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和平老師系文鄉(xiāng)平臺編委,為保證征文評選公平公正,本平臺編委征文作品一律不參與評選!方和平老師作品集《四季周末 絢美樅川》已由文鄉(xiāng)平臺編輯出版。 先生張翔之 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留級了一年,就是這年,先生來到先鋒小學的,教我們算術。先生其時五十多歲的樣子,高高個子,長長臉,瘦瘦的,眼睛不是很大,看起來總是笑瞇瞇的,說話聲音很渾厚,也很響亮。教語文的是張華老師,女的,年輕, 所以我們私下稱教數(shù)學的他為“老張老師”。那時候的班級都是六七十人,四排雙人課桌,教室里,學生坐得滿滿當當。我因為是全校唯一的近視眼,從來都是被安排在靠講桌的中間座位上。說起來很慚愧,自進學校門,我算術成績一直很差。那些什么工程問題、行程問題、相遇問題、追及問題等等,根本就在五里霧中。到了學習分數(shù)的時候,困難就更大了,約分,通分,真分數(shù),假分數(shù),帶分數(shù),不僅對我來說成了無頭亂絲,班上像我一樣不懂得分數(shù)互化的同學還有許多。望著這些畫符一樣的作業(yè)本,老張老師急得團團轉,握著一大疊做錯的作業(yè)本在班上不停地喃喃自語:“這怎么搞,這怎么搞……這么簡單的東西,有這么多人做不來,這怎么搞,這怎么搞……”,一邊不停地搖頭。看到先生急成這個樣子,我們又好笑又羞愧。后來,先生將分數(shù)互化編成朗朗上口的口訣,讓我們這些弄不懂的學生念到透熟:假分數(shù)化成帶分數(shù):用分母,除分子,所得的商,做整數(shù),余數(shù)做分子,原來的分母做分母;帶分數(shù)化成假分數(shù):用整數(shù),乘分母,加分子,做分子,原來的分母做分母。先是他帶我們讀,那鏗鏘的語調,分明的節(jié)奏感,低沉而又洪亮的聲音反復回蕩在教室里,繞梁不絕。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先生伴著朗誦口訣那夸張的表情和手勢。和我一起聆聽過老張老師這節(jié)課的同學,這口訣和先生的聲形,想必也是終生難忘。現(xiàn)在想起來似乎很可笑,但那時候確實就是那樣的,大家熟背了這些口訣,分數(shù)互化就再也不會出錯了。為了讓我們搞懂一個數(shù)學概念,先生真是想盡了辦法。他和木匠一起琢磨,按數(shù)學書上畫的樣子制作放縮尺,用于比例教學中的圖形放大,還步行到十幾里外的兄弟學校借來小平板儀和標桿,帶我們到野外學習測量。先生循循善誘和讓學生動手實踐的教學,使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對算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長的時間里,全班同學算術成績大幅度提高了。有一年秋季開學,為了防范地震,上級要求延遲上課或不在教室里上課,先生就帶我們到學校后面山上松樹林里,掛好黑板,繼續(xù)給我們講解數(shù)學,一節(jié)課都沒有耽誤過。小學畢業(yè)后,先鋒學校開設了初中班,我們就都留在本校繼續(xù)學習,老張老師則教我們初中數(shù)學。教中學,除了數(shù)學,還兼其他的課。先生更忙了,但先生也更細心、更嚴格了。從正負數(shù)講起,課堂上毫不放松,其他時間更是見縫插針。先生房間在教室隔壁,他常常從房間里轉身朝教室里探一下頭,如果沒有別的老師上課,哪怕只有半節(jié)課,他也會搶著在黑板上講一兩道例題。有一回,先生正在上課的時候,我的鋼筆不慎掉到課桌下面,我彎腰去撿,沒想到把課桌擠歪,將講桌擠倒了,那講桌不偏不倚,恰恰重重地砸在先生的一只腳背上。因為穿的是單鞋,先生立刻痛得站立不起來,旋即看到先生滿臉大汗。先生知道是我擠倒了講桌,只是疼得說不出話,掙扎著脫下鞋襪,只見腳背正中一道顯眼的紅色傷痕,全班同學都愣住了,我也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先生抱著腳揉了好一會,也沒有責怪我,只是叫同學從他房間搬來方凳,硬是力忍著腳傷的疼痛,坐在黑板前堅持講完了這節(jié)課的內容。那一次無意間對先生造成的傷害,一直讓我愧疚到如今。當時的講桌就是那雙人坐的課桌,猛然倒下,桌沿等于砍在腳背上一樣,那種疼痛可想而知,而先生卻包容了我這樣大的過失,并沒有半句斥責的重話,讓我永生不忘。在那樣的情形下,先生仍然堅持將課講完,這是什么樣的品質精神? 也是從那以后,我無論在什么場合,都會謹慎小心,盡量防范一些不虞之患,努力避免忙中出錯。到了初中三年級,我們開始晚自習。從吃過晚飯到晚上九點半,初中三年級的教室里每天晚上都亮著一盞大汽燈,那是要準備中考了,同學們在自發(fā)地學習。我的數(shù)學成績還是遠遠地落在后面。老張老師教的三角函數(shù),我只聽出了直角三角形的正弦余弦、正切和余切,至于它們之間是哪條邊之間的比,總是不知所以——便是到現(xiàn)在也還是語焉不詳。看到我糟糕的數(shù)學成績,老張老師只有著急,他問我,別的同學都懂,你為什么不懂?我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和他說了,因為眼睛看不清老師在黑板上講的內容。他聽了大吃一驚,問我坐在最前排也看不清嗎?我說是的。他沉默了一會對我說,叫你爸爸帶你去配一副近視眼鏡。那個時候配眼鏡哪里像現(xiàn)在這樣滿大街都是?我告訴先生,家里沒錢,也不知道在哪里去配。先生對我們大多數(shù)學生的家境都有所了解,吃飯都成問題的情況下,配眼鏡也就成了不小的事。老張老師找我父親談了我的配眼鏡的事,說孩子很聰明,不配眼鏡就會誤學習,影響前程;父親很糾結,實在拿不出這十幾塊錢,借也無處可借。一天晚上,我正在上自習,老張老師將我叫到他的房間,房間里還坐著當時先鋒大隊的張云福老書記。這位老書記本來就很和藹慈祥,看到我進來就微笑著對我說,你配眼鏡的事張老師和我說了,大隊呢每年有一點不多的救濟款,資助讀書這方面的多一點。我把你的情況和大隊領導成員講清楚,大概只能解決十幾塊錢的樣子,回去和你爸爸說,叫他打個困難報告到大隊來找我。后來張云福老書記批了十八塊錢,我父親從會計那里領到這筆錢的時候,他謝了老書記又來謝老張老師,因為那會子手藝人一天也只掙得到一塊五毛錢!不知道那時配眼鏡是那么不容易,托安慶的熟人,帶我先在人民醫(yī)院驗光,將眼睛屈光度數(shù)、瞳距等數(shù)據(jù)又托人帶到上海晶明眼鏡商店,折騰了四十多天,我的第一副近視眼鏡終于到手了。戴上了眼鏡,看黑板明亮清晰多了,不再模糊,老張老師特別為我高興。后來他講的數(shù)學課,大部分我都聽得懂,數(shù)學成績隨即有所提高,讓我能夠以合格成績考上了高中。這都是與先生細致入微的體貼關心分不開的,所以我時時想起,便對老張老師懷有深深的感激,如若不是先生急人所急,及時為我謀劃配眼鏡,我的命運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了,想都不敢去多想。后來,我也有幸忝位與師者之列,在我近四十年的教學生涯中,無形中總與老張老師的性格與教學方法相貼近,他的親和,細心,熱忱,專注……但我又總覺得自己做的哪一樣都不能望及先生項背。不知不覺間,先生離開我們有二十多個年頭了,人固有一死,但是憶念在我的心里是越來越濃,時常在夢里還跟著先生整齊響亮地讀著“用整數(shù),乘分母,加分子,做分子…….”還有就是清晰地看到了先生那瞇縫著眼睛慈祥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