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遇 紅拂女

我想從古到今，不少男人都在做著同一個白日夢——夜半三更，忽然有個絕代天仙般的美女來敲門，硬要嫁給自己，她非但一不要車二不要房，隨著還帶著金銀細軟……

《聊齋》里面頗多這樣的事情，可惜來的不是鬼，就是狐，結(jié)果縱不送命，也掉三層皮，想想十分不劃算。不過話雖如此，真有這樣的事，我就是冒著一死，也要打開門來瞧瞧的，萬一來者是我的紅拂呢？

紅拂女

紅拂，真名張出塵，隋未權相楊素的侍妓，因為看中李靖的才華氣度，見面當夜就到客店找李靖，李靖自然喜出望外，于是二人就私奔了。后來李靖輔佐李世民成就了霸業(yè)，被封為衛(wèi)國公，紅拂妻隨夫貴，自然成了一品夫人。

其實按小說的記載，李靖的成功，有多半的功勞還要歸于紅拂。話說二人在私奔的路上，遇見了虬髯客（就是一個長著大胡子的奇人），虬髯客眼見紅拂貌美，就一路尾隨在后。紅拂和李靖找到客棧落腳，李靖去喂馬，紅拂在梳頭，這時只見虬髯客大馬金刀地進房來，也不說話，搬張椅子坐著看紅拂梳頭。

李靖自然大怒，想要上前動手，紅拂卻勸住了他，反而跟虬髯客攀起了親，結(jié)成了義兄妹。其實紅拂早就看出，來者不是普通人，甚至還很有來歷。果然不出所料，日后虬髯客要離開中土去海外，看在義妹紅拂面上，走前把自己的所有財產(chǎn)都留給了李靖和紅拂女。光是給錢還不稀奇，而且還附送了幾本兵書，李靖學成兵書之后，從此在戰(zhàn)場上所向無敵，終至成就功業(yè)，出將入相……

虬髯客

這里關于客棧里面的細節(jié)我很想說兩句。紅拂女對于公然闖進來調(diào)戲自己的大胡子，應對得實在太妙了，充分展現(xiàn)了她的眼光、頭腦、還有外交家般的手腕。在虬髯客出現(xiàn)的一剎那，她至少考慮了三件事。

第一，來者氣度不凡，像個豪杰人物，李靖多半不是對手，徒然送死無益，所以不能輕易出手。

第二，自己和李靖是背主私奔，本來不宜多生事端，如果鬧將起來，很可能露了行藏，耽誤事情。既然這大胡子像是個英雄人物，若能結(jié)交下來，多個朋友還多條路呢。

第三，   這個大胡子坐在那里看自己梳頭，顯然是對自己有意思，但一般英雄豪杰都是

要臉面重義氣的人，那么就可以在這個“義”字上面做文章。

于是轉(zhuǎn)念間，紅拂一面用眼色制止住想莽撞動手的李靖，一面先聲奪人地問虬髯客姓什么？對方答道：“姓張”。紅拂立刻說：“小妹也姓張，敢情我們是兄妹?！闭f完立刻下拜，還叫李靖過來一同拜見兄長。這時虬髯客僵在那里，只得哈哈大笑說：“想不到今天認了個義妹，很好很好……”紅拂先下手為強，拜了義兄妹。如果義兄對義妹有所企圖，那是為人所不恥的。如此一來化干戈為玉帛，三人把手言歡，這一招實在高明之極。

如果依了一般的蠢婦人，縱容李靖去跟虬髯客拼命，那下場可想而知。一念之間，唐朝多了個衛(wèi)國公，客棧里少了兩具死尸。聰明機變?nèi)缂t拂女，這個一品夫人當?shù)妹鋵崱?/span>

古代的女俠客不多。最出名的要數(shù)紅線女。

古代的所謂俠士其實多半是職業(yè)殺手，如荊軻之流，重義輕生死之輩。他們被稱之為俠的原因，主要是當時社會極不公平，冤屈苦情太多。豪強欺壓良善而良善無力反抗，實在走投無路，便請出俠士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由是正義得以伸張，俠之一字，在民間甚為流行。

話說唐朝天下大亂，各豪強紛紛割據(jù)，互相攻殺。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欲吞并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的地盤，薛嵩甚為憂慮。正當薛嵩無計可施之時，侍女紅線自告奮勇，前往田承嗣處打探。紅線夜入田家，盜走了田承嗣床頭的金盒。薛嵩一見金盒大喜，當即寫信給田承嗣，并將金盒歸還。承嗣見自己床頭的金盒為人所盜，這一嚇非同小可，如果那賊不是盜盒，而是來行刺，那么自己早就見閻王了，于是趕緊遣使向薛嵩謝罪，并愿結(jié)姻親，一場戰(zhàn)事就化為無形。事情解決之后紅線飄然遠去，不知所終。這就是著名的《紅線盜盒》的故事。

　這一篇古文寫得極好，極中尤其駢文一段，實在絕妙（見唐袁郊《甘澤謠——紅線》）。篇中送別紅線時座客吟《朝陽詞》一首也十分雋永。詞曰：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別魂銷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長流。

如前所說，俠客的任務多半是殺人。薛嵩的意思也是紅線最好將田承嗣殺了，一了百了。但紅線并沒有冒失地下手，而是選擇了一種效率更高的做法，僅盜了金盒就全身而退，這樣做首先保證了自己的安全，畢竟殺人還是有風險的。常言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殺了田承嗣，萬一引起田家的報復，雙方兵連禍結(jié)，反而不美，警告他一下，讓他屈服，不是更妙？有道是以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女人有時就是比男人聰明，如果換個愣小子去，一刀把田承嗣的頭砍了，驚醒了家人，自己送了命。他倒是報了主人的恩，但兩家打起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如紅線這樣舉重若輕，化災禍于無形，事成之后不居功，飄然遠走，比一般頭腦簡單，只知殺人的刺客高明得太多太多了，算得上是真正的女俠。

第三遇 紅綃女

其實還有一個最俗卻最流行的故事，說的是美女看中小白臉的橋段，這就是膾炙人口的《昆侖奴》。我想是因為古代的文人們多半自認是白面書生，盼望被慧眼獨具的美女們看上，所以這故事流傳非常之廣，故事里的美女名叫紅綃。

紅綃是當朝一品大官的歌妓，書中沒寫大官的姓名，我們就暫且叫他老王吧。男主角崔生的父親老崔也是朝廷官員，老崔和老王是交情不錯的同僚。話說有一天，老崔派兒子崔生去拜見老王。老王對這位同僚之子招待殷勤，特地命寵姬紅綃送東西給崔生吃，崔生臉嫩，不好意思吃，于是紅綃就拿小勺子喂他，崔生不得已吃了一口，紅綃于是笑得花枝亂顫。

崔生被紅綃迷得神魂顛倒，離開老王家的時候是一步三回頭。紅綃也對崔生有意，只見她豎起三根手根，又把手掌來回翻了三次，指了指胸前的小鏡子說了句：“記取。”就走掉了。崔生回去搞不懂紅綃的手語是什么意思，想來想去就害起了相思病。

紅綃女

昆侖奴是崔生的仆人，看出了主人的心思，為他解疑說：“聽說老王有十院歌妓，三根手指是指第三院，一個手掌是五，手掌來回翻三次，就是三五一十五，胸前的小鏡子是指月亮。那姑娘的手語翻譯過來就是——十五月圓之夜，到老王家第三院那邊去相會。”

啞謎雖然解開了，但崔生膽子小，說老王家里有養(yǎng)了好多兇猛的藏獒，嚇得不敢去。于是昆侖奴挺身而出，答應主人幫他殺狗而奪美。于是到了十五月圓之夜，昆侖奴用鐵錐殺了惡狗，背著崔生跳過十重高墻，找到了紅綃。紅綃求崔生帶他遠走高飛，崔生這小白臉有色心卻沒有色膽，擔心逃不掉。這時又是昆侖奴仗義出頭，不但飛檐走壁背著紅綃跟崔生逃出了老王家，還往返三次，把紅綃私藏的金銀細軟等“嫁妝”也背了出來。

這對小情侶逃到崔家，過起了甜蜜的日子。深居簡出過了兩年后，小兩口以為天下太平了，春天出來游曲江池，結(jié)果被老王的仆人認了出來，老王立時找了崔生去問話。小白臉沒有好心眼，崔生把責任全推在紅綃和昆侖奴身上。老王礙于臉面以及和崔家的交情，不便追回紅綃，卻覺得來去自如的昆侖奴是個禍害，于是帶了五十個士兵去抓他。書中寫昆侖奴手持匕首，施展絕頂輕功跳墻跳走，五十個兵亂箭射去，連一片衣角也沒射著。老王回去又驚又怕，天天戒備森嚴，防昆侖奴來報復，從此不敢出門。

紅綃女

過了十來年，崔家有人在洛陽市上見昆侖奴在賣藥，容貌跟當年一樣。

紅拂、紅線、紅綃，古代美女喜歡用“紅”字當名字。金庸先生評價過這三個“紅”娘子，認為紅線品格最高，紅拂次之，紅綃最差。為什么紅綃的評價最低呢？首先是她那番豎手指反手掌的古怪啞謎，正常人哪個看得懂？而且自己跟小白臉跑了還不夠，還要昆侖奴往返三次去取財物，好像生怕老王發(fā)現(xiàn)不了。再說說那個崔生，一心想要抱美人，但是主意沒有，本事沒有，全靠昆侖奴，結(jié)果出事了，連擔當也沒有，把責任全推給紅綃與昆侖奴，人品實在是下作得很，紅綃看上他，眼睛算是瞎了一半。不過崔生確實是地道的小白臉，長得好，身材好，說話也好聽，那就難怪了。

在古代，女性的地位低，像丫環(huán)、侍女、歌姬等所謂“下等”女性的地位簡直就等于零。紅綃把終生托付給崔生，但一朝事發(fā)，崔生還是把她出賣了。再比如《西廂記》里的紅娘，《紅樓夢》里金釧、鴛鴦，都是被主子想打就打，想攆就攆，想霸占就霸占，這實在是很混帳的事?；蛟S只有曹雪芹的思想是高格的，他倒是對那些女孩子們給予了不少的同情。在他筆下，小姐是人，丫頭也是人，小姐是牡丹，丫頭也可以是芙蓉。

古時的傳奇故事多是短篇，看起來不怎么過癮。幸好現(xiàn)在我們有金庸，一部書幾十萬字，慢慢看可以看好幾天。不過要說到真實，還是紅拂，紅線，紅綃這些角色真實。黃蓉、任盈盈嘛，都比較接近現(xiàn)代女性了。

（待續(xù)）

作者簡介：

胡曉明，常用筆名：心泉與水瓶座，自由撰稿人，出生于江蘇南京，39歲，在國企從事工會工作。

業(yè)余創(chuàng)作小說、評論、散文、詩歌，報刊上時有發(fā)表，一直在追夢的路上。近期作品有《胡說紅樓夢系列》十篇。喜歡的作家有曹雪芹、金庸、張愛玲和亦舒。

個人格言：文以載道，文以修身，文以承愁，文以娛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