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83:肝腸寸斷,黛玉悲題葬花吟,傷心欲絕,寶玉痛哭埋香冢賈寶玉遭五鬼魘后得癩頭和尚救治,很快好了起來。這一天林黛玉傍晚去怡紅院,眼看著薛寶釵進(jìn)去了,她也去叫門,卻被晴雯給攔在門外。(第二十六回)誰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了,那晴雯正把氣移在寶釵身上,正在院內(nèi)抱怨說:“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nèi)胍沟牟坏盟X!”忽聽又有人叫門,晴雯越發(fā)動了氣,也并不問是誰,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 晴雯這性格要說不出事也不可能。她一個奴才沖著主子生氣發(fā)火,遲早要被收拾。不過,晴雯“罵寶釵,攔黛玉”這件事,透露出很多信息。一,晴雯與碧痕“正拌了嘴”。她是賴嬤嬤給賈母的丫頭,賈府插班生,本就難以容入賈家人。得罪了碧痕,也就得罪了其他家生丫頭??蓱z她吵過鬧過就算了,但人家可有小賬本記著。二,薛寶釵“有事沒事跑來坐著”,是薛家圖謀金玉良姻之心昭然若揭。怡紅院的丫頭們清楚,賈家人自然也清楚。別看面子上是親戚,背后言三語四一定不好聽。三,薛寶釵是如此,林黛玉也是如此。脂批雖有“晴為黛影、襲為釵副”一說。晴雯不喜歡薛寶釵來打攪,也未必就喜歡林黛玉常來往。如今林黛玉被拒之門外,多少也代表了怡紅院對她的看法。只是不敢提罷了。四,晴雯拒黛玉是“無禮”行為,不合規(guī)矩。反襯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愛情”不合理不合規(guī)矩。而被迎進(jìn)門的薛寶釵,又被歡笑著送出來,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情合理合乎規(guī)矩。這是題外話。林黛玉的敏感性格,哪里能夠受得了被如此冷落。一時間萬念俱灰,只覺自己寄人籬下,不知被賈府上下多么“輕賤”,如今即便想要父母做主也不能夠……越想越傷心,就想到了寶玉身上:“必竟是寶玉惱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嘗告你了,你也打聽打聽,就惱我到這步田地。你今兒不叫我進(jìn)來,難道明兒就不見面了!”(第二十六回)原來這林黛玉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鳥棲鴉一聞此聲,俱忒楞楞飛起遠(yuǎn)避,不忍再聽。真是: 黛玉痛哭傷悲,似乎整個世界隨之悲泣?;▋簽橹故?,鳥兒遠(yuǎn)走不忍聽。而這不過是提前的氣氛烘托,真正的大悲痛,還要在下文的《葬花吟》。話說賈寶玉第二天去瀟湘館尋找林黛玉,他哪里知道昨兒夜里還有這么一出。不想林黛玉又不理他,自以為又犯了小性子,殊不知這次才是大傷心。寶玉轉(zhuǎn)了一圈后終究不放心,卻尋林黛玉無著,又見落花殘紅遍地,也沒人收拾,只好自己兜了滿衣的落花,去到林黛玉的“葬花?!?。(第二十七回)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zhuǎn)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shù)落著,哭的好不傷感。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币幻嫦耄幻嫔纷∧_步,聽他哭道是: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fù)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fā)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dú)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fā),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掊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qiáng)于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葬花吟》是林黛玉此生“大悲痛”。比較起來《桃花行》似乎更見功夫。但《葬花吟》共著林黛玉昨夜今朝的一番烘托,確實(shí)將悲情推到了頂點(diǎn)。《葬花吟》之痛,痛在無依無靠,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林黛玉但凡有一點(diǎn)的希望,作不出《葬花吟》。林黛玉有四難。一難在賈母雖可做主林黛玉姻緣。但人生并不止姻緣。三難在就算與賈寶玉終成結(jié)果,王夫人不喜歡她,婆媳不和她又能如何?四難在沒有父母祝福、家族撐腰的婚姻,真的會幸福么?一朝賈母死了,誰還能給她做主?林黛玉不喜歡旅陸游的詩,就在于她痛恨《釵頭鳳》中陸游迫于母親壓力,拋棄了發(fā)妻唐婉。那是林黛玉不可能接受,也不忍看到的人生慘?。?/section>《葬花吟》中,林黛玉借“花”,借女兒“葬花”,借“燕子”一去不歸,抒發(fā)這心中的悲戚。“葬花”雖美,卻可悲。悲在“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記住林黛玉這句詩,是真正伏筆了她的歸宿。林黛玉后來,終究不會留在賈家。就像晴雯、芳官被攆,她也被“攆”出了賈家。元春省親那一回,我們就說過元春修改“蓼汀花溆”為“花溆”。去掉的蓼汀出自唐代詩人羅業(yè)的《雁》詩,“蓼汀”是大雁遷徙途中停駐繁衍的沙洲。蓼汀就是賈府,去掉“蓼汀”就是不給林黛玉立足之地。林黛玉被迫芙蓉花簽“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效仿昭君出塞故事,遠(yuǎn)嫁異國為王妃。王昭君外號就是“落雁”。而“花溆”出自唐代詩人崔輔國的《采蓮》詩,林黛玉本是芙蓉,卻遭采蓮,注定被賈府犧牲。不提。“燕子”的典是瀟湘館內(nèi)的一只大燕子,燕子一去不歸,不是“無情”,而是歸不得。正是黛玉未來的歸宿。她說:“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是帶著對自由的向往,以及對藩籬束縛的反抗和無奈。林黛玉不是個離經(jīng)叛道的人,她追求精神自由,卻大不自由。判詞圖畫中:“四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都說玉帶如上吊繩一般掛在樹枝上,其實(shí)大錯特錯。玉帶是像腰帶那樣,將代表林黛玉的“四株枯木”包圍、圈進(jìn)起來。哪里還有自由?根據(jù)芙蓉花簽伏筆,林黛玉到底還是走出了賈家,對她來說,此生雖再不可能如“紅拂”那樣“尸居余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與賈寶玉雙宿雙飛。到底也能自己“隨花飛到天盡頭”。至于她對最終的結(jié)局,《柳絮詞》說得好:“嫁與東風(fēng)春不管,隨爾去,忍淹留?!?/span>當(dāng)然,林黛玉也有抱怨,她說“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所指即是昨夜被晴雯拒之門外,也有平時賈家人在人前背后的非議。寄人籬下如林黛玉,就算有賈母,她與賈家仍舊隔著“萬水千山”。《葬花吟》有很多解讀,本人不班門弄斧,也不太懂詩,只說一下林黛玉在詩中的“情緒”,和《葬花吟》中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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