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志筠

圖：大俗攝影

母親這輩子就生了兩個孩子，一個是我，一個是姐姐。但如今姐姐和我處于水火不相容的狀態(tài)，已經(jīng)8年了。去年我姐姐的兒子結婚，我作為唯一的舅舅，他們也沒用通知我，我只是讓母親把6000塊彩禮錢，捎了過去。

8年來，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頭，讓我如魚鯁在喉，不吐不快。

姐姐比我大三歲，她是1976年的人，作為農(nóng)村的孩子，當時家里條件不好，原本成績優(yōu)異的她，讀到初二那年，不得不輟學，回家?guī)桶謰尭赊r(nóng)活。

姐姐特別能吃苦，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編葦席了，賺得的錢，用來給我交學費，給我買學習用品，給我買衣裳，有一次母親抹著眼淚對我說：要是沒有你，你姐姐也走不到這一步。記住，以后有了能耐，千萬別忘了你姐姐。

母親的話嵌入我懵懂的記憶中。我考上師范學院的第二年，姐姐出嫁，我知道后，盡管面臨期末考試，仍請假回家為姐姐送行。當我踏著夜色趕到小家中時，姐姐很是感動，她自豪地向每一位前來的親戚介紹我：這是俺兄弟，上大學哩，將來要當老師。

姐姐的婚禮結束了，按照農(nóng)村的規(guī)矩，姐姐三天回門，而那天，我決定回學校。姐姐送我，臨上車前，姐姐偷偷塞給我兩百塊錢。我知道這是姐姐的血汗錢，堅辭不受。

姐姐生氣地說：你看不起姐姐是不？等你以后條件好了再還我。車如一片枯葉絕塵而去，消瘦單薄的姐姐在我的回望中漸遠漸小，紅圍巾扎眼地牽著我的視線。我當時就心想，將來有一天，我要好好報答姐姐的恩情。

婚后姐姐生了一個兒子，生活就這樣云淡風輕的過著，她和姐夫兩個人平時在家種地，空閑時在集市上做些販賣粉條的生意，日子還算說得過去。

師范學院畢業(yè)后，我分配到了縣里的二中教書，后來我也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離家不是很遠，但回家頻率還是很低的，我和姐姐見面的機會其實并不多。

2010年7月，暑假中的我回老家看望父母，碰巧遇到姐姐去看望父母，看著她一臉愁容，我忍不住問姐姐家里發(fā)生了什么？

姐姐說：“外甥中考的成績不是很理想，才考了512分，達不到鎮(zhèn)里高中錄取的標準，這么大就不讀書了，出去打工年齡也不夠，真的不知道這個孩子該怎么辦?！?/span>

一旁的母親則說：“你不用發(fā)愁，你弟弟不是在教書嗎？讓他幫忙想想辦法！”

于是，回到縣城的我，就找到了校長，說明了此事，由于外甥的分數(shù)并不是那種特別差的那種，額外再繳納一筆費用，外甥就被我校錄取了。而那筆額外的費用，我也沒告訴姐姐，就直接給外甥墊付了。

我家離二中就三四百米，我和妻子商議，決定讓外甥吃住在我家，一是可以對他加強一些督促，二來，我覺得姐姐也可以節(jié)省一筆費用，這對我而言，也算是對姐姐的一種報答。

那時，我的工作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輕松的，每天兩節(jié)課，上班下班都是固定的時間，妻子在稅務局上班，兩個人互相輪流做飯，有時想偷點懶，就帶著妻子到外面飯館里吃點。

外甥在我家吃住后，生活的節(jié)奏一下子被打亂了，每天我要早早地起床，給外甥燒早餐，中午下課后，還要急匆匆的趕回家給外甥燒中餐，晚飯也是，自從外甥到來之后，我也不敢瞎糊弄，頓頓都是幾菜一湯的。

縱然如此，但我覺得這都是值得的，因為，我所做的，都是為了異母同胞的姐姐，況且我也是她孩子的親舅舅。

其間，有一位同事對我說：“讓親戚住自己家，哪怕你對他再好，將來也很難讓對方滿意，建議還是讓你外甥住校！”

同事的說法我不可置否，覺得他那樣的想法，太不近人情了。

在我的概念里，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大多比較純樸實誠，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如今的90后，他們的意識和行為，早已不再是我想象中的模樣。

外甥吃飯?zhí)貏e挑食，只喜歡吃葷菜，素菜連碰都不碰一下，有時我會對他說：“你這個年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葷菜要吃，素菜也要吃，這樣營養(yǎng)才能均衡！”在我的說教下，外甥勉強夾上幾筷子，但我能感受到他神情的不悅。

另外，外甥也不太懂事，每次吃過晚飯之后，就雙手一推，自己一個人打開電腦上網(wǎng)看電影，如果我不督促，洗碗拖地的事，他無論如何是碰都不碰一下的，我雖然心里也有一點不滿，但自己親姐姐的孩子，又能怎樣呢？

為了外甥的成績，我也費勁了心力，平時輔導不說，我隔三岔五，也會請他的班主任或個別任課教師吃飯，意思是希望他們能夠關照一下。

有一次，班主任告訴我：“這孩子比較聰明，但情感太豐富了！”原來，外甥和班級里一個女孩戀愛了。我知道后，趁著一個晚上，我當即告訴外甥：“你這個年齡，就是學習的年齡，談戀愛現(xiàn)在為時尚早，趁著年輕，多學點知識，如果再這樣下去，舅舅就對你不客氣了！”

外甥沒有反抗，但他內(nèi)心的悖逆，在他的眼神里卻體現(xiàn)了出來。

有一個周日，到了午飯的時間，左等右等，還不見外甥回來，我有些焦急，但也沒有辦法，到了下午三點多鐘，他才回來，見到外甥，我就說：“你出去玩，我也不會說你，但你不回來吃飯，應該告訴舅舅一聲啊，萬一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該如何給你媽媽交差??！”

外甥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你咋啥都管啊？”看他這樣的態(tài)度，我給姐姐打了電話，姐姐說，下次兒子回家時，她會說他的。

2012年元旦過后，我去上班的時候，因為雪地較為濕滑，在校門口拐彎的地方，我因此剎車過急，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右胳膊撐地時，造成了骨裂，妻子擔心我的安危，請假去照顧我，為了外甥有飯吃，妻子在家里的飯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并放了200元錢，同時還買了很多菜放在冰箱里，這樣，外甥也可以做點吃的。

三天后，我出院回家，外甥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舅舅，你們這幾天都不在家，害得我天天吃方便面！”

對于我的病情，外甥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關心，唯一想到的就是他自己，當時我想，如今的孩子，怎么都變得如此自私？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肯定會給他兩個巴掌。

最初，我認為，家里多一個人，僅僅是多一雙筷子、幾雙鞋而已，但事實上我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外甥沒來之前，我和妻子可以肆無忌憚的說笑，洗澡時可以穿著內(nèi)褲來回，但自從外甥來了之后，我們的一舉一動都特別謹慎，哪怕是夏天再熱的時候，我們都要穿得像模像樣。

我在縣城生活多年，家里的空調(diào)使用的并不多，都是在最冷或最熱的時候，才開個十天半個月的，但外甥則不同了，他的房間至少要開五個月，每到天氣快變熱或變冷的時候，每次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開空調(diào)，我很多次想對他說：“并不是舅舅我小氣，長期開空調(diào)，對人的健康是沒有好處的！”但后來想想，還是沒有吱聲。

高中三年里，外甥的衣服包括內(nèi)衣內(nèi)褲都是我妻子洗的，我相信她一定有很多的怨言，但她因為愛我，才將這所有的怨言隱藏。

平時，我和妻子去商場購物時，一定會給外甥帶來一份，可以說高中這三年里，衣服基本都是我們給他買的。即便后來我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們也沒有怠慢外甥一點。

三年的時光，終于在2013年6月的高考成為了背影，外甥考上了常州的一家大專院校，我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為他高興。

然而，當年的暑假，我?guī)е拮雍⒆尤ソ憬慵視r，她竟然冷著面孔對我說：“你姐姐再沒用，你也不能那樣對我的孩子，這幾年我一直認為你對小軍（外甥的小名）很好，沒想到你不讓他吃葷菜，不讓他開空調(diào)，把他當奴隸使喚，這三年里，你外甥受的委屈，聽他述說之后，我哭了好幾天！”

我聞聽頓時怒不可遏，當即對姐姐說：“外甥在哪，你拉他出來對質(zhì)一下！”

但姐姐卻偏信自己兒子的話，隨口對我罵道：“姐姐當初對你啥樣，難道你知道嗎？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你還想打他嗎？”

妻子放下手中的禮物，拉著我趕緊走了，我和姐姐不歡而散。我們走出大門之后，姐姐將我們的禮物，重重地摔了出去。

一個月后，我去看望父母，母親拿出了一個信封，里面裝著六千元錢，母親說：“這是你姐姐給的，她說以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

拿著那個信封，我忽然流下淚來。自己那么多年的付出，最終被如此輕飄飄的褻瀆了。而當初最愛的姐姐，也恩斷義絕。

也許我那個同事說的是對的，幫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但千萬不要領進自己的家庭，否則，遇到不會感恩的人，即便你付出再多，都將會以悲劇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