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物化”概念解析 梁徐寧 互貫通,是莊子立足人的生存現(xiàn)實對人的生命問題的獨(dú)特思考和對超越之路的個性化設(shè)計,在其整個哲學(xué)思想 中起著關(guān)鍵作用。這里既有人的“命”的一面,也有人對“命”的“覺”的一面,體現(xiàn)著作為精神性存在的人 的主體優(yōu)越性。合理地解讀莊子的“物化”概念,對把握莊子哲學(xué)的特質(zhì)具有特殊的意義。 關(guān)鍵詞:物化
〖HJ52x][FL(K3] 不可知論的特點(diǎn)這一背景下來把握它,例如對物我界限的消解、對生命束縛的逃避等,這是突 出了它所具有的對自我不自由的現(xiàn)實條件消極的“解構(gòu)”作用。本文試圖從不同側(cè)面闡釋“物 化”概念,挖掘它對莊子哲學(xué)體系所具有的積極的建構(gòu)意義。 〖DM(〗莊子的“物化”概念解析〖DM)〗〖SM(〗《中國哲學(xué)史》2001年第4期〖SM)〗 [HS3][JZ][HT4”H〗一、“物化”:“幻化”〖HT10.5,9.5SS]
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也,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限”、“融化”萬物為“一”,顯然是人的一種作為、努力。并且,既是“消解”,說明物、 我已經(jīng)有界限存在;既要“融化”,說明萬物確是或曾是不“一”的。這是題中已然蘊(yùn)含著的 前提話語。因此,這種“物我界限”、“萬物不一”是“物化”的起點(diǎn)和條件,“化”是途徑、 過程,“物化”則又是目標(biāo)和結(jié)果?!拔锘备拍钐崾疚覀?nèi)グ盐铡拔镂谊P(guān)系”的兩種不同表 現(xiàn)形式的轉(zhuǎn)換這一關(guān)節(jié)點(diǎn)。可以看出,陳先生強(qiáng)調(diào)的是人的精神作用。
后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敝v到“夢”與“覺” 的關(guān)系,有三點(diǎn)值得注意:第一,當(dāng)一個人在夢中時,不自知他在夢中,反以為夢境就是人生 的現(xiàn)場,所以會在這樣的“現(xiàn)場”中去占夢求卜。第二,夢只要在覺后才成其為夢。夢后方覺 是時間關(guān)系,覺后才有夢是邏輯關(guān)系。兩相依賴,舍此無彼。第三,關(guān)鍵在于“愚者自以為覺”。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 子·天地》,下引《莊子》只注篇名)〖HTSS〗人在夢中不知其夢,反以為覺,實是真正的夢中人。愚者不自知,反而自以為智,是愚之至也。
狀態(tài),也是“化合”的起點(diǎn)與條件。沒有兩分的現(xiàn)實,就失去聯(lián)結(jié)的必要。但是,既然人、物 兩分是現(xiàn)實性的,那么“化合”就只能是可能的或暫時的、虛幻的。因此“物化”只出現(xiàn)于夢 中,且有“昔者”的限制?!拔粽摺睘槭牵駝t為非;夢中為是,覺后則無。不然,“物化” 的實現(xiàn)必是兩分的結(jié)束,寓言的下文就無法存在了。讓“物化”的莊周敘說“物化”的歷程無 異于讓死者講述死亡的經(jīng)驗,除非“物化”和死亡發(fā)生于夢中或幻覺中?!拔锘痹谶@里故而 是“幻化”之義。夢中之化,是幻想式的,具有幻想的真實,不具有現(xiàn)實的真實;具有理念的 真實,不具有身體的真實。其次,“物化”發(fā)生于夢中,是幻想的結(jié)果,也是幻想借以表達(dá)的 一種方式。若無“俄然覺”,夢就只是潛在的,不覺之夢因為不能被表達(dá),“昔者莊周夢為 蝴蝶”也就無從說起。也就是說,“物化”發(fā)生于“覺”之前的“夢”中,但卻出現(xiàn)在“夢” 之后的“覺”時。由覺到夢,再由夢到覺,就是思。覺后有夢,覺后有“知”:一知有夢;二 知“不知”。夢中“不知周也”,是“吾喪我”;覺后的“不知”是“齊物我”。
“幻化”?!盎没钡摹拔锘币蚧孟攵a(chǎn)生,是一種精神作用的結(jié)果,所以可以從精神作用的角度予以解讀。
乎自然而行,因而能與天道冥合,得享天樂。當(dāng)圣人死亡的時候也就“物化”了。一般都把這
里的“物化”理解為“死亡”之義?!拔锘痹谶@里確實為“生命的終結(jié)”的意思,和“莊周
夢蝶”中的“物化”是不同的。最明顯的地方是,后者是主體所可“為”可“覺”的;前者雖
為人所“有”,但非人所“欲”為“能”為的,人只是完全被動的承擔(dān)者。如莊子所明言:“死 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化”概念,是不足夠的。不能停留在語義把握的層面上,因為我們不是把“物化”當(dāng)作一個語詞,而是作為一個概念來認(rèn)識的。
接?并列?因果?條件?似乎都說得通,等于還不明白??磥韽恼Z法—邏輯的角度難以搞清。
關(guān)鍵在于這里的陳述對象上面:圣人、真人和常人、俗人,《莊子》中區(qū)分得很清楚,二者對
舉,彼此相異。所以可在引入比較對象之后來理解上面那句話。圣人和俗人的不同之處不僅表
現(xiàn)在“生”中,也肯定表現(xiàn)在“死”上。首先,“圣人之生也天行”,如果俗人也可“生而天
行”,俗圣相同,無需兩分異稱。故,肯定是俗人之生也非“天行”。同理,其次,
圣人“其死也物化”,俗人非是,應(yīng)與“物化”不同。我們可以對照“圣人之生也天行”句來
說常人、俗人:“俗人之死也○行,其死也××?!闭业椒恰疤煨小钡摹啊鹦小焙头恰拔锘?/p>
的”××”,會幫助我們從相反的方面來把握“物化”的含義?;蛘哒f,如果把圣人“物化”
理解為“死亡”,那么對俗人而言肯定應(yīng)有不同于“物化之死”的死亡樣式,這樣在對比中就可弄清楚“物化之死”是一種什么樣的死了。
往往成“互文”效果,可交互參證,相與闡發(fā)??山璐朔▉斫狻拔锘敝Y(jié)。如,莊子講的是 物,意卻在人:“直木先伐,甘井先竭?!?nbsp;
終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此才之患也。”“夫〖HT5,7〗木[KG-*3]〖HT5,6”〗且[HT10.5,9.5]梨橘柚,果NFDF2之屬……以其能苦其生者也, 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nbsp;
是一種可能達(dá)到的壽命極限。“自然”蘊(yùn)含“應(yīng)然”之意,即天生如此,屬于“自然應(yīng)得”之
權(quán)利?!疤熨x”面前,人人平等。但有些樹竟不能享其“天年”,罪在“材用”,且“材用”
越大,致禍愈速。相反,大木因“無所可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櫟樹“是不才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他者”,對人的“無用”乃是對自身的“大用”,至為寶貴。用在別處是工具、小用或假用;用在自身是目的、大用或真用。 役,并享受政府的救濟(jì),得以“養(yǎng)身,終其天年”
益,有他自身的生理依據(jù)。而大多數(shù)常人、俗人,“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 木》)〖HTSS〗,“苦心勞形以危其真”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
傷身殘性因爭名逐利而起,多是常人自種因果。所以莊子評論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yǎng)
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對此,成玄英疏曰:“夫支離其形,猶忘形也;支離
其德,猶忘德也。而況支離殘病,適是忘形,既非圣人,故未能忘德。夫忘德者,智用萬物而
反智于愚,明并三光而歸明于昧,故能成功不居,為而不恃,推功名于群才,與物冥而無跡,
斯忘德者也。夫忘形者猶足以養(yǎng)身終年,免乎人間之害,何況忘德者邪!其勝劣淺深,故不可
同年而語矣。是知支離其德者,其唯圣人乎!”可見,常人之生,必非“天行”,只是“人行”、
“俗行”;常人之死,多不能盡其“天年”,受造化之恩惠、享天賦之壽,是“中道夭者”。莊 子說:“其嗜欲深者,其天機(jī)淺?!?nbsp;
未躲開的外來之“禍”,“禍”從人來,并非自己的過錯;而人的“夭折”起于逐物遂欲,誠
非物之過,實肇始于己,乃是自遺其咎,自致其禍。只有圣人才能達(dá)到“外物而不傷物。不傷 物者,物亦不能傷也”
乃是合乎“天德”,享有“天樂”;是“保身”、“全性”、“盡年”
其天年”、“同乎大順”、“反于大通”。死亡、“物化”對圣人來說是“大覺”、“大歸”,只有對俗人才是懲罰和災(zāi)禍。
話,以“自化”來解釋之:“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
為乎?夫固將自化?!辈⒃肚f子》書中其他幾處文字予以支持,如:“……變而有氣,氣
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又反入于幾, 萬物皆出于幾,皆入于幾” 其倫,是謂天均”
(
無論古今,都是如此,即使溟海神龜“以五百歲為春,以五百歲為秋”,大椿樹“以八千歲為
春,以八千歲為秋”,也頂多只是個“大年”。壽命長不等于沒有壽命的極限。是謂“神龜雖 壽,猶有竟時” 而一不可待”。
聚則為生,散則為死”
人并不具有對物的優(yōu)越性。自然所施惠于人的和加之于物的是相同的:“夫造化之報人也,不 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nbsp;
從自然屬性上受惠于自然,同時也必從自然屬性上受制于自然,受自然必然的約束。表現(xiàn)在人
身上就是“死亡”:“天與地?zé)o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于無窮之間,忽然無異于騏 驥之馳過隙也”
除了自身自然屬性的依據(jù),還要受外來于人的作用的影響;人之“化”即生死之變除了天賦的
壽命之限,主要受自身作為的干涉。而人的作為又是和物相關(guān)聯(lián)著的,所以人、物在兩分的前
提之下又互相聯(lián)結(jié)著。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才可能說物而道人,言人而指物,人、物貫通。
說“唯蟲能蟲,唯蟲能天”
無心、無知,故表現(xiàn)得虛靜、無為、自然、自足,甚至可以任由“擺布”而不會提什么“意見”。 即“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
去“生”,而是萬物自生;地雖然承載萬物,但地是“無私”的,并不專門去承載,是“無為” 而載,故說“無為為之之謂天”
化”之“自”就是“無為”、“自然”。天地的“無為”還表現(xiàn)在“不知”、“不言”上???/p>
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有大美而不言”
之不言,四時之不議,萬物之不說,非不言,不議,不說也,不能言,不能議,不能說也。不
能言,不能議,不能說者,無可言,無可議,無可說也?!?nbsp;
解較為詳審,可以聯(lián)系莊子的另外一句話:“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 其所以得?!?nbsp;
向鴻蒙請教,作為自然元?dú)獾镍櫭筛嬖V他說:“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币簿褪恰靶?/p>
養(yǎng)”。目的是要達(dá)到無為順天的心境,其時“萬物云云,各復(fù)其根”,“物固自生”。
化”變得艱難復(fù)雜。唯有圣人方可圓滿地完成它。圣人效法自然,“與天為徒” “忘乎物,忘乎天”,是“入于天”的”忘己之人” 而“觀于天地”
意義:“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 定?!?nbsp; 可使復(fù)之也” 于俗”,成了“倒置之民”
“死亡”的“物化”的源頭所在。確切地說,“物化”(死亡)是“自化”的一種在人身上的表
現(xiàn)方式,是一個生命階段所必有的“休止符”。那么,“自化”和“幻化”的“物化”有無關(guān)
系呢?等我們分析完“觀化”之后,這個問題也許回答起來更容易一些。
待生死的變化。之后,假借“忘形”、“忘智”之口說:“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者,塵垢
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又及我,我又何惡焉!”莊子的這段文字,張默生先生在
論證他的觀點(diǎn)時也曾引述過,惜未予詳論。我們覺得有展開的必要?!坝^化”,徐復(fù)觀先生解
釋為:“對萬物的變化,保持觀照而不牽惹自己的感情判斷的態(tài)度?!?nbsp;
子今注今譯》)〖HTSS〗是一種冷靜、達(dá)觀的心態(tài)?!巴巍薄ⅰ巴恰?,用莊子的話界定一下,即是 “墮爾形體,黜爾聰明”,即是“離形去知”
的心胸和眼光,觀照到萬物各復(fù)其根的本然境界,即“發(fā)乎天光者,人見其人,物見其物”
桑楚》)〖HTSS〗,人、物各歸其位,相得以生的和諧景觀。相反,從物看到利,看到欲,則物被致用
而“中道夭”,人被物役而不得“盡天年”,兩敗俱傷,都失去本真??磥?,人的“形”、“知”
對外物和人自身都形成負(fù)面的干涉。正是它們使“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
換言之,人對物所構(gòu)成的關(guān)系,無論是實踐的,抑或是認(rèn)識的,都是從人的“形”、“知”出
發(fā)的。莊子認(rèn)為應(yīng)首先從認(rèn)識上來建設(shè)、規(guī)整,即“觀化”的基本心態(tài)須先端明。
物論》)〖HTSS〗,如“鴻蒙”那樣在紛紜雜陳的現(xiàn)象世界中觀看萬物的真相。怎樣才能達(dá)到這一步呢?莊子認(rèn)為道路只有一條:超越常人的心態(tài),方法是“離形去知”。
“小知”,又叫“分別知”,區(qū)別物我,產(chǎn)生“莊周夢蝶”中“物化”之前的“物我界限”和“萬
物不一”的精神狀態(tài)。因為“知”不足以“知是非之竟” 器也”
觀念在人世道德價值領(lǐng)域的表現(xiàn),它鼓動人們追求功名、權(quán)勢,成為人性的枷鎖,故像“去知
與巧”一樣,應(yīng)“攘棄仁義”。生死觀,常人看不到“生死存亡之一體”
戀生惡死,但人世經(jīng)營是背道而馳,不可能保生去死,結(jié)果,“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 大哀乎?”
“知”有大小之別,心態(tài)也就不同,要做通這里的工作,先得“去知”——“去小知而大知明”
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黃帝答道:“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無身,吾有何患?” 甚。故老子又說:“外其身而身存?!?nbsp;
于禍患。人的身體對人來說是基礎(chǔ)性的,正是身體支撐著人的欲望和作為。人的心愿不可能憑
空而起,都可溯源其身,這是莊子所明見的。所以他才會說:“養(yǎng)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
不養(yǎng)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薄笆乐艘詾轲B(yǎng)形足以存生,而 養(yǎng)形果不足以存生?!?nbsp;
身體有不容置疑的首要性,但并不能對生命構(gòu)成完全的決定性。人身不等于人性,生命不是機(jī)
體。相反,細(xì)究起來,“吾身非吾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連人的生、性命、子孫等都 只不過是天地所托,自然所附
那么莊子則直截了當(dāng)破題自立。他告訴人們,天地如同大熔爐,造化就像大鐵匠,人應(yīng)聽從造
化對“人形”的安排,無需多慮,也用不著欣喜。人不應(yīng)在身體上動用心思。這樣,知道連身
體都成了自己的“生外”之“物”,那么,仁義、世故、萬物、生死等等這些“身外”之物就
更為遠(yuǎn)離本真,更加可“外”而不足惜了。想一想“支離疏”的故事,還真應(yīng)該像莊子所評論的那樣去想才合適。
仁義道德的束縛和世俗功利的驅(qū)動,參照人的好惡取舍來“待人接物”,招致殘生損性的后果。
對此種心態(tài)的克服,要用“離形去知”也即“坐忘”的方法。在這里,徐復(fù)觀先生有一個解釋
可以參照:“'墮肢體’、'離形’,實指的是擺脫由生理而來的欲望,'黜聰明’,'去知’,
實指的是擺脫普通所謂的知識活動。莊子的'離形’并不是根本否定欲望,而是不讓欲望得到
知識的推波助瀾,以致——溢出于各自性分之外。在性分之內(nèi)的欲望,莊子即視為性分之自身,
同樣加以承認(rèn)的。所以在欲望的境界中,以'忘知’最為樞要。忘知,是忘掉分解性的、概念 性的知識活動?!?nbsp;
觀照事物的本然,同時也就觀照到自身的本然,雙遣雙贏,而“與大化同流”。
化”是人、物皆然,“觀化”則屬人所獨(dú)有。正是在“觀化”上體現(xiàn)出人對物的優(yōu)越性來,即,
人除了自然屬性之外還有精神屬性。自然物只是自然存在,而人還是精神的存在。如果在自然
之維“觀化”和死亡之“物化”相關(guān)涉,那么在精神之維,“觀化”和“幻化”相聯(lián)系,同時 因“觀化”不脫離“自化”,所以它們實際上是貫通著的。 (作者: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博士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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