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能雄/文

書法是中國特有的一門藝術，古代文人很崇尚人格和書法的雙重修養(yǎng)，以期達到“人書俱老”的境界。在中國書法史上，名家名作浩如煙海，出現了王羲之、歐陽詢、柳公權、趙孟頫等一大批書法家。古語說：“字如其人”，若問哪一位書法家的人品與書品結合得最為完美，我想大多數人都會認為是唐代的顏真卿。

很多書法老師都建議學生以顏楷字帖作為初學范本，我也是學顏體入門，曾細心臨寫過《多寶塔》等顏體碑帖。我們常說學顏體路子正，不僅是因書法雍容端正，還因顏真卿忠義正直，無論是人格還是書藝都堪為楷模。細觀顏真卿楷書，雄強壯美，我們在心摹手追之余，常會聯(lián)想到巍巍大唐的國士之風。顏真卿楷書有盛唐氣象，這才是國風，是值得代代傳承的國風。

我覺得顏真卿楷書具備這幾種風范：

一是顏楷有壯美之風。

顏真卿初學褚遂良，后師從張旭，得其親授筆法，又汲取初唐四家的書法營養(yǎng)，兼收篆隸和北魏筆意。他的書法獨樹一幟，一變王羲之流美的體勢，形成了雄秀端莊、渾厚寬博的楷書。《多寶塔》的筆法勁健秀挺，結體端正勻稱，就如英姿勃發(fā)的青年才??；《東方朔畫贊》筆畫粗豪壯美，其線條的質感有如健美男子臂膀上的肌肉，蘇東坡曾評此碑最為清雄；《郭家廟碑》運筆豐潤含蓄，遒古雄渾，結體疏朗，有如莊重儒雅的君子，散發(fā)著一股雍容富貴之氣；《大唐中興頌》刻于石壁上，一筆一劃都真氣彌漫，渾厚博大，讓人聯(lián)想到傲視千古的英雄豪杰；《顏勤禮碑》橫輕豎重，蠶頭燕尾，筆畫雄強厚重，結字端肅堂皇，凜然不可侵犯，又不失寬潤朗暢，恰如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

顏體楷書一筆一劃沉著鎮(zhèn)定，筆力雄強，清人王文治有詩贊美顏體：“曾聞碧海掣鯨魚，神力蒼茫運太虛。間氣古今三鼎足，杜詩韓筆與顏書?！鳖侒w楷書具有蓬勃向上的力量和昂揚壯美的氣象，能感染到每一個顏體愛好者。我想，一個能寫好顏楷的人，必然是個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的人。

二是顏楷有盛唐之風。

盛唐時期國力鼎盛，文化繁榮，人們自信昂揚，精神飽滿，體現在文學藝術上有一種熱情豪邁的蓬勃氣息。唐人有海納百川的心胸，兼容并蓄的思想，盛唐書家不再局限于以往清麗婉約的書風，開始追求一種能展現時代面貌的書法體勢，顏楷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形成的。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言：“開元以來，緣明皇字體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時君所好，經生字亦自此肥?！边@話雖然有失偏駁，但他說粗壯書風是從唐明皇時代開始，不無道理。我們從唐玄宗李隆基的《鹡鸰頌》中，可看出他的書法豐厚腴美，他以豐腴壯麗為美，引領盛唐書風。

徐浩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與顏真卿并稱“顏徐”。徐浩為了迎合唐玄宗的書法喜好，楷書寫得豐壯厚重，米芾認為這種書法風貌失去了古氣。其實，這種書法新風正是盛唐之風，在顏真卿那里發(fā)揮到了淋漓盡致。徐浩年長于顏真卿，兩人曾有過書法上的交流和切磋，顏真卿的代表作品《多寶塔》就是由徐浩篆額。顏真卿耳濡目染，自然會受徐浩書法的影響。我們把顏真卿的《多寶塔》和徐浩的《不空和尚碑》放在一起對比，會發(fā)現兩者筆法有不少相似性。

顏真卿除了向書法名家學習外，還善于從民間寫經體中獲取營養(yǎng)，參以篆籀之法，自成一體。其雄強厚重的筆畫，有盛唐宏偉大氣的格局，其疏朗寬博的結體，有盛唐開放包容的風范，其磅礴偉岸的書風，有盛唐恢弘壯觀的氣象。

三是顏楷有忠義之風。

顏真卿的謚號為“文忠”，這是朝廷對他一生精忠報國的肯定。他在出任平原太守時，察覺安祿山有叛逆之心，就韜光養(yǎng)晦，暗中厲兵秣馬。他在這期間創(chuàng)作的《東方朔畫贊》，筆畫豪壯，剛硬如鐵，字體頂天立地，撐格而寫，真氣四溢，似有劍拔弩張之意。此時的顏真卿立志報效國家，整裝待發(fā)，在字里行間暗挾著一股風雷之氣。

當安祿山起兵反叛，北方很多守將紛紛投降，一路上所向披靡。這時顏真卿振臂一呼，第一個高舉義旗，成為抗擊叛軍的盟主。他頑強地阻擋安祿山進軍的步伐，為后來大唐軍隊的戰(zhàn)略大反攻贏得時間和空間。顏家一門忠烈，顏真卿的堂兄和侄兒為國捐軀。顏真卿在國仇家恨中，人生得到歷練，思想得到升華，他在書法中融入忠直耿介的人格，楷書漸趨成熟。

安史之亂結束后，國家百廢待興，顏真卿追憶崢嶸歲月，展望美好未來，書寫了《大唐中興頌》。點畫圓渾厚重，筆勢開張，真力彌漫，氣勢恢宏，每個字似有千鈞之力。這些字都帶有顏真卿忠義的靈魂，才有此充塞天地的氣象。顏真卿在晚年時又以衰老之軀，親入叛軍李希烈的的虎穴里，這種為國家利益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書法家在中國書法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是以，顏真卿的人品和書品雙峰并峙，他的筆下洋溢著一股浩然正氣。正如歐陽修所言：“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講的就是顏體書法有忠義之風，可畏可敬可親！顏真卿忠君愛國的崇高思想與他的書法一樣光耀千秋，令后人高山仰止，也讓學顏體者在一筆一畫間想象顏真卿的英風義舉。

四是顏楷有創(chuàng)新之風。

顏真卿是優(yōu)秀筆法的集大成者，同時他是具有開拓創(chuàng)新的精神，是開宗立派的人物。他早期的書法作品《多寶塔》，用筆精到，字體俊美，法度之嚴謹達到了無懈可擊的境界。顏真卿僅憑這一篇作品就足以在唐代書壇占有一席之地，但他絕不固步自封，而是不斷地學習進步，勇于突破前人窠臼。

我們如果把顏真卿早期到晚期的作品放在一起看，就會發(fā)現他各個碑帖的筆法結體沒有一件是重復的，他一生都在不斷地進步和變化當中。從《王琳墓志銘》到《多寶塔》是一變，從《多寶塔》到《東方朔畫贊》又是一小變，再到《大唐中興頌》是一變，到《郭家廟碑》是一變，再到《顏勤禮碑》是一大變，再到《顏家廟碑》又是一變。顏真卿即使到了晚年時期，也沒有停止過書法求變的腳步。

正因為如此，顏真卿才成為中國書法史上承前啟后的人物，是可以與書圣王羲之相媲美的大家。我們學習顏體書法，不僅要學習顏體的筆法，還要學習顏真卿正直忠厚的人格，更要學習他勇于藝術變革的精神。當然，書法創(chuàng)新要建立在深厚的傳統(tǒng)書法根基上，不能盲目創(chuàng)新，更不能創(chuàng)造出奇形怪狀的“丑書”。無論時代如何發(fā)展，書法體勢如何變化，都不能脫離真善美的審美要求。

書法作為一門具有歷史悠久的國粹，是中華民族的國風。在眾多書家書體中，最具有國士之風的人是顏真卿，在眾多書體中，最具有壯美之風、盛唐之風、忠義之風、創(chuàng)新之風的是書體是顏楷。蘇東坡曾言：“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畫至于吳道子，書至于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盡矣?！闭f的是書法藝術傳至顏真卿到達了巔峰，蘇東坡把顏書與杜詩、韓筆、吳畫相提并論，是對顏真卿的最高評價，顏楷在書法領域有著無可撼動的地位，這才是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