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 十八歲那年,瘦高,眼神明凈,上嘴唇有著一層青淺的胡須的他高考落榜,背著個行李卷兒去了北京。在朝陽區(qū)的一家職業(yè)介紹中心交了錢,兩天后找了份種花的工作。種花,聽起來詩意而美麗。 那天下午,天上飄起了毛毛雨,深秋的雨有些涼了。他提上包,和一幫農民工上了老板的敞篷卡車。雨越下越大了,老板和他的司機繼續(xù)開車,沒有停下避雨的意思。漸漸的他的頭發(fā)濕透了,身上也淋濕了,他感到了冷,牙齒被凍得咯咯直響,嘴唇和手也都凍青了。車上有十多個民工,看著他們冷得發(fā)抖,他認為老板應該停下車來讓他們避避雨。 終于,他鼓起勇氣,站起來用力拍了拍駕駛室的頂篷。 車停下來,老板從駕駛室出來。 他說:“老板,停車避避雨吧!” 老板說:“老子不知道下雨了啊,再叫把你從車上丟下去!” 他沒想到老板是那樣一個粗暴的人,他還想說什么,老板卻鉆進了車里。車,繼續(xù)在秋雨中開著。被激怒的他準備再次拍打駕駛室的頂篷,卻被一個四十多歲的民工拉住了。他蹲下來,沒有再說什么,心里卻難過得想哭。 車在雨中開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在北京通州的一個新蓋成的,還沒有搞綠化的樓群中停下來。老板讓十多個民工擠進了一間不大的平板房子。民工們脫下被雨水淋濕的衣服,把行李打開,拿出了已經變得潮濕的被褥,找出衣服換上。太冷了,有人在房間里生了一堆火,煙霧彌漫得看不到人的臉。十幾雙冰冷的手伸向火堆,大家的身體擠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圈,他被擠到圈外。 當天晚上,他發(fā)起了高燒,沒有開水渴,沒有誰管他。他昏昏沉沉地睡著。第二天一早,老板收走了他們的身份證,說是要幫他們辦暫住證。老板認出了他,看著他萎靡不振的樣子,狠狠盯了他一眼。他心里一顫,覺得老板對他不滿了,他有了一種寄人籬下的不安與緊張,不由得低下了頭。 吃過早飯,雨已經不下了,他和民工們一起拿著工具去整理施工后變得堅硬的地面。他們要讓地面松軟起來,然后種上樹和花草。他奮力掄起鐵錛刨下去,“嗵”的一聲,如刨在鐵上一般,手碗震蕩得發(fā)麻。刨了沒幾下,他的冷汗冒了出來,渾身軟綿無力地坐在了工地上。他干不成活,就回房間去睡覺。剛睡著不久,他的小腿上被人踏了一腳。他驚坐起來,看到是老板。 老板冷著臉說:“你他媽的還在睡賴覺,沒看到別人都在工地上干活嗎!” 他氣憤地瞪著老板說:“我病啦!昨天淋雨淋病啦!” 老板冷笑一聲說:“別人都沒病,就你生病啦!我看你這個熊樣子就不是個干活的料,給我穿衣服去工地上去,不然給老子滾蛋!” 他很氣憤,不想給那不講道理的老板干了,就要自己的身份證,準備走。 老板臉一沉說:“想滾就滾,沒誰見著你的身份證!” 老板明明是在為難他,他氣憤地怒視著老板。老板被他的眼神給激怒了,從腰里拔出一把刀子比劃著威脅他說:“怎么,你膽子不小啊,敢這樣看我,不想要小命了?” 他感到了危險,心里頓時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握緊了,下意識地奪路繞過老板,在外面找了根鋼管,和跟出房外的老板對恃著。老板見他手里有了鋼管,便不想自己動手了,就鼓動自己的司機動手。司機拿起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棍子打他。他還算靈活,躲閃著,司機總打不著他。他也輪著鋼管,卻也沒有真的就打在司機身上。老板看兩個人僵持著不分上下,就從工地上叫來了一些人,有些人是老板自己一個地方的人,很聽他的話。四五個人拿著棍子把他圍了起來。 老板對他們說:“給我打,給老子往死里打!” 那么多人圍著他,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想逃,路卻被封住了。他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勸架,但沒有。他生著病,身體不聽使喚似的讓他很絕望。 終于,從幾個方向攻擊他的人把他打倒在了地上。他感到自己的頭上挨了一棍子,眼睛一黑,昏過去了。等醒來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打他的人走散了,別的民工們仍在外面做工,沒有一個人管他的死活。 他摸了摸頭,頭仍然發(fā)燙。他艱難地爬了起來,到房間里收拾了行李,拖著一條受傷的腿離開了那個地方,也沒再要自己的身份證。那時他決定再回去學校讀書了,他不想再過那種底層人在過的,艱難的,缺少尊嚴,注定了需要忍辱負重的生活,他決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回到學校復讀了,第二年他考進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他去了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地方,想再見到那個他不知姓名的,滿臉橫肉的老板,那兒卻早已成為一片住滿了人家的高檔小區(qū),已經不再是他印象中僵硬、荒涼、野蠻的地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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