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當(dāng)上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的袁世凱對掌握東三省軍事要務(wù)的奉天都督趙爾巽十分不放心。

趙爾巽，清朝最后一任東三省總督，其實他心里也明白，自從老袁上臺以后，便料定今后該是北洋天下了，他和北洋首領(lǐng)既少交往，又與那些高唱共和的新派人物也無甚淵源。而自己年過七旬，勢單力孤，已難再作較量。再加上深知東北空虛，強鄰虎視，危機四伏，隨時可能釀成巨變，他早已有了急流勇退之意。自民國成立，他就一直以大清“孤忠”自命，難怪袁世凱懷疑他另有居心了。

趙爾巽

趁著趙爾巽不受袁世凱信任，此時，尚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奉天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張作霖派親信去北京活動，并獻上一顆價值五千金的八兩老山人參，表示愿意效忠袁世凱。

不久，奉天總督府收到北京政府陸軍部命令：按新編陸軍制度，授予張作霖陸軍中將軍銜，任命為陸軍二十七師師長，駐防奉天。

此事來得突然，奉天總督趙爾巽竟毫不知情，豈不怪哉!這位宦場老手略一思忖，便看穿了此中奧妙。趙爾巽馬上召見張作霖，向他道賀，稱贊大總統(tǒng)英明，知人善用。親熱地對老張說:“雨亭，從此你該肩負(fù)重任了?！?/p>

張作霖心虛，一時不知怎樣應(yīng)對才好，憋了半天才說:“卑職不行。還得聽大帥的命令?！?/p>

趙爾巽面色難看，卻哈哈大笑起來。

與此同時，張作霖已收到北京密電，命令他注視趙爾巽動向。張作霖當(dāng)即回了密電:“奉天之事，可保無虞?！睆拇怂憬?jīng)常在總督府走動，過問之事，已經(jīng)越份。對趙爾翼貌似恭謹(jǐn)，卻隱隱露出挾持之意。

沒過多久，趙爾巽向袁世凱上了辭呈，只稱年逾古稀，體弱多病，難當(dāng)重任，懇請準(zhǔn)予歸隱青島。此舉正中老袁下懷，當(dāng)即照準(zhǔn)，又附帶著胡捧一番，說什么:“次帥為前清重臣，功勛顯著，民國初建即倚為東北之長城。功成身退，亮節(jié)可嘉”云云。

這位“孤忠”趙爾巽就此歸隱去了。提示各位一句，這些大老官所謂的“歸隱”，是一不入桃花園，二不上首陽山，他們都鉆進青島、大連、天津等外國租界地，圖個保險，大享清福去了。

當(dāng)時張作霖畢竟閱歷尚淺，見沒費什么手腳便把這個老總督給擠走了，不由得云山霧罩起來。他覺得剛剛當(dāng)上個師長就有了這么大的法力，真是萬事不如兵權(quán)在手。便想趁熱打鐵再撈一把，于是給總督府馬上呈文，要求把他的二十七師擴充兩個團，要餉、要槍、要子彈。

此舉本來荒唐，又在新舊總督交替之間，衙門中當(dāng)然無人受理此事。主事官又覺得張作霖難惹，不可得罪，只好讓一位總司文案的師爺出來應(yīng)付。這位師爺客客氣氣地跟老張說:“張師長呈請擴編一事實屬正當(dāng)，只等新總督到任，一定把呈文遞上去。現(xiàn)在衙門中無人作主，請張師長稍等幾天才好。”

老張聽了人家說的中聽，也覺得自己忒性急了，只好答應(yīng)。他心里可一直琢磨著擴編這件事，把安排誰當(dāng)團長、營長都想好了。

話說趙爾巽告老辭官，退隱青島之后，閉門謝客，并無什么動作。

袁世凱接到密報之后，暗暗后悔這件事情自己辦得并不妥當(dāng)。如果事前能夠查明趙爾巽并無反對他袁大總統(tǒng)的真憑實據(jù)，老頭子只是有點牢騷，標(biāo)榜一番“孤忠”，又有何不可呢?這本是大老們一種以退為進的手法，只要稍加慰勉，這點小病定能霍然而愈，另有一番光景。再說袁世凱暗中打定主意，下步棋就該做皇帝了，為什么竟鬼迷心竅，排斥了一位忠于皇帝的老臣呢?后來老袁在登基之前，為彌補此錯，特加封趙爾巽為上卿。

老袁越想越悔，更不妙的是，不該一時意氣用事，收了張作霖的人參之后，竟把這個紅胡子出身的張作霖授以中將之銜，委以師長要職。監(jiān)視趙爾巽既屬杯弓蛇影，此舉怎不荒唐?袁世凱大呼上當(dāng)，心想張作霖非我心腹，其心必異，只怕今后要鬧許多麻煩了。

事不宜遲，袁世凱馬上決定調(diào)直隸總督張錫鑾去接任奉天總督。他知道張錫鑾熟悉奉天軍務(wù)，當(dāng)年在奉天巡撫督辦任內(nèi)又曾破格提拔過張作霖，不難駕馭這個危險人物。命他去代替趙爾翼可謂人地兩宜。

張錫鑾到奉天接任，時已年過七旬，耳聾眼花，精神衰頹，再不是當(dāng)年名將“快馬張”了。張作霖見此光景，心中暗道:這樣才好!他表面上對這位老上司、老恩公，顯得必恭必敬，十分馴服，還感念舊情，經(jīng)常提及往事，說什么:“當(dāng)年若沒有大帥提拔，作霖哪能有今天。老恩公對我的恩情，真是終身難報。”張錫鑾聽得十分順耳，得意一笑:“識英雄于草莽之中，我的眼力還不錯吧!”

張錫鑾

沒過兩天，張作霖來見張錫鑾:“作霖請求擴編的呈文，大帥看過了吧?”

張錫鑾想了一想說:“唔，昨天他們送上來了。你剛升師長怎么就要擴編，這...”他咂了一下嘴。

張作霖好像受了委屈:“我那個前路巡防營的班底，哪夠一個師的編制?我這個師長還不是一個空名!”

這個老帥糊糊涂涂不知實情:“唔，原來是這樣。好吧，按陸軍新章辦事，讓他們轉(zhuǎn)北京陸軍部去批?！?/p>

張錫鑾

“這么點小事，北京哪能在意!一年半載也不一定給批。現(xiàn)在民國剛剛成立，各省都在大辦軍務(wù)。大帥，咱們也不能兩手攥空拳哪。聽說蒙疆又要鬧事......”張作霖看著張錫鑾，故意把末句話說得很重。

這下子引起張錫鑾的注意:“你的意思......”

“咱們不顯山不露水，先把兩個團擴起來。這點小事不用大帥操心，人員都有個譜了，你老人家撥點餉械就行。”張作霖表示不用老帥負(fù)多大責(zé)任。

“唔?！睆堝a鑾輕輕點頭，默許了。張作霖很快就擴編了兩個團。他那幫綠林結(jié)拜弟兄張景惠、湯玉麟、張作相、闞朝璽等人，自然都升官晉級，擴充了實力，老張手中兵力早已超過一個師了。他的磕頭弟兄大舌頭吳俊升已提升為二十九師師長，駐防洮南府，與老張形成南北呼應(yīng)之勢。

吳俊升

就在這個時候，呼倫貝爾大草原一帶的貧苦牧民，因為不堪忍受蒙古王爺、大喇嘛的殘酷剝削，不斷有人殺官造反。起初是三、五十人成群結(jié)伙，不久便聚成千八百人大幫。由首領(lǐng)札音布，綽號黑狼率領(lǐng)的彪悍馬隊，疾風(fēng)暴雨般奔馳在大草原上，鐵流到處，王爺府、喇嘛廟馬上烈焰沖天，尸橫遍地。入伙人越來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奉、黑兩省靠近蒙疆的小城鎮(zhèn)不斷遭到襲擊，地方官丟魂喪膽，接二連三向東三省總督府告急。

張錫鑾見形勢不妙，料定躲不過去了，這才決定派軍去征剿。他知道張作霖曾在洮南府駐防四年，熟悉蒙疆情形，交結(jié)很寬，頗有震頭，派二十七師去這一仗可謂得當(dāng)。還未等張錫鑾發(fā)下命令，張作霖已探得消息，他主動見大帥上條陳來了。

張作霖擺出十分關(guān)切的樣子：“大帥，聽說蒙匪鬧得很兇，簡直要反天了。這不行!咱們得派兵去狠狠收拾他們!”

張錫鑾以為張作霖和他想到一個點子上去了:“唔，張師長，我已經(jīng)想過了......”

張作霖?fù)屧?“作霖也想過了，吳俊升的二十九師駐防洮南府，靠近蒙疆，熟悉當(dāng)?shù)厍樾?，我看派吳師長去剿匪最為合適。”

張錫鑾覺得這個條陳大出意外，他咂一下嘴:“不行吧?吳俊升的兵力比你的二十七師相差很遠(yuǎn)。此次剿匪，必須一舉全殲，不留后患。我看還是你去合適?！?/p>

張作霖沉沉氣說：“多謝大帥抬愛。只是二十七師算是奉天主力，作霖一旦率軍北上，省防立見空虛，這怎么能行?再說東邊道近來也很吃緊......”

張錫鑾頗有涵養(yǎng)地笑了笑“不必多慮。有王彪的混成旅頂著，奉天防務(wù)不會出什么差錯?！?/p>

原來這個王彪是張錫鑾以前在巡防總辦任內(nèi)提拔起來的心腹將領(lǐng)。民國成立，由混成協(xié)協(xié)領(lǐng)改任混成旅旅長，駐防東邊山城鎮(zhèn)。此人行伍出身，敢打敢拼，對張錫鑾倒很忠誠。他的隊伍餉械充足，獨當(dāng)一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張錫鑾亮出王彪來，張作霖眼珠一轉(zhuǎn)，看出了這里頭的文章。他馬上說:“大帥說得很對。作霖回去馬上調(diào)一下隊伍，聽候命令出發(fā)?！?/p>

第二天，二十七師軍械處長來見張錫鑾，請求發(fā)給一批槍支彈藥，以利北上剿匪。老帥明知是被敲了竹杠，也只好照發(fā)。

第三天張作霖的副官長來見張錫鑾報告，“張師長接到報告，山城鎮(zhèn)一帶發(fā)生兵變，因事出突然，行前未及稟報，師長連夜平亂去了。”這一突然事件，不禁使張老帥納悶:這是怎么回事?

原來張作霖已經(jīng)看出，張錫鑾隱隱有利用王彪對他實行鉗制的意思。暗想:這還了得!放著個王彪在身邊，豈不是老張今后的一大障礙!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先下手為強，必須干掉這個對頭!

于是，張作霖派人找來了綠林出身的金營長，附耳囑咐一陣，金營長樂呵呵地悄悄領(lǐng)兵出發(fā)了。前往何地，什么任務(wù)，都屬軍事機密，無人知曉。

幾天之后，平靜的山城鎮(zhèn)外忽然發(fā)生“兵變”，槍聲響成一片，四處火起煙飛，一群大兵亂搶亂奪，一面報著字號:老爺們是混成旅的隊伍!鬧得老百姓叫苦不迭。

原來這就是金營長帶隊執(zhí)行的任務(wù)。只見那金營長足搶了半兜子金銀、首飾，鬧騰了一陣，喊一聲走，大兵們四下散開，落荒而去。

再說混成旅旅長王彪，接到報告正要派兵出城，張作霖已經(jīng)領(lǐng)著兩個團進了山城鎮(zhèn)，馬上把混成旅的旅部團團圍住。老張?zhí)嶂蛔訕屪咴陬^里，守門衛(wèi)兵一見這位肩扛滿金倆花肩章的長官，怎敢阻攔，剛要立正舉槍敬禮，早被隨從兵士下了槍，張作霖帶人搶入院內(nèi)，踢門進屋，沒等王彪開口，叭的一槍撂倒在地。緊接著把混成旅全部繳械，隊伍分散編入二十七師，又割下所謂兵變禍?zhǔn)淄醣氲哪X袋，回奉天總督府領(lǐng)賞去了。可嘆王彪直到身首異地，也不知那兵變是怎么回事。

奉天總督張錫鑾到任未滿一年，便被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張作霖迎頭連打三炮，打得這位老恩公狼狽不堪。

張作霖用了哪三招?開頭張作霖故作馴順表示忠誠，擴編了兩個團，趁著老恩公糊涂之際加強了自己實力，這是第一招；接著是保存實力，抗命不肯出征，鬧得張錫鑾無法交待，這是第二招；最后一招更損，張作霖假造兵變突然襲擊，轉(zhuǎn)眼之間干掉了張錫鑾的軍事膀臂王彪，瓦解了整個混成旅，使他成了無可依靠的光桿總督。

張錫鑾這才看清張作霖桀驁不馴，萬難駕馭的本性，但他也知道如果惹翻了這個紅胡子出身的師長，怕要落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此以后，這位遲至暮年已無當(dāng)年之勇的老帥，只好忍氣吞聲，睜一眼閉一眼地應(yīng)付下來，盡量不與張作霖起正面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