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之名  

   作者：李 灃

  “天津”之名，歷史悠遠。屈原《離騷》有：“朝發(fā)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晉書·天文志》：“天津九星，橫河中?！弊ⅲ骸疤旖?，東極箕斗之間漢津也?！薄端鍟?span style="">天文志》：“尾箕之間，為其漢津?！庇盅裕骸拔惨酁榫抛踊?，亦曰天津?！碧旖?、漢津、天漢，皆天河即銀河也。天津，天上的河也。

  天津，也是地上的河?！督鹗?/span>·河渠志》載：“明昌六年（公元1195年）尚書省以凡漕河所經(jīng)之地，州縣官以為無與於己，多致淺滯……姦弊百出，於是定制，凡漕河所經(jīng)之地，州府官衙內(nèi)皆帶提控漕運之事?！?span style="">十二月，通濟河并設巡河官一名，與天津河同為一司。”《金史》的這些記載有些粗糙，這里的“通濟河”實際上是“通濟渠”，是連接淮河與黃河的運河，它泛指漕運的南段。“天津河”也是個籠統(tǒng)的說法，泛指漕運的北段。因此，金時的“天津河”雖與今日之“天津”有點聯(lián)系，但不是一個概念。不過金時，“天津”就是地上的河也。

     由此可知，“天津”，乃河也。

與此相關的還有與“津'有關的詞語，如：津、津人、津門、津筏。

津，渡口?！墩撜Z·微子》：“使子路問津焉”。這個“津”，就是過河的渡口，是河的一個節(jié)點。

津人，過河渡船的船夫?！肚f子·達生》：“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

津門，設在河的渡口的關門。庾信《明月山路》：“船橫埭下，樹夾津門?！?/p>

津要，亦作要津，水陸沖要之地，《宋書·武帝紀上》：“時議者謂宜分兵守諸津要”。

總之，“津”與“渡”有關，“渡”與“河”關?！敖颉币部梢哉f是水也，是河也。

對今日北方的交通樞紐，華北的重要工商業(yè)都市的“天津’，她的歷史起點或者說起始年代，如何定位、判斷，是個重要而復雜的歷史問題。時至今日，網(wǎng)上對這一問題，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我個人認為是這兩篇文章：一篇是《天津青年報》記者黃衛(wèi)寫的《天津為嘛今天過生日》，一篇是博故的《1404年12月23日明成祖建天津城》。

關于第一篇文章，開宗明義：“12月23日，是天津建衛(wèi)筑城紀念日。1404年的今天，天津城正式營造，從此開始了這個城市的生命。”這一結(jié)論的主要根據(jù)，就是天津地方志辦公室主任郭鳳岐對《明太宗實錄》的考證。作者說：“郭鳳岐在查閱《明太宗實錄》時發(fā)現(xiàn)：'永樂二年十一月’，'己未，設天津衛(wèi)’。'己未’是農(nóng)歷二十一日。這就是說，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設天津衛(wèi)，這個時間，換算成公歷，為1404年12月23日。這一點，說明了天津建衛(wèi)的具體日期?！钡睹魈趯嶄洝酚罉范甑脑氖牵骸凹何?，上以直沽海運商舶往來之沖，宜設軍衛(wèi)，且海口田土膏腴，命調(diào)緣海諸衛(wèi)軍士屯守?！薄秾嶄洝分袩o“己未，設天津衛(wèi)”之說。

有關“設天津衛(wèi)”史料，有這樣幾條：

1、《明史·陳瑄傳》：“永樂元年，命陳瑄充總兵管總督海運，輸粟四十九萬余石，餉北京及遼東，遂建百萬侖於直沽，城天津衛(wèi)?！?/p>

2、《國朝列卿記》卷64載：陳瑄“永樂元年坐事謫督天津衛(wèi)城”。這些資料說明命，永樂元年，就設天津衛(wèi)，就命陳瑄在直沽建百萬侖，城天津衛(wèi)。

3、《明太宗實錄〉永樂二年“辛酉，上以海運糧船上抵直沽，置侖儲糧，別以小船轉(zhuǎn)運北京，命戶部會議皆以為便，復請于天津等衛(wèi)多置露囤以廣儲蓄從之?！?/p>

       據(jù)此，“設天津衛(wèi)”，是在永樂元年還是永樂二年，還需要進一步考證研究。

退一步說，把《明太宗實錄》記載的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直沽設衛(wèi)，推算為1404年12月23日，這是正確的。因為“己未”為舊歷十一月二十一日，換算成公歷即12月23日。但“己未”只記載在直沽設衛(wèi)，并沒有明確將“直沽”改為“天津”。到了“辛酉”，才有“復請于天津等置露囤經(jīng)廣儲蓄”之語。因此把設“天津衛(wèi)”的時間，定在永樂二年，即1404年，可以，但一定要定在某月某日，看來根據(jù)并不充分。

本文作者把武漢出版社《明實錄類纂》，“己未”條的記載放到了“經(jīng)濟類”或“軍事類”中，以此證明“設天津衛(wèi)意味著開始了衛(wèi)城的'營造’”，這個邏輯結(jié)論有些勉強。衛(wèi)，是軍事組織，放到軍事類很正常；把建漕運糧侖，放到經(jīng)濟類也很正常。但這都與“衛(wèi)城營造”無關。有的網(wǎng)友說十一月二十一，是寒冬，天寒地凍，怎么能挖土造城？此說也有一定道理。而且《明太宗實錄》“己未”條的原文是：“上以直沽海運商舶往來之沖，宜設軍衛(wèi)，且?？谔锿粮嚯?，命調(diào)緣海諸衛(wèi)軍士屯守?！辈o“城天津”之說。

因此，“天津衛(wèi)城'的建造時間，也是個需要進一步探討考證的問題。本人看到關于天津衛(wèi)城營造時間的史料，有永樂元年，即《明史·陳瑄傳》：“永樂元年，命陳瑄充總兵管總督海運，輸粟四十九萬余石，餉北京及遼東，遂建百萬侖於直沽，城天津衛(wèi)?！焙?span style="">永樂“三年，以舟師建百萬侖于直沽，遂筑天津衛(wèi)城。”（楊榮：〈文敏集〉卷25，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而唯獨沒有永樂二年之說。《明太宗實錄》永樂二年的原文是：“己未，上以直沽海運商舶往來之沖，宜設軍衛(wèi)，且?？谔锿粮嚯?，命調(diào)緣海諸衛(wèi)軍士屯守?！贝耸妨现袩o“筑天津衛(wèi)城”之事。若像上文作者說的：“天津賜名、設衛(wèi)、建城應是同時之舉。”若沒有史料依據(jù)的話，這只能是種推測，有這種可能，但不能作為結(jié)論。

綜上所述，把作為地名的“天津”，起自永樂二年設天津衛(wèi)，是正確的。但把設“天津衛(wèi)”等同營造天津城，太牽強。作為交通便利，人口密集，工商業(yè)發(fā)達的城市標志，天津的歷史肯定不是從永樂二年開始，忽必烈定都北京（元大都），到公元1270年，人口已達40余萬，直沽作為連接海運和河運的樞紐，迅速繁榮，因此延祐三年（公元1316年），將“直沽寨”改名為“海津鎮(zhèn)”，作為工商業(yè)都市的天津歷史，起碼可以從“海津鎮(zhèn)”開始。因為城市的含義，城墻是一個方面，更為重要的內(nèi)涵是人口、交通、工商業(yè)。

關于博故的網(wǎng)文“?1404年12月23日（明朝永樂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明成祖朱棣在直沽設衛(wèi)，命工部尚書黃福、平江伯陳瑄、都指揮僉事凌云、指揮同知黃綱開工筑城，賜名'津’，為“天子車駕渡河之處”。

此說不知出自何處？《明史》成祖紀、黃福傳、陳瑄傳都無此說法，《明史·陳瑄傳》中是有永樂元年，命陳瑄充總兵管總督海運，“遂建百萬侖於直沽，城天津衛(wèi)。”《國朝列卿記》卷64載：陳瑄“永樂元年坐事謫督天津衛(wèi)城”。這些資料說明命，永樂元年，就命陳瑄在直沽建百萬侖，城天津衛(wèi)。

天津衛(wèi)城的營建，其下詣、規(guī)劃、建造及規(guī)模，有個調(diào)兵遷將，由小到大，由簡到繁的過程。因此如肖立軍、王錫超在《明代天津筑城置衛(wèi)若干問題考辨》中說的：“天津開始建城的時間，明清史籍有永樂元年（1403年）、二年（1404年）、三年（1405年）等不同記載。究竟哪個準確呢？”

永樂元年,建了百萬侖，必須有個簡單圍墻；“永樂二年十一月和十二月，朝廷下令設置天津衛(wèi)和天津左衛(wèi)。但兩衛(wèi)軍隊接到軍令后，到天津駐防還要經(jīng)過一個過程?！?span style="">永樂《三年，以舟師建百萬侖于直沽，遂筑天津衛(wèi)城。”（楊榮：〈文敏集〉卷25，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看來“舟師”也參加了衛(wèi)城的營建。另外 ，新到防的天津衛(wèi)及天津左衛(wèi)官兵也應投入到了天津城池及內(nèi)部設施 的營建中，據(jù)(乾隆)《天津縣志》卷7記載天津衛(wèi)衙門 “明永樂三年， 指揮倪興建?！贝恕爸笓]倪興”應指本衛(wèi)指揮使，而勞動人手應是其下屬衛(wèi)所軍士，因此，肖立軍、王錫超文的結(jié)論就是：“天津衛(wèi)城的營建當在永樂三年(1405年)掀起高潮。”（肖立軍、王錫超：《明代天津筑城置衛(wèi)若干問題考辨》，載《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

   明成祖朱棣為什么賜名直沽為“天津”？

“天津”，天子車駕渡河之處。三岔口海河邊的石碑“天子津渡”，說明天子（燕王朱棣），從這里渡河南下，攻克南京，取了皇帝位。因此這里是值得紀念的地方。

碑文寫的“明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由此渡河克南京，取皇位?！边@是概括性的說法，朱棣這次率軍渡河，攻打的第一個目標是滄州?！睹魇贰こ勺婕o》載：建文二年八月，燕王回北平。九月“盛庸代李景隆將復取德州，與吳杰、平安、徐凱相猗角以困北平。時徐凱方筑城滄州。（燕）王佯出兵以攻遼東。至通州，循河而南渡直沽，晝夜兼行。冬十月戊午，襲執(zhí)徐凱，破其城，夜坑降族三千人，渡河過德州?！钡匈Y料說：“凱兵被殺萬余人，輜重盡為燕軍所獲?！?這一戰(zhàn)役的起點是在直沽集結(jié)部隊，從直沽出發(fā)晝夜兼行，因此“直沽”對燕王打天下有重要貢獻，所以如上碑所云，將直沽“賜名天津”。

但歷史事實不像碑文中說的：“明建文二年，燕王朱棣由此渡河克南京，取皇位?！苯ㄎ亩甓卵嗤踔扉@次南征，開始很順利，即由直沽集結(jié)部隊，南下攻克滄州，然后經(jīng)德州進軍東昌（今聊城）。但東昌一戰(zhàn)，燕軍大敗，死傷無數(shù)，建文三年正月，燕軍退回北平，燕王深感南軍兵多勢盛。經(jīng)養(yǎng)精蓄銳，建文四年正月，燕王又率兵南下，經(jīng)德州，過徐州，四月，經(jīng)靈壁一戰(zhàn)，降敵十萬余人，然后過淮河，過長江，直逼南京。六月十三日，進入京師，繼皇帝位。所以“渡河克南京，取皇位。”不是建文二年的事，而是建文四年的事。

因此，建文二年，燕王由此渡河，對克南京繼皇帝位，沒有決定意義。

其實“直沽”對燕王繼皇帝位的意義，比這更為久遠。

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明太祖朱元璋封四子朱棣為燕王，當時的“燕”還是忽必烈的天下。經(jīng)過太祖北伐，攻陷元大都，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燕王就藩北平。燕王朱棣及在北平的很多官吏兵士，都來自南方，他們的衣食及生活用品，都要從南方運到北方，其運輸?shù)闹饕绞郊翠钸\，主要通道有兩條，一是海運，從東?！澈！蠊粒睾：拥街惫?；一是河運，從南運河向北，經(jīng)臨清、德州、滄州，到直沽。海運、河運的交匯點都是直沽。然后從直沽到通州，再到京城。因此燕王在京城的生存和軍事上發(fā)展， 都離不開漕運這條生命線，而“直沽”是這條生命線的交匯點。

除此之外，對燕王心靈深處觸動最據(jù)，也是讓他決意發(fā)動“靖難事變”的事發(fā)地，是“直沽”。事情的大致脈絡是這樣：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五月，太祖崩，皇太孫繼位，遺詔諸王臨國中，毋得至京師。王自北平入奔喪。聞詔乃止?！保ā睹魇贰こ勺婕o》）對《明史》的這一記載，可以這樣理解：太祖駕崩的噩耗傳到北平后，作為皇帝子的朱棣立即動身奔喪，這是孝，也是禮。但他出發(fā)不久，很可能在“直沽”，得到詔書，是太祖遺詔，詔書明示：“皇太孫繼位”、“諸王臨國中，毋得至京師?！边@讓燕王朱棣大感意外，無法接受。父親死了，兒子不能奔喪，這不講人情有違常理。讓“諸王臨國中，毋得至京師。”，這是對諸王的限制、警惕、防范，表明皇孫建文帝及其左右，已開始對諸王下手剪除，即削藩。所以從這一時刻，即奔喪折反的路上，燕王朱棣就決定以“清郡側(cè)”為名，起兵造反，發(fā)動所謂“靖難之變”。建文帝安葬太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周王，因“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敝芡醣幌鞒?，燕王深知是對他的警告，也是廢他的開始。

燕王朱棣返回北平后，與知己道衍密謀，暗選將才勇士於燕郊，由道衍操練，并日夜鑄造兵器。建文帝讓張昺、謝貴、張信掌北平都指揮使司，密令察看燕王行動，又令都督徐凱屯兵臨清、耿淵屯兵山海關、宋忠率兵三萬屯開平，以箝制燕王。六月，有人密告建文帝燕山護衛(wèi)倪諒不規(guī)，於是將倪諒捆往南京被戮，建文帝下令追責燕王朱棣。朱棣“佯狂稱疾”，當張昺、謝貴到燕王府時，盛夏時節(jié)的朱棣卻圍著火爐顫顫抖抖地說：“寒甚”（《明史紀事本末》卷16）燕府長史葛誠密告張昺，燕王無病，裝的，要生變。于是張昺又密報建文帝，文帝下令抓捕燕王朱棣。此事又有人密報了燕王朱棣，生死關頭，燕王決定經(jīng)“靖難”為名起事，設計將將張昺、謝貴殺之，并滅葛誠其族。

“靖難之役”從北平始，燕軍先陸續(xù)攻克通縣、薊州、密云、遵化各城，然后轉(zhuǎn)戰(zhàn)涿州、莫州，李景隆調(diào)集各路兵馬50萬人進駐河間，然后北上過蘆溝橋，直逼北平城下。燕軍分兵襲擊，李景隆傷亡十余萬人，退還德州。

綜上所述，“靖難之役”的原始起因，是奔喪折返的路上，亦即在“直沽”。所以，燕王朱棣繼皇帝位，將“直沽”改名“天津”。

（完稿于2022年5月3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