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書之法,在能放縱,又能攢捉。每一字中,失此兩竅,便如晝夜獨(dú)行,全是魔道矣。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書法的創(chuàng)作在于既能恣肆奔放,又能收得住,做到收放自如、張弛有度。若做不到這兩點(diǎn),失此訣竅,就如同把白天和黑夜完全分開,太過自在由我,并非正途。
董其昌的筆法論具有辯證性,有“放縱”,就要有“攢捉”,缺一不可。中國人自古以來講對立統(tǒng)一,任何事物皆是如此,有正必有反,有陰必有陽。反觀書法作品,書體的形式有靜態(tài)書體篆書、隸書、楷書,便有動態(tài)書體行書、草書;書寫的造型姿態(tài)有正面造型,便有欹側(cè)造型;書寫中單字的部件關(guān)系有舒左屈右、舒上屈下,便有舒右屈左、舒下屈上。
董其昌講書寫時既要能“放縱”,又要能“攢捉”,二者缺一不可?!胺趴v”顯然要比“攢捉”容易許多,控制比信馬由韁困難許多。
米芾《珊瑚帖》
米芾的《珊瑚帖》既能“放縱”又能“攢捉”,使轉(zhuǎn)靈活,布局隨意,卻不失傳統(tǒng)法度,真正達(dá)到了“無意于佳乃佳”“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神品境界。“珊瑚”二字有種刻意放縱之感,米芾想向別人夸耀自己的收藏,不僅刻意寫大“珊瑚”二字,并畫珊瑚一枝、題詩一首,妙趣橫生、純?nèi)巫匀弧?/font>
余嘗題永師《千文》后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jié),不可信筆。后代人作書,皆信筆耳。“信筆”二字,最當(dāng)玩味。吾所云須懸腕、須正鋒者,皆為破信筆之病也。東坡書筆俱重落,米襄陽謂之畫字,此言有信筆處耳。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董其昌講自己曾在智永《千字文》后寫過題跋:作書時需要提起筆鋒,筆隨心動,書寫之人控制筆的起、落,不可信筆而為?!靶殴P”二字最值得推敲體味。董其昌又提出自己的觀點(diǎn),須懸腕、須正鋒,這都是破除信筆而為的辦法。蘇東坡書法落筆都很重,米芾稱其為“畫字”,這是說蘇軾有心隨筆動、任筆而為的地方。
蘇軾《一夜帖》
這段話首先令人想到一種“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人劍合一”的至高境界?!笆种袩o劍”指書寫之人寫字前必須要提筆、懸腕、正鋒,要“以理為先”,這非常值得初學(xué)者學(xué)習(xí)和借鑒;“心中有劍”指筆隨心動,心里所想由毛筆寫出且不可信筆,除非能達(dá)到“心手雙暢”的至高境界。
“信筆”一般指不經(jīng)意的隨手書寫,董其昌不認(rèn)同蘇軾筆俱重落的書寫方式,認(rèn)為有信筆之處。他尊崇古法、重法度,講究“以理為先”,而蘇軾是性情中人,從他《答陳季常書》中可看出:“自山中歸來,燈下裁答,信筆而書,紙盡乃已?!鼻遐w翼《甌北詩話·黃山谷詩》曰:“東坡隨物賦形、信筆揮灑、不拘一格,故雖瀾翻不窮,而不見有矜心作意之處。”這些都可以表明蘇軾作書的“心隨筆動”,不拘泥于形式。
米芾說其“畫字”,原文出自北宋張邦基《墨莊漫錄》:“海岳以書學(xué)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shù)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少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上復(fù)問:卿書如何?對曰:臣書刷字。”這種應(yīng)對可謂相當(dāng)準(zhǔn)確,并非完全戲謔。
董其昌這里也屬一家之言,其技法對于初學(xué)者來說確實值得學(xué)習(xí),而蘇軾、米芾等人,本身已超出法度之外,完全可以隨心隨性去創(chuàng)作,他們更是在表達(dá)書法隨心的意義罷了。
選自:王文婷《讀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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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素帖》《苕溪詩帖》為米芾行書代表作,加之暨南大學(xué)書法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曹寶麟先生批注,必將有益于讀者對此碑的解讀和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