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賜履按：這一回分析一下，董卓為什么會失敗。

對董卓，我以前一直認(rèn)為，這廝只是一個西北來的鄉(xiāng)巴佬，運氣好，突然把持了大漢朝廷，但是因為他殘忍而愚蠢，根本玩兒不轉(zhuǎn)，很快就垮臺了。這次細(xì)讀之后，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董卓玩兒不轉(zhuǎn)，這個觀點沒變，但，其原因，絕不是他殘忍而愚蠢。我們試著分析一下。

友情提示：閱讀本文最佳方式——先看上一回《董卓之死》

公元189年，八月底，董卓帶著他的部隊，興沖沖進(jìn)京了。招他進(jìn)京的，名義上是大將軍何進(jìn)，實際上是四世三公的老袁家（袁紹以及他背后的太傅袁隗。隗讀如偉），任務(wù)是到洛陽來嚇唬何太后，逼她同意誅殺太監(jiān)。

八月二十八日，董卓在洛陽城外，竟然撞見了少帝劉辯和陳留王劉協(xié)，一掃聽，大將軍何進(jìn)，何進(jìn)的弟弟車騎將軍何苗，都死了，宮里兩千多太監(jiān)，也全都死了，朝廷最大的官兒，就是他的老領(lǐng)導(dǎo)、太傅袁隗，其他能到前臺蹦跶幾下的，在他董卓面前都是“起重機(jī)吊雞毛——不值一提”。

老董的身份是前將軍兼并州牧。此時，武職方面，重號將軍只有兩個，一個是左將軍皇甫嵩，一個就是董卓。左將軍雖然高于前將軍，但皇甫嵩現(xiàn)在駐軍在千里之外的關(guān)中；文職方面，除了在朝廷當(dāng)家的太傅袁隗之外，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公，太尉劉虞現(xiàn)在幽州，司徒空缺，只有司空劉弘在位。

本來，老董只是想在何進(jìn)、袁隗為何太后量身訂制的這部驚悚片里友情客串一把，順便賺點政治前程。看到如今這個局面，董卓發(fā)現(xiàn)，只要稍作努力，自己就可以變成導(dǎo)演兼主演了！于是，董卓的賭徒嘴臉剎那間暴露出來——本以為只是個屁和，一不小心，趕上個杠上開花！

【我發(fā)達(dá)啦！哈哈哈】

電光火石之間，董卓決定，徹底甩掉號稱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老袁家（董卓對這些朝廷大員是頗有些瞧不起的，朝廷大員對他，也是一樣的感覺）。

董卓先是利用袁隗的影響，接收了京城所有部隊，罷免了司空劉弘，由自己擔(dān)任。隨后，玩兒了個大的——廢了少帝劉辯，立陳留王劉協(xié)為帝。

老董這種玩兒法，把所有朝臣——包括老袁家，徹底驚住了。

所有人都只有一個疑問：這個董土匪，他究竟要干嘛？！

其實，董卓無非是要治理國家，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已（當(dāng)皇帝？當(dāng)霍光？我們不得而知）。

治理國家，就要任用干部。董卓雖然在朝廷呆過幾年（羽林郎），還是朝里的前將軍，但實際上這幾十年都在西北一帶混，殺個人打個仗唔的，一點問題沒有，但到了用干部的時候，董卓突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短板——他沒人。他的文官崗位備選人員，是“零”（后世得大名的賈詡，雖然在董卓軍中，但似乎還沒引起重視）。

幾十年帶兵經(jīng)歷，讓老董養(yǎng)成了說一不二的習(xí)性，同時也認(rèn)為，沒有他擺不平的事。用人，與養(yǎng)狗的道理是一樣的，左手肉塊，右手大棒，聽話，就給肉塊，不聽話，就給大棒。董卓年輕的時候，好游俠，曾經(jīng)在西羌各部落中游歷，與羌族的各部落首領(lǐng)都是哥們兒。玩兒夠了之后，回家種田，有關(guān)系不錯的羌族首領(lǐng)來訪，董卓殺耕牛招待（殺耕牛，理論上是違法的，可見董卓接待之熱情）。這些首領(lǐng)們覺得董卓夠意思，回去之后，收集各種牲畜千馀頭回報董卓。后來，跟中郎將張奐到并州打仗，因功升為郎中，賜縑九千匹，董卓全都分給手下吏士，贏得手下的衷心擁護(hù)。隊伍里有不服的，少客氣，干掉！

【董卓：孤就是這么馴狗的】

幾十年來，董卓這套用人辦法，一直好使，手下那幫子李傕、郭汜、張濟(jì)、牛輔唔的，都倍兒忠誠。

朝里的人大多不熟，但我給你升官，就算你再不喜歡我，也總不會反對我吧？循著這個思路，董卓用了一批干部。

勉強(qiáng)把三公班子配齊了之后，找了幾個名士，伍瓊、周毖、何颙、鄭泰之輩，讓他們擔(dān)任舉薦干部的干部。

本年（公元189年）年底，伍瓊、周毖等人大力推薦袁紹、張邈等人出任地方州牧、郡守，董卓全都批準(zhǔn)。

然后，然后——

這幫貨接過董卓簽發(fā)的任職命令，一到任就組織了一個反董聯(lián)盟，公元190年，正月，十幾路大軍，浩浩蕩蕩開向洛陽，號稱要宰了董卓這個奸賊。

董卓立即決定：遷都長安。

遷都這事兒，把所有人都搞蒙了。你董卓不是本事大嗎？皇上都是你立的，你不是要治理天下嗎？你不是特能打嗎，怎么和山東聯(lián)軍一仗都沒打，就要遷都了？……

不光朝廷大臣炸了鍋，就連反董聯(lián)盟中的曹操，也覺得董卓愚蠢無比。曹操對關(guān)東聯(lián)軍將領(lǐng)說：

……如果董卓仰仗皇上的權(quán)威，據(jù)守洛陽，揮軍東下，盡管他兇殘無道，也會成為我們的大患。如今他燒毀宮殿，強(qiáng)迫天子西遷，全國震動，這正是上天賜予我們滅亡董卓的時機(jī)，一戰(zhàn)就可以平定天下……

曹操的觀點是否正確，我們后面再說。

朝廷里從高層到中層，全都反對遷都，我們擺一擺。

河南尹朱儁（同俊）說，遷都長安，不但會讓天下失望，而且給關(guān)東聯(lián)軍搞分裂造成機(jī)會，我認(rèn)為不妥。

司徒楊彪和太尉黃琬在高級別會議上公然反對遷都。董卓火了，借口災(zāi)異，免了這哥兒倆的職。任命光祿勛趙謙為太尉，太仆王允為司徒。

城門校尉伍瓊、督軍校尉周毖堅決勸諫，反對遷都。董卓大怒，說：

我初入朝時，就是你們兩個貨勸我選用良善之士，我聽從了，而這些人到任后，都起兵反對我，這是你們兩個人出賣我，我有什么對不起你們！

之后，將伍瓊、周毖處斬。

除了反對遷都，還有人反對董卓調(diào)兵抵抗關(guān)東聯(lián)軍。

尚書鄭泰說，為政在于德，而不在于兵多。

董卓很不高興，說，照你這么講，軍隊就沒有用嗎？

鄭泰見董卓準(zhǔn)備發(fā)火，趕緊把董卓臭吹了一頓，把關(guān)東聯(lián)軍貶損了一通，董卓才沒再追究他（詳見拙文《袁紹組織關(guān)東聯(lián)軍是為了討伐董卓嗎？》）。

要回答董卓為什么要遷都的問題，那就要先弄清這些人為什么反對遷都。

我們以前講過，伍瓊、周毖等人，一直是袁紹他們那頭兒的，伍、周等人就是董卓身邊的臥底，而朱儁則從骨子里瞧不起董卓，董卓前腳兒去了長安，朱儁后腳兒就反了。說白了，這些人都是董卓的敵人，他們恨不得立即干掉董卓，他們既然反對遷都，也就意味著對董卓而言，遷都一定是對的。

我們用磕膝蓋兒想想也能明白，只要關(guān)東聯(lián)軍打到洛陽，不管是伍瓊、周毖們，還是朱儁們，甚至楊彪、黃琬們，只要有一個人，在半夜打開半拉城門，董卓就死翹翹了！

如果遷都，這個如意算盤顯然就打不成了。

我個人認(rèn)為，董卓一定敏銳地嗅到了危險，認(rèn)為洛陽呆不成，因此，不管你們誰反對，老子一定要遷都！

那么，朝臣究竟對董卓是個什么態(tài)度呢？

董卓本人實際上并不想與大家為敵，他一直試圖與關(guān)東聯(lián)軍和解，作了多次努力。一次是派人與孫堅聯(lián)系，想結(jié)成兒女親家，被孫堅拒絕。又一次，派執(zhí)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脩（同修）等人，帶著獻(xiàn)帝劉協(xié)的詔書到河內(nèi)郡，與關(guān)東聯(lián)軍議和。袁紹讓河內(nèi)太守王匡把這幾位使者給殺了。

《三國志·袁紹傳》裴松之注說，胡母班與度尚、張邈等八人輕財赴義，振濟(jì)人士，世謂之八廚（黨人分為三君、八俊、八廚等，胡母班位列八廚，那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胡母班是王匡的妹夫，袁紹卻逼著王匡殺胡母班，說是要用來徇軍。胡母班給王匡寫了一封信，說：

自古以來，從來沒聽說過，有諸侯舉兵向京師的。劉向曾說過“擲鼠忌器”的話，所謂的器物，還要心有顧忌，何況現(xiàn)在董卓就在宮闕之內(nèi)，以天子為屏帳。幼主身在皇宮，你們怎么討伐？我與太傅馬公、太仆趙岐、少府陰脩都受詔命。關(guān)東各郡，即使再嫉恨董卓，也應(yīng)該顧及皇命，不敢玷辱。而足下竟然把我下獄，打算釁鼓，這比悖暴無道之輩還要過分??！我與董卓有何親戚，我們難道是同流合污嗎？而足下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你們把對董卓的憤怒，全特么噴我頭上了，你們是人嗎？死，人之所難，然恥為狂夫所害。若死后有靈，我一定向皇天告你……

胡母班的意思是，我們在朝廷，那是忠于皇上，我們可不是與董卓同流合污?。∥覀兏练丝刹皇且换飪旱?！我認(rèn)為，胡母班的想法，基本上能夠代表大多數(shù)朝廷官員的想法。也就是說，滿眼望去，朝廷雖然沒有人公開反對董卓，但心里都恨董卓，董卓除了手下的西涼將領(lǐng)，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

【黃的那個是老董，其他都是朝臣】

朝廷官員，不但與董卓同床異夢，還有好些人打算做掉董卓。我們舉幾個例子看看：

越騎校尉伍孚。《后漢書·董卓傳》載，伍孚對董卓的兇暴非常痛恨，發(fā)誓要親手殺了董卓。于是，穿著朝服懷揣佩刀去見董卓。談完公事兒，伍孚告辭，董卓起身送他出去，用手撫其背，伍孚突然抽出刀來招呼董卓，董卓武功很高，躲開了，叫手下抓住伍孚，罵說，你小子要造反！伍孚高聲說，我恨不能把你這個奸賊千刀萬剮，以謝天地！董卓于是殺了伍孚。

董卓“手撫其背”，說明想與伍孚親近，不料伍孚突然發(fā)難，我想，董卓不但被嚇了一跳，他對待朝臣的心態(tài)恐怕也會受到影響。

荀攸等人。《三國志·荀攸傳》載，董卓之亂，關(guān)東兵起，董卓遷都長安。黃門侍郎荀攸與議郎鄭泰、何颙、侍中種輯、越騎校尉伍瓊等商量說：

董卓無道，甚于桀紂，天下人都恨他。他雖然兵馬強(qiáng)壯，實際上不過一個匹夫而已。我們?nèi)缃翊虤⑺灾x百姓，然后據(jù)殽山、函谷關(guān)之地，輔佐皇上，號令天下，這是齊桓公、晉文公的功業(yè)啊。

后來事情泄露，何颙、荀攸入獄，何颙憂懼自殺，荀攸言語飲食一如平常，趕上董卓被殺，荀攸得免。

前太尉張溫?！逗鬂h書·董卓傳》載，張溫與司徒王允共謀誅殺董卓，還沒來得及出手，先被董卓誅殺。

……

以上這些例子，遷都前后都有發(fā)生。但董卓一定早就發(fā)現(xiàn)，以前在西北吆三喝四，好使，現(xiàn)在雖然掌控了皇上，其實說話并不好使。派出去的人，全是反對自己的人；留在身邊的人，不知道誰是自己人。似乎有無數(shù)人在暗中作對，殺了？殺誰？殺多少？都?xì)⒘?？殺了之后呢？……這種感覺，估計那些剛到某個情況比較復(fù)雜的新單位任職的領(lǐng)導(dǎo)，會有同感。

形勢超出了董卓的人生經(jīng)驗。李傕、郭汜他們，給塊肉就樂得汪汪直叫；袁紹、袁術(shù)他們，不但把肉吃了，還要咬人！

董卓不得不承認(rèn)，雖然在李傕、郭汜這幫土狗眼里，自己是神一樣的存在；但士大夫們看待他董卓，就如同女神眼中的屌絲。

【怎么擺姿勢，都不搭調(diào)】

想到這些，老董下定決心，必須遷都！到了長安，只要守住函谷關(guān)，至少還有回旋的余地；呆在洛陽，只能是萬劫不復(fù)。

我們現(xiàn)在回頭再看曹操批評董卓遷都的話，對不對，就值得商榷了。我相信，曹操在決定“挾天子以令不臣”的時候，一定對照董卓思考了很久，才下的決心。董卓死于公元192年四月，曹操于公元196年八月才派人去迎接獻(xiàn)帝劉協(xié)，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我相信，琢磨過這個事兒的，絕不止曹操一個，但其他人都放棄了，他們知道，這件事兒，不是那么好玩兒的。

遷都長安之后，關(guān)東聯(lián)軍并未進(jìn)攻，董卓得以稍稍喘息，但是，動不動有人刺殺，這也受不了啊。

在老董眼中，士大夫們只有兩種：一種是已經(jīng)反叛的；另一種是準(zhǔn)備反叛的。

于是，老董無論走到哪里，都必須讓情同父子的呂布貼身保護(hù)；不管穿什么衣服，外衣下面都要穿著鐵甲。

老董被封為郿侯，就在封地郿縣修建郿塢，外墻修得比好多自詡為國師的名嘴的臉皮還厚，存了號稱三十年的糧食。

為啥？害怕?。?/span>

你以為彪悍如董卓，就不會害怕嗎？只不過，鐵甲也罷，郿塢也罷，都沒用。

遷都，對董卓而言，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被殺，對董卓而言，是無可避免的宿命。

董卓的結(jié)局，告訴后世無數(shù)野心家，權(quán)臣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不是手里有點兵、控制了皇帝就可以了，還需要很多其他條件，比如，要有耐心，要會演戲，要培養(yǎng)自己的人——一定要把自己人培養(yǎng)得多多的，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否則，不如偏于一隅，做幾年土皇帝算了。

簡單討論一下，董卓究竟有多殘暴。

【董卓：孤的氣場就這么強(qiáng)大！】

董卓殘暴的例子不少，我們舉兩個：

第一個。應(yīng)該是在公元190年，二月，董卓派軍隊到陽城，正好百姓在祭祀土地神的場所集會。軍隊就當(dāng)場把男人全部斬殺，用他們的車子，裝載俘虜?shù)膵D女，把人頭系在車轅上，唱著叫著回到洛陽，宣稱“攻擊叛軍，大獲全勝！”董卓把人頭燒掉，把婦女分給士兵做奴婢或妾。

這事兒有疑點。我們結(jié)合另一個例子看一下。有一次，董卓的大將徐榮遭遇孫堅，打得孫堅大敗，只帶了幾十個人逃跑了。史書上說，徐榮本來帶著軍隊出去搶劫老百姓的，正好碰上了孫堅，于是打了一仗。這種語氣，一看就是扣了帽子的，搶劫老百姓的隊伍，能夠隨便就打得戰(zhàn)神一樣的孫堅抱頭鼠竄？明顯史筆不公嘛。因此，對董卓的其他記錄，估計也是有夸大的。

第二個。應(yīng)該是董卓回到長安之后，有一次去郿塢巡視，公卿以下百官都到橫門外為他送行。董卓搭起帳篷擺設(shè)酒宴，把誘降來的北地反叛者數(shù)百人，在筵席上殺死，先割舌頭，再砍手腳，又挖眼睛，放進(jìn)鍋裹煮。沒死的，在筵席間翻滾掙扎。與會者嚇得發(fā)抖，拿不住筷子，而董卓飲食神色自如。諸將有言語失當(dāng)?shù)模憔偷貧⑺馈?/span>

這種事兒，估計董卓做得出來，但不會這么夸張，幾百個人都在大帳里割各種器官，都放大鍋里煮，還有幾十個沒死透的到處亂爬，場面太亂，影響喝酒。因此，現(xiàn)場割一兩個嚇唬嚇唬送行的官員，倒是有可能。沙場老將們，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事情。比如，有個臧洪的，被袁紹包圍，糧食沒了，他就把自己小妾殺了，燉熟，切塊兒，分給守城的將士們，大家一邊流淚一邊吃。從正面來講就是宣傳，從反面來看，一樣的殘忍。

另外，像濫殺百姓、降卒、屠城這樣的事兒，項羽、劉邦、曹操都干過，不足為奇。

我們著重看一下老董殺了哪些士大夫。

袁隗一家。袁紹、袁術(shù)反叛，拒絕和談，董卓誅了袁隗的族。

伍瓊、周毖。這哥兒倆把老董騙得一愣一愣的，關(guān)東聯(lián)軍的將領(lǐng)，有一大半是這哥兒倆建議董卓任用的，伍瓊還跟荀攸等人商量刺殺董卓。換了我，也得殺了這倆小子。

前太尉張溫。董卓認(rèn)為張溫與袁術(shù)秘密溝通，欲行不軌；實際上張溫與王允等人密謀刺殺董卓。不管是哪一種，張溫被殺都不冤枉。

越騎校尉伍孚。伍孚刺殺董卓，無奈武功不行，被董卓當(dāng)場拿下。

司隸校尉趙謙的一個手下。董卓養(yǎng)了一個胡人，很喜歡。這個胡人據(jù)說恃寵放縱，司隸校尉趙謙把胡人給殺了。董卓大怒，說，我的狗，尚不愿意別人來呵斥，何況是個人！就要殺掉趙謙。有人勸阻，董卓放過了趙謙，殺了趙謙一個手下。這個趙謙就是上面被董卓任命為太尉的那位，之前是光祿勛，不知道什么時候當(dāng)?shù)乃倦`校尉。

侍御史擾龍宗。擾龍宗（擾龍，復(fù)姓）進(jìn)見董卓匯報事情，沒有解下佩劍，被董卓下令打死。這件事兒《通鑒》記錄在公元189年，我感覺有可能是在伍孚刺殺他之后，才會不讓人佩劍進(jìn)見。我們以前講過，大將軍霍光平叛了左將軍上官桀與蓋太主（即蓋長公主，武帝劉徹的女兒，昭帝劉弗陵的大姐）的謀反之后，對個人安全十分重視，凡是會見的人員，都要脫衣搜查，除去刀劍，還要兩個吏卒一左一右夾持著（詳見拙文《溫文儒者蕭望之：誰干得好我就弄死誰！》）。

以上就是我在史書里找到的，董卓專權(quán)之后殺掉的士大夫，似乎并不是毫無理由，亂殺一氣。

相反，董卓還放過了一些似乎可以殺的人。

比如，《后漢書·王允傳》載，尚書趙戩為人正直而多謀，主管人才選拔。董卓好幾次私下來找他舉薦自己人，趙戩一點面子不給。董卓火了，就要殺趙戩。眾人都很驚恐，只有趙戩自己，一如平常，跟沒事兒人似的。董卓突然悔悟，不但放了趙戩，而且還誠懇道歉。

這個例子本來是想表現(xiàn)趙戩這個人正直，不畏生死，敢于反抗董卓。但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董卓人品還不錯誒，竟然能夠容得下趙戩，而且還親自道歉，即使是做戲，也是不容易的。

另外，前面講過的皇甫嵩、蓋勛、朱儁等人，史書上都說把老董得罪慘了，但是老董一個都沒殺。

比較有意思的是，董卓派了五個使者，代表獻(xiàn)帝下詔，讓他們?nèi)ヅc關(guān)東聯(lián)軍議和，其中四個沒來由被袁紹、袁術(shù)兄弟殺了，卻沒見有任何一個人說袁氏兄弟兇殘。史官的筆，有點偏。

總體感覺，董卓這個人，一定非常殘忍，這一點沒跑兒，但史官肯定給他加碼了不少。為什么呢？士大夫集團(tuán)用了百余年時間，終于把太監(jiān)集團(tuán)和外戚集團(tuán)給干掉了，終于能夠揚眉吐氣說了算了，突然，冒出個西北土匪董卓！居然殺了皇帝！居然騎在我們頭上！我去！必須滅掉董卓，這一點，在士大夫集團(tuán)內(nèi)部空前的一致。

董卓這個人，還是有點政治理想的，還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玩兒得轉(zhuǎn)，他知道李傕、郭汜們看個家護(hù)個院還行，但讓他們治國，肯定把國家從三級傷殘治成一級傷殘。治國，離不開士大夫的支持，于是，老董不斷向他們示好，克制自己的暴脾氣，但始終不能被士大夫集團(tuán)所接納，只好死。他的看門狗李傕、郭汜，想必吸取了這個教訓(xùn)，根本不把士大夫們當(dāng)人看，董卓掌權(quán)才兩年多，這哥兒倆整整耍了皇帝和公卿大臣四年多！我們以后再講。

權(quán)力這東西，散發(fā)著一種妖氣，它會讓當(dāng)事人覺得，自己牛逼閃蛋到不行，一切盡在掌握。董卓突然決定玩兒個心跳，就是受了這種誘惑。從這個角度看，皇甫嵩斷然拒絕當(dāng)皇帝，是對自己有清晰判斷的（皇甫嵩事可參詳拙文《摧枯拉朽平叛黃巾之亂，皇甫嵩斷然拒絕當(dāng)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