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人的冬天,是從一碗藏書羊肉湯開始的。過了深秋,姑蘇城里大街小巷,但凡能聞著羊肉飄香,店門頭無疑都懸著“藏書”招牌。在外地人看來,蘇州人忒矯情,連給羊肉取名字都要帶個“書”字。其實,藏書只是太湖之濱、穹窿福地的一個小鎮(zhèn),藏書鎮(zhèn)本土不大批量產(chǎn)羊,只因鎮(zhèn)上農(nóng)民烹得一手好羊肉,調(diào)得一手好羊湯。早在明清時期,每到冬天農(nóng)閑時分,藏書鎮(zhèn)的農(nóng)民就開始宰羊燒肉,挑著羊肉食擔(dān)叫賣或沿街?jǐn)[攤,到了清末,老街上開出一家家售賣羊肉的固定店面,俗稱“羊作”。 進得店堂,一張張木桌上支起一只只冒著咕嚕的羊雜湯鍋。屋外,天寒地凍,冷得人縮脖子、跺腳;屋內(nèi),圍著暖鍋喝熱湯,吃得酣暢淋漓,腦門直滲汗珠。 比起名滿天下的新疆手抓羊肉、北京涮羊肉、內(nèi)蒙古烤全羊……藏書羊肉的做法更為簡單,只有傳統(tǒng)的兩種基本手法——白燒和紅燒。大清早,羊肉館里的師傅就開始拆解羊肉,將羊骨頭、羊雜碎一并扔進盆堂。何為“盆堂”?便是用當(dāng)?shù)厣缴鲜a(chǎn)的杉木打造的桶。蘇州人慣會處理腥臊的魚肉類葷食,一只碩大的杉木桶盛著上百斤羊湯,底下用煤炭慢慢煨,杉木清香漸漸浸潤到肉湯里,煮上三個多小時,揭開木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湯色乳白濃郁,倒在碗里也十分清澈。 要想吃上好的羊肉,須親自去蘇州市區(qū)四十千米外的藏書鎮(zhèn)。一條羊肉美食老街兩邊擠滿大大小小的羊肉店,且每家店門口都停滿了本地或從上海開來的私家車。第一次來的人,往往會轉(zhuǎn)暈了頭,到底該上哪兒去吃? 其實,大店有大店的派頭,小店有小店的滋味。就我個人而言,更偏愛那些門面不起眼的“蒼蠅館子”,那里才是“吃獨食”的最好去處。一人進出的店門,小且簡陋,掀開簾子,隨意找一處座頭,先稱好羊肉,老板把切好的羊肉放在鍋子里,后廚的人過來取鍋,加入油豆腐、白菜、粉絲、羊血開始燒,這是鍋底。再點幾個下酒菜,口味清淡的點一碟白切羊肝,細膩柔和,在薄片邊緣蘸一點辣醬,口感更為淋漓盡致。湯鍋上桌,滾燙乳白,香氣四溢,撒一把新鮮青蒜葉,喝一口,不黏不稠,唇齒留香,夾一片浸在高湯中的羊肉片,再蘸點紅椒醬,便是人間至味了。 據(jù)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羊肉能暖中補虛,補中益氣,開胃健身,益腎氣,養(yǎng)膽明目,治虛勞寒冷,五勞七傷?!笨梢?,羊肉還是一味極滋補的藥材,可作“藥食同源”。記得我年少時,一到冬天,手足冰涼,寫起字來更是顫抖不已。父親請了老中醫(yī)給我號脈,開的藥方便是:喝一個冬天的羊肉湯,寒癥便可不藥而愈。當(dāng)年,父親給我買藏書羊肉,還打包了一大鍋羊湯。此時,我方才明白,原來,藏書羊肉的靈魂就藏在這一碗湯里。 寒意漸濃的冬夜,街頭拐角處,不起眼的小店仍在營業(yè)。此時,切一盤羊肉,來一碗羊雜湯,燙一壺黃酒,約兩三好友,一邊吃喝,一邊聊些不著邊際的閑話。在舊時,北方人屋里有火爐,南方人沒有;現(xiàn)今,北方人屋里有暖氣,南方人也沒有。可一碗滾燙鮮香的藏書羊肉湯下肚,一股暖流從頭滾到腳,忽然之間,我便原諒了沒有暖氣的江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