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寫《項羽本紀》，其實虞姬根本沒有死。所謂“霸王別姬”，虞姬拔劍自刎，都是后人附會。

原文：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dāng)?shù)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忼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于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直夜?jié)铣?，馳走。

漢軍四面楚歌，動搖楚軍斗志。其時項羽麾下還有八萬人，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精銳，本來還有拼一下的資本?？墒浅桧懫穑瑢⑹拷杂袣w心。項羽和劉邦都是楚人，都是從江蘇出來的，項羽蘇州，劉邦徐州。仗打了好幾年，大家都疲倦了。所以項羽聞歌大驚。孫子兵法云，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張良曾學(xué)太公兵法，深得其中精髓。

項羽睡不著，起來喝酒，虞美人陪侍。項羽慷慨悲歌：我力氣很大，舉世無敵，可惜時運不濟?？柘埋R老了，跑不快了，我該怎么辦。小虞啊，我該把你怎么辦。反復(fù)歌唱，虞美人也唱一首，“和之”。

虞美人和了一首什么歌，司馬遷沒寫，《楚漢春秋》記載，虞美人和的這首歌是：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既然大王英雄氣短，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楚漢春秋》，西漢陸賈撰。所記從劉邦、項羽起事起，至漢文帝初期止，為一部雜史。司馬遷撰《史記》時，曾采擷此書。

既然司馬遷參考了《楚漢春秋》，為啥不把虞美人和的這首歌寫下來，卻只是寫了項羽的歌呢。再者，如果虞美人真的拔劍自刎，這么剛烈悲情的女子，他為啥不寫下來呢。要知道，司馬遷寫《史記》，對剛烈女子是不吝其辭的。

《刺客列傳》：（聶）政姊（聶）榮聞人有刺殺韓相者，賊不得，國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懸之千金，乃于邑曰：“其是吾弟與？嗟乎，嚴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極哀，曰：“是軹深井里所謂聶政者也?！笔行姓咧T眾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何敢來識之也？”

榮應(yīng)之曰：“聞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棄于市販之間者，為老母幸無恙，妾未嫁也。親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嚴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澤厚矣，可奈何！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妾其奈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大驚韓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晉、楚、齊、衛(wèi)聞之，皆曰：“非獨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向使政誠知其姊無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難，必絕險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韓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許嚴仲子也。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

聶政區(qū)區(qū)刺客，姐姐收尸殉親，司馬遷尚且大書特書，謂之“烈女”。項羽被列入《本紀》，如假包換的大人物，虞美人如果殉情，司馬遷為何不寫？

答案只有一個，虞美人根本沒有殉情，大致結(jié)局有三。

第一，死于亂軍之中。這種可能很小，因為項羽跑了，楚軍說話算數(shù)的就是項伯。項伯降漢，封射陽侯，賜姓劉氏。劉邦能給項伯如此殊榮，除了在鴻門宴上幫過忙，毫無疑問跟帶領(lǐng)楚軍放下武器投降關(guān)系甚大。再者，如果楚軍真的有過激烈戰(zhàn)斗，司馬遷毫無疑問會記下來。可是他記下來的，是魯?shù)仡櫮铐椨鹋f情，決不投降。由此可見，虞美人不會死于亂軍之中。

第二，被劉邦收為小妾。劉邦毫無疑問干過這事，漢文帝母親薄氏，就是魏王豹的王妃。但在虞美人這里，劉邦估計沒干這事。一來“兄弟妻不可欺”，劉邦和項羽可是拜過把子的兄弟，二來虞姬也不情愿。薄氏每天洗衣服累得半死，是她的姐妹們向劉邦說了很多好話，劉邦才百忙之中臨幸了她一次。她是上桿子求著劉邦的，不是劉邦主動的。即使劉邦對虞姬有意，如果虞姬不愿意，劉邦也不會強求。

第三，出家修道。這個可能性極大。劉邦老婆呂雉曾被項羽俘虜，同為王的女人，虞美人沒少照顧她?，F(xiàn)在兩人位置對調(diào)，呂雉當(dāng)然也要投桃報李。虞美人出家修道，像張良一樣隨赤松子游，成為脫俗出世的神仙，正是最好的歸宿。

至于我們現(xiàn)在熟知的虞姬拔劍自刎，是宋元之后的事。兩宋禮教森嚴，要求女子守節(jié)，反應(yīng)到藝術(shù)作品上，便是虞姬殉節(jié)。其實秦漢時期，女子活得熱烈暢快，根本沒有殉節(jié)之說。

余秋雨有一次在北大講授文化課，講到《史記》時，一位女學(xué)生舉手發(fā)問，秋雨老師，司馬遷寫到“垓下之圍”，英雄末路的項羽，唱起“力拔山兮氣蓋世”，與心愛的虞姬告別，最后的幾百個壯士也在這場戰(zhàn)役中犧牲了。那么，是誰目睹了項羽臨終前的一系列戲劇性場景？

余秋雨說，你觸及了一個重大的學(xué)術(shù)問題，迄今為止，沒有哪個歷史學(xué)家敢于擔(dān)保自己的歷史表述是充分客觀的，盡管他們經(jīng)常會以充分客觀的面貌表現(xiàn)出來。司馬遷怎么知道項羽唱歌、虞姬自殺的具體情景？他其實有過不少考察，不僅有當(dāng)時留下的文字資料，還親自到過那些地方，搜集過各種傳聞。如果司馬遷還在，你問他，他會告訴你當(dāng)時是根據(jù)多少資料的集中對比才作出最后選擇的。

其實余秋雨說的也有瑕疵，司馬遷根本沒寫虞姬自殺。

我們?yōu)槭裁匆x《史記》？第一，《史記》有意思。書中寫了好多歷史故事，讀來精彩紛呈，令人過目難忘。第二，《史記》文采好。繁處肆意汪洋，簡處惜墨如金，讀來令人神清氣爽，不知疲倦。第三，《史記》可明志。本書是太史公“發(fā)憤之作”，一個人身處逆境了，挫折頹廢了，困頓彷徨了，無聊寂寞了，都該讀讀《史記》。魯迅能把《史記》全書背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