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萬千（中晚唐賞石文化：賞石文化的第一座高峰(三)）

二閑居 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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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篇：

貳

奇峰突起，景象萬千——

盛極一時的中晚唐賞石文化

1.賞石理論初步形成

從賞石詩文中可以看出，中晚唐已經(jīng)初步形成了賞石理論。

第一，開始有了品評奇石的標準。中晚唐開始品評石種的優(yōu)劣和奇石的高下，如白居易在《太湖石記》中認為奇石中最好的是太湖石，其次為羅浮石、天竺石；牛僧孺將自己所有的藏石分為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又分上、中、下。這種品評肯定有一定標準，雖然并沒有明確記載，但還能從當時的賞石詩文看出若干端倪。

青蓮 | 靈璧石

當時賞石首重“形”，如蘇州刺史李道樞送了一塊太湖石給牛僧孺，因為它“奇狀絕倫”——也就是石之“形”特別出眾。牛僧孺便高興地為它寫詩。中唐盛行修建私人園林，奇石中尤重山形石，石種中尤重太湖石。根據(jù)太湖石的特點，當時品評奇石便基本按照“皺、瘦、漏、透”的標準來進行。白居易在《太湖石記》中說太湖石“覶縷簇縮^③”，指的是“皺”；“有縝潤削成如珪瓚者，有廉棱銳劌如劍戟者”，則指的是“瘦”。李德裕有“漏潭石”，突出的是“漏”。牛僧孺詩:“通身鱗甲隱，透穴洞天明”，則突出了“透”。陸龜蒙詩：“旁穿參洞穴，內(nèi)竅均環(huán)釧”，則兼及“透”與“漏”。而“皺、瘦、漏、透”都從屬于“形”。

“形”之外，“質(zhì)”、“色”、“紋”乃至當今所重的“韻”，也都被中晚唐賞石家所涉及。

龍鳳騰 | 靈璧石

質(zhì)：李德?！额}奇石》“蘊玉抱清輝”，劉禹錫《謝得龍壁柳硯詩》“清越敲寒玉”，段成式《酉陽雜俎》中說歷城縣光政寺的馨石“膩光若滴”，均著眼于石的質(zhì)地。

大化石

色：李德裕《臨海太守惠余赤城石》：“聞君采奇石，剪斷赤城霞。潭上倒虹影，波中搖日華。仙巖接絳氣，豀路雜桃花。”詩中用赤城霞、虹影、日華、絳氣、桃花等紅色的事物，藝術(shù)化地表現(xiàn)了奇石的紅色。白居易《北窗竹石》：“一片瑟瑟石，數(shù)竿青青竹。”瑟瑟指碧綠色。此外他還用青、白等寫石之色。

戲珠 | 紅線石

紋：晚唐蘇鶚的《杜陽雜編》記載：“武宗皇帝會昌元年，夫余國貢火玉三斗及松風石……松風石方一長，瑩徹如玉，其中有樹，形若古松偃蓋，颯颯焉而涼飚生于其間?！憋@然，松風石是一塊質(zhì)地很好的畫面石。該書續(xù)集還記載了虔州（今江西省贛州）刺史王哲修房子時，家人從地里挖出一塊石頭，上面有四個紅色的字“修此不吉”，這是一塊文字石，也屬紋理石。

金紋石 | 唐東明

當時也很重視奇石的整體形態(tài)與神韻，不過當時不用“韻”，而用“神”、“氣”、“勢”等來代指。如白居易的“精神欺竹樹，氣色壓亭臺”、“才高八九尺，勢若千萬尋”等。這里的“精神”、“氣色”均指整體神韻?！皠荨币辉~在魏晉時期常用來評論書畫等文藝作品，如蔡邕撰《九勢》、衛(wèi)恒撰《四體書勢》，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專門有一篇叫《體勢》，劉星《〈魏晉勝流畫贊〉辨誤》一文指出：“'勢’乃作品中前后呼應(yīng)、收放開合、抑揚頓挫之節(jié)奏與情感聯(lián)系?！保ā睹佬g(shù)》2010年第4期）白居易將“勢”引入賞石中，即指奇石的整體神韻。

來賓水沖石

第二，對賞石活動的出現(xiàn)有了初步理。白居易在《太湖石記》中提出了“適意”說，即認為人們賞玩奇石是為了愉悅身心。許多人奇怪牛僧孺何以會喜愛石頭，白居易認為不過是“適意而已”，他進一步說：“撮要而言，則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覶（luó）縷簇縮，盡在其中。百仞一拳，十里一瞬，坐而得之。此其所以為公適意之用也。這里不僅是“適意”的具體化，還隱藏著古人對賞石活動出現(xiàn)的另一種理解，即“臥游”說，用今天的語言，則應(yīng)稱為“自然”說?！芭P游”本指以欣賞山水畫代替游覽。魏晉六朝畫家出于對自然山水的熱愛，畫了許多山水畫。宗炳“凡所游履，皆圖之于室”，以備在他老病不能再游山玩水時賞玩，“臥以游之”，后世因此也將欣賞山水畫稱之為“臥游”。中國古典園林也是出于同一目的而出現(xiàn)了大量模仿自然山水的假山奇石。人們之所以收藏奇石，是因為愛好自然山水，而奇石則是具體而微的“三山五岳、百洞千壑”。

雙峰凝秀 | 盤江石

第三，出現(xiàn)了若干賞石術(shù)語，如“形”、“色”、“氣”、“丑”、“奇”、“勢”等。

形：“從風夏云勢，上漢古查形?！?劉禹錫)，“形質(zhì)冠古今，氣色通陰晴?！保ò拙右祝?/section>

色：“煙翠三秋色”（白居易）

丑（怪）：“蒼然兩片石，厥狀怪且丑?！保ò拙右祝┢妫骸罢饾缮媸保▌⒂礤a），“寒姿數(shù)片奇突?！保◤埍蹋?，“所奇者嵌崆，所倘者蔥青?！保扆斆桑?/section>

世外桃源 | 孔雀石

第四，開始探究奇石的形成。白居易的“煙翠三秋色，波濤萬古痕”，皮日休的“茲山有石岸，，抵浪如受屠。雪陣千萬戰(zhàn)，蘚苔高下刳。乃是天詭怪，信非人功夫”，均指出太湖石的形成與流水的沖刷、侵蝕有關(guān)，符合科學。此外對化石、隕石也有了初步認識。

鳳花緣 | 大化石

2.賞石方式趨于多元化

唐代賞石方式除了賞玩園林石外，也開始欣賞獨石，并為奇石命名；除了賞玩園林石、庭院石，也開始賞玩供石乃至把玩石；賞玩山形石，也開始欣賞象形石、圖紋石。

唐代建造私人園林之風盛行，中唐尤甚，白居易、李德裕、牛僧孺都造有規(guī)模不小的園林，奇石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園林石包括多塊石頭組成的假山景觀和獨石景觀兩種。獨石在齊梁時期就已出現(xiàn)，如梁武帝時就有《三品石》四塊、《到公石》一塊，但它們的名字并不是根據(jù)奇石的特點來命名的。到中唐時，欣賞獨石更為流行，并開始根據(jù)奇石的特點來命名。為奇石命名的主要是李德裕，他命名的石頭有《醒酒石》《似鹿石》《海上石筍》《疊石》《泰山石》《漏潭石》《釣石》《禮星石》等，它們都是根據(jù)奇石本身的特點來命名的，如《疊石》的得名就因其外形“蟬聯(lián)疊波浪”，《泰山石》的得名也因為它勢若泰山（不能簡單看做今天的石種泰山石）。

唐代出現(xiàn)了可在廳堂擺放的供石和山水盆景。山水盆景是奇石的一個分支，在南北朝的北齊即已出現(xiàn)。唐代盆景更為成熟，如唐太宗時大畫家閻立本（? ~673）所作的《職貢圖》（圖3）中，異域進貢的貢品中就有或捧或掮的奇石立峰和奇石盆景。章懷太子李賢墓壁畫中，也有宮女手捧樹石盆景的畫面（圖4）。李德裕在《平泉山居草木記》說：“仙人跡、鹿跡之石,列于佛榻之前?！薄跋扇僳E、鹿跡之石”可能指遠古人類、動物的腳印化石，當時將它們看得很神奇，用作供石，這也是較早記載供石的資料。

圖3：《職供圖》（閻立本繪，局部）

圖4：章懷太子墓甬通壁畫上仕女托盆景圖

唐代奇石以山形石為主，也開始賞玩造形石，如李德裕的平泉莊中就有“仿佛獸潛行”的《似鹿石》形如獅子的《獅子石》，牛僧孺的奇石有“有端儼挺立如真官吏人者”。

獅峰俊秀 | 彩陶石

據(jù)正史記載，從唐高祖李淵到女皇武則天時期，曾出現(xiàn)了多塊瑞石文字石^④”，雖然多半是因為政治需要根據(jù)“天人感應(yīng)”的思想人為制造或捏造的，但也反映了當時對圖紋石尤其是其中的文字石有了一定認識?！队详栯s俎》卷四:“崔玄亮常侍在洛中，常步沙岸，得一石子，大如雞卵，黑潤可愛，玩之……”卷十：“成式群從有言，少時嘗毀鳥巢，得一黑石如雀卵，圓滑可愛?！边@里所記述的均是河卵石，賞其潤滑的質(zhì)地和美麗的圖紋。而李德裕的平泉莊中則收藏了不少畫面石，如《禮星石》“有文理成斗極之象”（《賈氏談錄》），《醒酒石》“以水沃之，有林木自然之狀”（葉夢得《平泉草木記跋》），竹間竹徑中還有塊平石，“以手摩之，皆隱隱云霞龍鳳草樹之形”（《太平廣記》卷四百五《李德?！罚＿@些資料都說明唐人開始收藏圖紋石（文字石、畫面石），并且達到了一定的鑒賞水平。

福 | 茶江花卵石

3.賞玩石種多樣化

中晚唐賞石家賞玩的石種固然以太湖石為主，但實際上他們賞玩石種的視野十分開闊，并不以太湖石為限。除太湖石外，白居易還賞玩有天竺石、青石、洛石（當即洛陽本地所產(chǎn)的黃河石）。張祜收藏有從廣東帶回來的羅浮石筍。鄭璠的藏石則是產(chǎn)于廣西的“象江石”（即產(chǎn)于象縣的柳江石）。而李德裕所藏奇石的來源最為復雜，石種也最為豐富。除上文提到的“赤城石”外，他在《平泉山居草木記》中說:“復有日觀、震澤、巫嶺、羅浮、桂水、嚴湍、廬阜、漏澤之石在焉”，“臺嶺、八公之怪石，巫山、嚴湍、瑯邪臺之水石,布于清渠之側(cè)……”細考則為泰山石、太湖石、三峽石、羅浮石、廬山石等。宋代杜綰《云林石譜》“平泉石”條中所說的那塊奇石，則又產(chǎn)于關(guān)中，當屬渭河石或涇河石。

春意盎然 | 黃河石

山居素描 | 三峽石

4.賞石文化活動興盛

中晚唐時各類賞石文化活動，如藏石、贈石、奇石商貿(mào)、寫作賞石詩文等等，已開始興起,有的還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

藏石。不僅有李德裕、牛僧孺這樣的藏石大家，許多文人、官吏都有藏石，甚至在官署、廟宇、道觀中也有奇石。

寸尺萬里 | 靈璧石

當時藏石多不置于居舍之內(nèi)，也沒有石館，而是修建園林，將奇石置于竹樹之間、流水之旁，營造一種自然之趣。僅在洛陽，當時著名的園林便有李德裕的平泉山莊、牛僧孺在城南的別墅、白居易的履道里宅及裴度的集賢里園林^⑤。在這些園林中，奇石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或者說當時收藏奇石，主要是為了點綴園林。

太湖石

贈石。宋代陳輔《陳輔之詩話》說：“張祜性酷好太湖石，三吳太守，多遺以贈之?！币簿褪钦f張祜的藏石基本都是當?shù)毓賳T送的，而張祜卻沒有做過高官，當?shù)毓賳T送他奇石，不過是和他關(guān)系密切罷了。當時的許多詠石詩的詩題即標明奇石是別人“寄”、“遺”、“贈”、“惠”的，也就是贈送的，如白居易有《南侍御以石相贈助戰(zhàn)水聲因以絕句謝之》，李德裕有《臨海太守惠余赤城石》詩，等等。

英石

贈石也可能是變相的賄賂。白居易的《太湖石記》中記載了牛僧孺獲得眾多奇石的原因：“先是，公之僚吏，多鎮(zhèn)守江湖，知公之心，惟石是好，乃鉤深致遠，獻瑰納奇，四五年間，累累而致。公于此物，獨不謙讓，東第南墅，列而置之，富哉石乎。”上文中提到蘇州刺史李道樞就送了一塊形狀奇絕的太湖石給牛僧孺。這里透露了一個高官擁有眾多美石的秘密，那就是他們的藏石大部分是手下投其所好送的，這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賄賂。要知當時運輸條件落后，鄭璠費資六十萬才從廣西運回六塊象江奇石，弄得窮困潦倒，而李德裕的平泉山莊卻有上千塊奇石（在今天也不是易事），且還有許多奇花異木，不是各地官員投其所好巴結(jié)他，他能有多大的財力運回這些奇石呢？皮日休《太湖石》詩:“五侯山下土，要爾添巖齬^⑥。賞玩若稱意，爵祿行斯須?！奔热凰土似媸瘯熬舻撔兴鬼殹?，那么，別無所好而偏嗜奇石的高官坐擁千里之外的奇石，不是易如反掌嗎？

觀潮 | 大化石

奇石商業(yè)活動。李德裕、牛僧孺的藏石大部分是別人送的，當然不用花錢，但是送石之人則需購石、運石。江蘇太湖距洛陽路途遙遠，牛、李二人所藏太湖石僅運費就是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皮日休的《太湖石》對此說得最為明白：“求之煩耄倪，載之勞舳艫。通侯一以眄，貴卻驪龍珠。厚賜以賝贐，遠去窮京都?！薄半！敝咐先?，倪同“兒”，指孩子，連老人、孩子都上陣了，說明撈取大型太湖石需要很多人力，還需要動用鐵索^⑦，并需要用大船運送，反正只要高官們看上了，就可以發(fā)一筆財。并且有了最早的“石商”，即賣石為生者（見上文所引姚合《買太湖石》詩）。從取石、運石至賣石、買石，無疑有了早期的奇石商貿(mào)活動。

老人 | 烏江石

創(chuàng)作賞石詩文。如前所述，中晚唐文人寫有大量真正意義上的賞石詩文。并且在牛僧孺、白居易、劉禹錫三人之間有了第一次賞石詩的唱和：牛僧孺因為得了一方“奇狀絕倫”的太湖石而寫了首詩，并給白居易、劉禹錫看，白、劉各回寫了一首詩。白居易說奇石“對稱吟詩句，看宜把酒杯”，即面對精品奇石，吟詩飲酒都是雅事。

盤龍云海 | 靈璧石

5.小結(jié)：中晚唐賞石文化創(chuàng)造的諸多“第一”

中晚唐賞石家們，創(chuàng)造了我國賞石文化史上的很多個“第一”或“最早”:

最早的賞石大家：李德裕、牛僧孺。

第一個身為賞石家的著名文學家：白居易。

第一個為根據(jù)奇石特點為奇石命名的人：李德裕。

第一個為奇石劃分品級的人：牛僧孺。

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賞石文：白居易的《太湖石記》。

最早將“丑”引入賞石文化的人：白居易。

最早唱和賞石詩的人：牛僧孺、白居易、劉禹錫。

最早記載奇石繪畫的詩：張碧《題祖山人池上怪石》詩。

第一首詠硅化木的詩：陸龜蒙的《二遺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