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你老了 音樂： 莫文蔚 - 當(dāng)你老了

有人說，千萬不要相信詩人的情話。

他們總是善于夸大渲染的，一分薄情，總要寫出十分的真心來；一時起意，總要編排出生生世世來。

但杜甫是個異類。

他一生中寫了1500多首詩，其中大部分都是寫家國興亡，民生艱難，卻鮮少提起自己的愛情。

即使偶爾表露，也多是一筆帶過，從不渲染，仿佛它無足輕重。

于是有人戲稱：李白從未老去，而杜甫從未年輕。

他太正經(jīng)，太克制，也太沉重。

杜甫唯一一次肆無忌憚地表達(dá)愛意，是在一個寂寞的月夜里。

安史之亂后，杜甫一直攜妻兒四處躲避戰(zhàn)火，先至白水，后到鄜（fū）州。

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七月，肅宗在靈武（今寧夏靈武縣）即位，44歲的杜甫聞得此訊，立即只身前往投奔肅宗，希望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報國大志。

妻子楊氏與兒女則留在鄜州，靜候佳音。

可惜天不遂人愿，杜甫在途中被叛軍所俘，押回長安，被嚴(yán)加看管，與坐牢無異。

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他想起了遠(yuǎn)在鄜州的妻子。

那時他們的小兒子剛剛?cè)ナ?，自己又身陷囹圄，只余妻子一人，還要在戰(zhàn)火中照顧孩子。

那該是何等無助啊。

思念，愧疚，憐惜一齊涌上心頭，于是他揮筆寫下了一首《月夜》，也是他此生唯一為妻子所作的詩。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抬頭望月，清輝照人。

杜甫想，遠(yuǎn)在鄜州的妻子，一定也和我一樣，在靜靜地看著月亮。

并不是因為月亮有多美，而是想見的人見不到，只好望望月亮。

望月，而思遠(yuǎn)人。

此時此刻，孩子們一定圍繞在母親身邊，見她望著天上的月亮，久久不發(fā)一語，神情寂寞凄然。

他們一定在納悶，為什么這么美麗的月亮，卻惹得母親傷心？

為什么母親時常望著長安的方向出神？

這樣千回百轉(zhuǎn)的心緒，孩子們是不會懂的，而唯一懂她的人，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一個“憐”字，道盡心中柔情，憐兒女年幼孱弱，憐妻子孤單無依。

從前很多個有月亮的夜晚，他們一定經(jīng)常一起賞月。

孩子們在一旁笑啊，鬧啊，而妻子就陪他靜靜地坐著，不發(fā)一語，而心意相通。

八月的天，已然漸漸涼起來了。

更深露重，秋霜濡濕了妻子的烏發(fā)，晚風(fēng)吹寒了她的玉臂。

香霧，云鬟，玉臂，隱約勾勒出一副冰肌玉骨的美人圖。

據(jù)說，杜甫的妻子比他小十歲，那時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34歲了。

她的眼角或許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紋，多年為生活所累，受生育之苦，再不復(fù)青春時嬌嫩美麗。

但在他的眼里，她永遠(yuǎn)是最美的。

想起她的美，她的好，思念愈發(fā)不能控制。

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并肩坐在帷幔之下，靜靜看著如水的月光傾灑下來，我會為你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

思念如馬，自別離，未停蹄。

杜甫的詩風(fēng)向來沉郁頓挫，平易質(zhì)樸，但這首寫給妻子的詩卻充滿了浪漫柔情，用詞綺麗繾綣。

清代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曾評此詩：語麗情悲，非尋常秾艷。

愛，會讓一個人變得溫柔。

戴建業(yè)老師說：

我要是有一個女兒，首選讓她嫁給杜甫，他不一定是個好情人，但一定是個好丈夫。

杜甫29歲的時候才迎娶妻子楊氏，早已過了年少輕狂，愛情大過天的年紀(jì)。

他也許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將生活過得很浪漫。

但卻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妻子楊氏也同樣值得敬佩。

杜甫一生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饑寒困窘中度過的，作為他的妻子，楊氏始終默默陪伴在他左右。

就像是一朵解語花，熨帖著那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心。

廖一梅曾經(jīng)說過：

人這一生，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見了解。

杜甫的妻子，便是那個了解他的人。

不僅了解他的抱負(fù)，他的才華，也了解他的彷徨，他的悲苦。

他喜歡稱自己的妻子為“老妻”，不是因為妻子真的已經(jīng)垂垂老矣，而是因為這個人已經(jīng)陪伴他太久。

除了妻子，更是知己。

靈魂伴侶，不外如是。

寫到這里，不由得想起一首歌：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在盛大的詩歌史上，我們見證了太多轟轟烈烈，卻最終相忘于江湖的愛情。

元稹與薛濤，白居易與湘靈......

只有杜甫與妻子，將“相濡以沫”這四個字做到了極致。

他們的愛，是一顆天邊的星子。

雖然并不耀眼，卻永遠(yuǎn)不曾熄滅。

無論何時何地，你回頭，我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