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據(jù)說天氣很陰沉，第二天就下雪了。外婆和小姨去溪邊洗我那發(fā)黃的內(nèi)褲，小姨打傘，外婆一雙手凍得發(fā)紫。很難想象我外婆當(dāng)時只有四十五歲不到。如今四十五的婦女應(yīng)該還都追求時尚，或?qū)W了眉毛的新畫法，早上花兩小時工夫折騰，然后中午去人前賣弄。但畢竟四十五歲的女人，究竟有些老了，可要她們在冷天碰冷水，是不大可能吧。

零二年的雪我還記得，零八年的雪更是記憶尤深。在被子里睡著，聽見老媽早起的聲音，推開房門，她叫著喊道：哇，快看，雪好厚。我睜開眼睛，透過紋花玻璃，依稀感覺外面是白茫茫的。能有多厚呢，又不是沒見過。

一個小時后，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門開了……我感覺這不是昨天的世界，這不是南方，這是另外一個空間。雪深大概十八厘米，腳踩下去就不見了，瓦槽垂下的冰棱有一米長。我沒有感覺寒冷，我的內(nèi)心是火熱的，真想撲進(jìn)雪里像狗一樣好好滾上一滾。

此后家鄉(xiāng)下雪便沒什么大動作，多是小打小鬧式的雨夾雪。

上了大學(xué)，東南的沿海，亞熱帶，最冷最冷不會低于一度，問原籍的同學(xué)見過雪沒，都搖搖頭，“沒雪啊”，“啊，你們真可憐”。

如今又下雪了，白茫茫的一片異常干凈。我看有人還童心未泯去撰個雪球砸人，看著就冷，最多我就戳一下樹葉的殘雪，就這樣已經(jīng)覺得過分了。

以前人們愛雪，多是因?yàn)樵谌碎g感到無聊乏味，雪蓋下來，原本秋黃的草木和紅灰的土壤都變成白色，雖然單一了，但好像接觸到更新鮮的元素，人一下子興奮起來，更愿意在寒冷之地持續(xù)不斷吐納真氣。如今沒見著什么人真正喜雪，除了我那些北上的海島朋友們?yōu)樯降谝淮窝┚岸鴼g呼，例如我，就真的閉門不出，熱空調(diào)伺候了。

是退化了么，未必?，F(xiàn)在手機(jī)那些程序，喜雪微視頻泛濫，很多人說著感想，加上搞怪動作……我覺得透過屏幕已經(jīng)很歡喜了，不必自己去冰一下皮膚才感到冬天的雪有多么美好。

不過最后想提一句，七百來字，行文回憶我母親起早，忽然后覺她和老爸相處那么多年，其實(shí)她是最經(jīng)常早起的，家里很多雜事，一家人冬天的衣物已經(jīng)夠煩，家禽伺候之類又是折騰。換作我了，在冬天伸手不見五指的凌晨工作三天以上，我一定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場異常漫長并且痛苦的夢，我這么制式地完成生活，熬過時鐘一圈又一圈是不是辜負(fù)了歲月。我一定會深深懷疑人生的價值，終有一天，坐車離開，買一張去海南的票，最后躺在天涯海角旁邊瞌睡。但我母親這二十來年過得很安詳，除了有些時候操魚叉和父親大動干戈，別的沒什么動靜。前些年老擔(dān)心說父親要離婚，要找別的女人，那也是憂患失去。

搬家之后，魚叉我就沒再看見了。

昨天吃飯，見父親掏出小眼鏡盒子看菜單，我想起小的時候，外婆外公經(jīng)常嚷著老花了，眼鏡盒找不到了。那時，外孫雖小，還是可以幫他們找一找，現(xiàn)在我在外面工作，吃多了泡面，父親還會帶些土雞蛋來……可是過幾年也沒有人替老人撿眼鏡盒……

孔子及其門徒鼓吹仁愛，提倡愛的回報。對這個我是嗤之以鼻的，但照我慢慢深入，我就要考慮結(jié)婚生子的問題了，所以我想大概是后世的解釋偏頗了，孔子他老人家沒有這么死板，因?yàn)槿松畈氐哪莻€不忍人之心促發(fā)回報愛的舉動，這才可能是孔子提倡仁愛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