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若能順應自然萬物的內在規(guī)律,而把握六氣的變化,以游于無窮的境域,他還需要什么依恃呢!所以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關于“六氣”的解釋,有兩種說法:中醫(yī)講,陰陽風寒暑濕六種氣;另一種說法,《易經(jīng)》的十二辟卦把一年分成十二個月,六個月屬陰,六個月屬陽。由乾坤兩卦開始變化,五天一候,三候一氣,六氣一節(jié),所以一年有二十四個節(jié)氣,氣候變化都不同,影響我們的生命活動,因此而產(chǎn)生生老病死的現(xiàn)象。如果有修養(yǎng)的人懂得了修道,物理世界起什麼變化,他心理和生理都會有所準備,因為他本身“乘天地正氣”,有了很高的修養(yǎng)功夫,他就不受物理世界的支配,而且可以支配物理世界,就可以駕御控制“六氣之辯”。 2.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 現(xiàn)在我拋棄了我見,喪失了我,你知道嗎? 喪我是摒棄我見,“喪我”的我,值得是偏執(zhí)的我,這是一種忘我的境界,就是莊子里所說的“坐忘”. 不著意字的身體,罷黜自己的聰明,拜托形骸的束縛,去掉智巧的羈絆,與大道相通為一。一個人要真正解脫物理世界的困擾,解脫一切煩惱而到達真正的逍遙,唯有“喪我”,亡我。 3.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 事物都是隨生隨滅,隨滅隨生;剛說可旋即就不可,剛說不可旋即又可。有認為是的,就有認為非的。所以圣人不走這樣的偏斜之路,而是以事物的本性照亮一切的分別和爭論。 當一個東西剛剛生下來,是死亡的開始,當一個東西我們認為他是死亡的時候,活著的另一個生命開始了;當我們認為這件事情可以的時候,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沒有了,當你主觀肯定的時候,肯定這一念本身就是否定。 4.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 “莛” 茅草的一根桿,很細,很輕賤,很脆弱;“楹”: 一個大柱頭,大殿的柱子,很粗,很大,很貴重?!皡枴笔且粋€有名的丑女;“西施”是美女?!盎謵i憰怪”,講人人的心理: “恢”:豁大,什么事情都不在乎,胸境恢豁;“恑”:狹窄,胸境狹小;“憰”:很奸巧;“怪”:很怪。 不管是小草還是大木頭,不管是丑女還是美貌的喜事,甚至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從道德角度看都通而為一。 5.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圣人論而不議 天地四方以外的事,圣人是存而不論的;天地四方以內的事,圣人只是道說而不加評議。 “六合”就是四方,加上上下(天地)。 “存而不論?!币馑际钦f,六合之外不是沒有問題,這些問題永遠存在,不過暫時不去追問,“存”而不論?!傲现畠取钡氖虑椤罢摱蛔h”,就是討論研究不加以批判,不做一個嚴格的結論。 6.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這句話初看很費解。天地為大,我豈能與天地并生,而萬物與我本有分別,又豈能為一。這種相仿當然是站在世俗角度看的。而莊子說的這句話,則是從道德角度看:“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p> “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這句話也很容易引起誤解,這里不是說,我就是天,我就是地,或者萬物。而是說,天地是與我同存的,萬物是與我同一的,我們跟萬物同樣都是那個東西(道)的一份子,并非天地就是我,也不是我就是天地,物是物,我是我,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7.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從前,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翩翩然一只真正的蝴蝶,自由自在地隨心遨游,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不知道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莊周與蝴蝶一定是有分別的,這就叫作“物化”。 物化,一般理解為萬物間的轉化。道家說宇宙都是萬物在互相變化,我們把青菜、飯、蘿卜等裝進去,化學出來,變成身上營養(yǎng)成份等,等我們死了以后,肉爛了變成肥料,又變成青菜、蘿卜。彼此都在化,化來化去“物化”了。生與死,道家稱為“物化”。另一個生命的變化開始了,沒有什么可悲的,活著也沒有什么可喜的。 8.一若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保持你的情志專一,不要用耳朵聽,而要用心體會;不要用心聽,而要用氣去感應。耳朵的作用止于聆聽,心得功用止于分辨現(xiàn)象,而氣是虛,能虛納萬物,靜待萬物。只有虛才能體悟道,虛就是“心齋”。 心齋是莊子哲學里很重要的一個范疇,指的是謂摒除雜念,使心境虛靜純一,而明大道的狀態(tài)。莊子舉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一個工匠很會雕刻,他刻的人與真人完全一樣。君王看了問他:怎么能刻得那么像呢?工匠回答說:我開始刻的時候,一定要先守齋,三天之后,心里就不會想會得到什么賞賜,或者別人會不會給我一個官做。守齋五天之后就不敢想別人會不會稱贊我,說我技巧很高。七天之后,就忘了自己有四肢五官了。 9.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從事內心修養(yǎng)的人,不受哀樂等情緒的控制影響,知道事情不可為、無法改變卻能安心接受就像接受那不可改變的命運,這就是德性的極點。 10.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山中的樹木是自己招致砍伐的,膏火是自己招致煎熬的。桂樹因為可以吃,所以就遭砍伐;漆樹因為可以用,才遭到刀割。人們都知道有用的用處,而不知道無用之用。 11.魚相與處于陸,相句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魚一起困著在陸地上,用身上的濕氣相互吸噓,用唾液相互濕潤彼此身體,不如在江河湖海里相忘彼此。 12.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這是莊子和惠子辯論的一段。莊子:你看魚在水里游的多快樂;惠子:你又不是魚,怎么知道魚快樂?莊子: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快樂? 13.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 道,是有真有信驗,沒有作為也沒有形跡的;道可以以心傳卻不能口授,可以用心把握卻不能用眼睛看到;道是自本自根的,在沒有天地之前,道自古就存在。道產(chǎn)生鬼神,讓鬼和上帝都有神通,道在太極的上面卻不自恃高,在天地四方的下面卻不自恃深奧,在天地之前存在卻不自恃久遠。 在莊子那里,道才是最高的,道自給自足的,不需要外物;道生萬物,包納萬物卻又沒有形跡。什么鬼神妖怪,即便有什么神通,那都是道賦予的?!傲鶚O”就是六合,就是空間,東南西北上下。 14.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造物用形體載我,用生讓我勞作,用老讓我清閑幽靜,用死讓我安息。因而,把生視為安樂的善,也應該把死看做安樂的善。 15.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 世界最初的時候是“無”,沒有“有”,也沒有相互分別的名稱;(道德活動)呈現(xiàn)混一的狀態(tài),這種混一的狀態(tài)還沒有形體。萬物得到“道”的滋養(yǎng)而生成;沒有形成形體的時候就有了陰陽之分,猶且流行無間稱之為“命”;(元氣)運動交感就產(chǎn)生了萬物,萬物有各自的樣態(tài),就稱為“形”;形體保有原初的精神,有各有生命的軌跡、規(guī)則,便稱作“性”。 “泰初有無”這句話非常像《新約·約翰福音》的開頭:太初有道。但意思肯定是不同的。泰初有無,“無”不是什么都沒有,“無”是沒有分別,沒有名字,沒有言說,但卻不是絕對的空,所以叫“有無”。 16.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 井里的青蛙,你們能跟他說海,是因為它所處的地域的局限;夏天生、夏天死的蟲子,你不能跟它談論冰凍,是因為它生命時間上的局限;鄉(xiāng)曲之士,你不能跟他們談論大道,那是因為他們受到教養(yǎng)的束縛。 17.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天地有大美,但卻不言說;四時有光明的法則,卻不議論什么;萬物都有內在的理,但卻不宣說。圣人,就是要推究天地的大美,明了萬物的內在之理。 18.《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 《詩》是用來表達情志的,《書》是用來記錄、傳達、指導政事的,《禮》是用來規(guī)范引導行為的,《樂》是用來調和、融洽社會和諧的,《易》是用來討論陰陽生成和變化的,《春秋》是用來講名分的。 19.不累于俗,不飾于物,不茍于人,不歧于眾,愿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 不為世俗所牽累,不用外物矯飾自己,不隨便迎合別人的想法,也不違拗眾人;希望天下安寧以保全人民的性命。 20.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 有機巧一類的機械必定有機巧的事,有機巧的事必定有機心。機心存在胸中,便不能保全純潔空明;不能保全純潔空明,便心神不定;心神不定的人,大道不會載覆他。 儒風大家原創(chuàng),轉載需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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