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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來啦!
上期咱們簡單梳理了一下,唐蕃西域之爭的三個階段,最后用了一點時間聊了聊,這對老冤家之間圍繞著于闐國的第一次博弈。
這場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三年博弈,看著好像挺熱鬧。但跟之后的唐蕃西域之爭,就像是鬧著玩兒。咱們今天要講的四鎮(zhèn)之爭,才是真正來開架勢,大打出手。
公元667年,有兩個人相繼去世,對西域的格局造成了明顯的影響。
第一位去世的是——吐蕃大相祿東贊。
他去世以后,他的兒子贊悉若坐上了大相之位。
隨后,吐蕃從東起松州,中到隴右,西至安西的千里戰(zhàn)線上,向唐朝發(fā)動了一系列的進攻。
第二位去世的是——西突厥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步真。
阿史那步真去世得非常突然,史料上沒有相關記載。但學者們從各種旁證上分析,步真應該是死于大食對吐火羅的進攻。
在阿拉伯的史料里,這一年呼羅珊總督大破吐火羅,打得波斯王子俾路斯一溜煙跑到了西州。
支持吐火羅抵抗大食,作為安西的緩沖區(qū),是唐朝管控西域的大戰(zhàn)略。所以,阿史那步真有可能親自帶兵,援救了吐火羅葉護阿史那烏濕波,結果戰(zhàn)死于沙場。[1]
對于阿史那步真這個人,他控制不住手下,他陷害阿史那彌射,瞅著確實不像啥好人,但至少在大節(jié)上不虧。
他去世以后,本來就心中有怨氣的西突厥左廂部落,很快就推舉了阿史那都支做首領,而阿史那步真的部眾,則推舉了阿史那遮匐,也就是李遮匐為首領,分治兩廂部落。最后這兩個首領都倒向了吐蕃,成了蕃軍入安西的助手。
在這個背景之下,一場驚天之變首先在西域醞釀成型。
咸亨元年(670)四月,蕃軍突入西域,“陷西域白州等十八州,又與于闐襲龜茲撥換城,陷之”,唐朝被迫“罷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zhèn)?!?/strong>
大家注意這段來自于唐史的記載,這里面有很多的知識點。
首先,吐蕃軍隊在四月發(fā)起了進攻,連克西域十八州。
按照《新唐書·地理志》的記載,“疏勒領州十五,龜茲領州九,于闐領州五”。
也就是說,在吐蕃還沒有打下于闐之前,疏勒、龜茲下轄的羈縻州幾乎被席卷一空了。取得了這些戰(zhàn)果之后,吐蕃才合圍于闐,并且在拿下于闐之后,合兵一處打下了龜茲西部的重鎮(zhèn)——拔換城。
其次是于闐,上期咱們講唐蕃首次博弈的時候,是圍繞著于闐展開的,吐蕃攻,唐朝守,但于闐一直都站在唐朝這邊。而這次吐蕃入安西,于闐卻站在了吐蕃一邊,跟著一起進攻拔換城。
這說明,此次吐蕃進攻的聲勢浩大,遠超上一次的小打小鬧,于闐還沒等到唐軍救援,便被拿下了。
然后,吐蕃帶著于闐的軍隊,沿著和田河北上,穿越了大漠,直插拔換城下,沒給拔換城守軍任何機會。
關于這條沿著和田河穿越大漠的道路,咱們之前曾經(jīng)介紹過,這是當時溝通大漠南北最重要的通道。
十九世紀的探險家斯坦因在新疆考察時,曾坐著小船在和田河上通行。按道理說,唐朝時期的和田河水量,應該比十九世紀大得多,蕃軍順河而下,是最佳的行軍方案。而拔換城恰恰是和田河與塔里木交匯處的第一座大城。[2]
從當時吐蕃的進攻態(tài)勢來說,是從西、南兩個方向推進,刀鋒直指唐朝的安西都護府。在這種態(tài)勢下,本來就沒多少人的唐軍根本無力抵擋,只能撤到天山以北的西州(吐魯番)。
整個安西地區(qū)全部落入吐蕃囊中,這就是首次罷四鎮(zhèn)。
另外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當時西域的突厥勢力,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兩個被推舉上來的首領,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肯定沒起到幫助唐軍的作用。
在《資治通鑒》的記載里寫道:“繼往絕尋卒,十姓無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余眾附于吐蕃?!?/strong>
至于這哥倆是不是真的幫著吐蕃打唐軍,目前還沒有直接的證據(jù)。
但從阿史那步真活著的時候,唐蕃圍繞于闐打了三年,而這次幾個月就平推的安西。這說明,被唐朝寄予厚望的西突厥勢力,最好的狀態(tài),也就是在一邊看熱鬧。這對唐軍來說,就足夠致命的了,因為當時唐朝在安西的駐軍,每鎮(zhèn)只有五百人,根本擋不住蕃軍的攻勢。
安西局面的崩盤,終于打醒了李治,也讓唐朝上下對吐蕃的威脅,有了新的認識。
在這個背景下,大非川之戰(zhàn)爆發(fā)。
對于大多數(shù)來說,大非川之戰(zhàn)就是薛仁貴在青海全軍覆滅,但其實李治打得是一套組合拳。[3]
除了薛仁貴發(fā)兵吐谷渾之外,李治還安排阿史那忠為西域安撫大使兼行軍大總管,由北向南出征安西。
阿史那忠乃是突厥小可汗阿史那蘇尼失的兒子,在貞觀四年唐朝滅東突厥的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的頡利可汗逃到了蘇尼失的部落,被阿史那忠繩捆索綁送給了唐軍。因此功勞阿史那忠拜左屯衛(wèi)將軍,尚定襄縣主,賜名為忠,襲封薛國公。[4]
入唐之后,阿史那忠跟著李世民攻鐵勒、滅薛延陀、伐契丹,一生戰(zhàn)功赫赫,被當時的人稱為“唐朝的金日磾 [jīn mì dī]”。
我們很幸運地發(fā)現(xiàn)了阿史那忠的墓志銘,所以對這位唐代“金日磾”的一生比較清楚。
在阿史那忠的墓志銘里,對于咸亨元年的西征是這么描述的,“有弓月扇動,吐蕃侵逼,延壽莫制,會宗告窘。以公為西域道安撫大使兼行軍大總管?!?/strong>
然后是“公問望著于遐邇,信義行乎夷狄,饗[xiǎng]士丹丘之上,飲馬瑤池之濱,夸父驚其已遠,章亥推其不逮?!?/strong>
最后的結果是“奉蹕[bì]東京,承顏北闕,鬼神多爽,蒼旻[mín]不惠?!?/strong>
古文的具體內容,老布就不解釋了。大家只要知道,這次阿史那忠受命出征,目的是安撫不聽話的西突厥部眾,配合薛仁貴的青海之戰(zhàn)。所以才會有“公問望著于遐邇,信義行乎夷狄,這一句。
應該說阿史那忠的工作還是有效果的,唐書里記載,咸亨二年“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為左曉衛(wèi)大將軍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陸之眾”。
阿史那都支接受了唐朝的冊封,至少說明他沒跟唐朝撕破臉。這大概就是墓志銘里“奉蹕東京,承顏北闕”,這句話的意思。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阿史那都支接受了冊封,也不代表西突厥就跟唐朝一條心了。以西突厥勢力的態(tài)度來說,如果唐朝派精兵做骨干,突厥兵跟著打打太平拳,可能還湊合。要指望突厥正面跟吐蕃死磕,那就是在侮辱突厥人的智商了。
有關薛仁貴的大非川之敗,咱們在前面的節(jié)目里,講得非常仔細了,這次不再贅述。需要注意的是場驚天之戰(zhàn),唐朝固然是慘敗,吐蕃也勝得不輕松。因為,大勝之后的西域態(tài)勢,居然出現(xiàn)了向唐朝一邊倒的局面。
在敦煌文獻《大事記年》里記載,咸亨四年(673年)冬,吐蕃“于董之虎苑集會議盟,以征調后備軍事,征集青壯丁戶”。
這似乎昭示著,吐蕃要有一次新的戰(zhàn)爭謀劃,而在安西這邊,唐史的記載是“弓月南結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
從這些記載上看,吐蕃的局面,那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啊。
可是緊接著,唐朝就命宿將蕭嗣業(yè)領兵西征。在他麾下是唐朝從東突厥降部當中征集的士兵。這些降眾經(jīng)過了十多年的休養(yǎng),早就憋得嗷嗷叫喚了。所以,此次蕭嗣業(yè)的西征聲勢很猛。
《資治通鑒》里的記載是“咸亨四年,上遣肖嗣業(yè)發(fā)兵討之,嗣業(yè)兵未至,弓月懼,與疏勒俱來朝,上赦其罪,遣歸國?!?/strong>
也就是說,蕭嗣業(yè)帶著兵還沒有走到疏勒呢,弓月、疏勒就都服了,乖乖跟著唐軍回長安了。
要知道弓月、疏勒這哥倆,可是吐蕃的鐵桿小弟。
662年,蘇海政西征,這哥倆和吐蕃一起跟唐軍比劃。
663,弓月引吐蕃攻于闐;
664,又引吐蕃攻于闐
665年,疏勒、弓月再引吐蕃侵于闐。
670年,吐蕃席卷安西,肯定也少不了這哥倆。
可到了673年,這哥倆聽說唐軍來了,咔嚓一下就服了。這說明他們身邊沒有吐蕃軍隊,或者蕃軍人數(shù)很少,不夠壯膽的。
可在大事記年里,吐蕃明明是剛征過兵,這些軍隊都去哪兒了呢?
另外,事情還不止于此,于闐王這個萬年挨捶的腦袋,突然就支楞起來了。在上元元年(674年),于闐王伏阇雄以一己之力,擊走吐蕃,親自入朝覲見。
然后唐朝在675年的正月,“以于闐為毗沙都督府,以尉遲伏阇雄為毗沙都督,境內分設十州。”
此后,于闐境內就出現(xiàn)了一個混合型的管理模式,安西大都護府是一套系統(tǒng),毗沙都督府是另一套系統(tǒng)。一般意義上認為,安西都護主要管軍事,毗沙都督(于闐王)管民政。這套并行的管理模式,一直延續(xù)到了安史之亂以后。
另外,根據(jù)敦煌文獻的記載,唐朝還在675年,改若羌為石城鎮(zhèn),改且末為播仙鎮(zhèn),全都隸屬于沙州(敦煌)管轄。
要知道,且末一帶可是曾經(jīng)在吐蕃的控制之下。
在《大事記年》里記載,668年“贊普駐于'札’之鹿苑,于且末國建造堡壘。是為一年?!?/strong>
也就是說,在唐朝在大非川之戰(zhàn)以后,也沒怎么使勁兒,安西地區(qū)就變天了。再看吐蕃這邊呢,似乎也有過動手的跡象。在《大事記年》里記載,675年的夏天,“大論贊悉若征“象雄”之大料集,突厥之境有內亂”。[5]
然后,這事兒就撂下了!
如果把整個事件串起來看,你會覺得好奇怪。
670年,吐蕃爆發(fā)式地打進了西域,不過幾個月就席卷南疆,逼走了安西大都護府,唐軍顯得全無還手之力。
然后就是大非川之戰(zhàn)爆發(fā),論欽陵打崩了遠征的唐軍,一舉確立了吐谷渾的控制權。但接下來的幾年,獲勝的吐蕃沒有再次進攻擴大戰(zhàn)果,反倒是唐朝在西域動作頻頻,連續(xù)收復失地。
這種有點反常的狀態(tài),讓有些學者認為,大非川之戰(zhàn),唐軍固然是慘敗,吐蕃也只能說是慘勝。[6]
很有可能是吐蕃為了吃掉薛仁貴麾下的唐軍,傾其所有,甚至從西域調兵東去,而這些參戰(zhàn)的將士,未能歸來。甚至,在公元673年、公元674年的兩年里,吐蕃連續(xù)“征調后備軍事,征集青壯丁戶”、“點驗木牘紅冊”,都沒能補充西域駐軍。
于是唐朝這個機會,先是招降了阿史那都支,然后降服了疏勒,于闐也乘機打跑了蕃軍,再然后唐朝在且末和若羌設了軍鎮(zhèn)。
也就是說,安西四鎮(zhèn)的第一輪易手,是以吐蕃在670年,轟轟烈烈的進攻開啟,以唐朝在675年,稀里糊涂的收復告終。
很顯然,吐蕃不會善罷甘休的。
676年(儀鳳元年),吐蕃大相贊悉若親自領兵殺向了西域。
本來在675年的時候,吐蕃在象雄發(fā)起大料集,目的肯定是為了出兵西域,但因為突厥一方有內亂暫停了。
這次蓄力已久的吐蕃,再次殺向西域,昭示著新一輪四鎮(zhèn)之爭的開啟。
好啦,這期就先講到這里,之后的博弈,下期再講!
參考書目:
[1]、《波斯薩珊王裔聯(lián)合吐火羅抗擊大食始末——兼論唐與大食中亞對峙形勢的演變》_薛宗正;
[2]、《唐吐蕃大食關系史》_王小甫;
[3]、《從吐魯番出土文書看唐高宗咸亨年間的西域政局》_劉安志;
[4]、《阿史那忠碑志考述》_陳志謙;
[5]、《敦煌古藏文文獻探索集》_王堯、陳踐譯注;
[6]、《論大非川戰(zhàn)役與唐蕃政策的轉變》_尕藏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