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在統(tǒng)一六國后,在政治、軍事、經(jīng)濟、交通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新的政策與改革,建立了皇帝制度、三公九卿制與郡縣制為基礎(chǔ)的中央集權(quán)制,統(tǒng)一了文字貨幣與度量衡,這些開創(chuàng)性的措施,為以后中國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偉大領(lǐng)袖對此評價為“百代猶得秦政法”。 本文是系列專題:千古一帝的第七篇。 秦王朝的建立,一個大一統(tǒng)的帝國出現(xiàn)了,此時的秦始皇也由一個諸侯之君成為君臨天下的天子而完成了一次身份的巨變。
皇帝名號自秦始皇創(chuàng)制,皇帝的尊號獨一無二,本身就意味著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但是,作為“朕”一人的天的認同、作為天下之君的國家的認同、作為“傳之無窮”的永恒的時間的認同等等的問題隨之而來??梢哉f此時的秦始皇在苦苦追尋著這種多重認同的契機,并且這種苦苦追尋在秦始皇以前就早已進行。 秦襄公立西畤祭上帝,秦宣公立密畤祭祀青帝,秦靈公置上畤祭祀黃帝,置下畤祭祀炎帝。司馬貞《史記索隱》給這些行為下了一個注腳,“秦是諸侯而陳天子郊祀,實僭也……” 隨著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的到來,這意味著秦歷代君主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祭祀天帝的夢想可以終于變?yōu)楝F(xiàn)實,而且也成為一種必然選擇。而泰山封禪作為一種證明王權(quán)合法性的最重要祭祀儀式,恰好為秦始皇解決上述多重認同問題,提供了最佳的方式。 易姓而王與永恒的認同在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專門言災(zāi)異的陰陽家。陰陽家的代表人物是齊人鄒衍,他把陰陽五行觀念引申到歷史觀中,創(chuàng)造了“五德終始說”。木勝土、金勝木、火勝金、水勝火、土勝火,五行便是五德,人類歷史是按五行相勝的原則循環(huán)前進的,每個帝王要得到五行中的一德,上天降下相應(yīng)的符應(yīng)表示對政權(quán)的承認,帝王的德衰了,便由五德中勝過它的那一德來代替。鄒衍的“五德終始說”歷史循環(huán)論,對秦漢時期的歷史觀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到泰山封禪,成為春秋戰(zhàn)國以來建構(gòu)的封禪神話與儀式的第一位踐行者。
秦始皇封禪首先受到了方士的鼓動與引導,“方士于是趣咸陽者以千數(shù),言仙人食金飲珠,然后壽與天地相保?!保ā痘笇挕}鐵論》)在前文《千古一帝之五:求仙,長生不死藥,秦始皇真的相信這些嗎?》中我們分析了秦始皇求仙的實質(zhì)就不再贅述,秦始皇泰山封禪與此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可以說,秦始皇泰山封禪正是其永恒的時間的認同的手段與目的,他正是要通過泰山封禪獲得這種永恒的時間認同乃至傳之萬世而無窮。 當然,除了以上訴求外,天子之所以籠絡(luò)方士,并不只是由于方士自言有不死方,或為神道的媒介者,而是在位者認為方術(shù)之士的確有其特殊的影響力,能對民眾產(chǎn)生吸引力。秦漢之際,方士集團已然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方士對一般民眾極具影響力,所以對方士的使用和聽信,實質(zhì)上包含著秦始皇欲通過他們,或者說使他們成為一種群體認同的符號來獲得天下的認同。 “朕”一人與天的認同泰山作為封禪的圣山早已寫入先秦的歷史記憶,成為華夏民族的原始意象與集體記憶。
先秦泰山封禪的歷史記憶是完整的線性封禪譜系。這種譜系可以說是一個歷史心性即歷史圖式的敘事,也是一個文化史的基本走向理路的構(gòu)建。
這種物質(zhì)因素既是言述形式,也是言述合法性的證詞。這個象征符號的選擇很容易發(fā)生在泰山這個自然實體上,而且泰山也在華夏民族的集體記憶中一直充當著這樣一個符號。 這樣在作為有史以來確切記載的第一次泰山封禪儀式中,在歷代圣王泰山封禪的線性歷史的背景下,秦始皇完成了其貴為天下第一的神圣的就職儀式,在神圣之山巔刻石昭告天下:
借泰山之神圣既表征了順天受命的觀念,又增添了與天地永存和功名不朽的神圣意義,從而完成了秦始皇帝的天子第一人的認同。 主流文化對話與認同秦始皇滅六國,在整個中國的范圍內(nèi)確立了政治上的權(quán)威,為鞏固政治上的權(quán)威,勢必要求助于文化和宗教的權(quán)威力量。“秦地的文化和神道終歸不敵齊魯,不東行齊魯之地,就無從以文化之正統(tǒng)自居?!鼻厥蓟寿氆@得主流文化身份的認同,他必須展開與當時處于文化主流的儒文化的對話,并以此建構(gòu)主流的身份認同。 所以,泰山封禪是與東方儒生的對話中獲得齊魯文化的認同成為一種必然選擇。他造訪的東方第一個故國是魯,這不只是因為魯是圣人孔子的故鄉(xiāng),更因為魯為姬姓的宗主國,是久已衰微滅亡的周朝的替身,有“周禮在魯”的說法。 秦始皇召集齊魯儒生博士70多人商議封禪大典的具體儀式。儒生引用上古制度,主張祭祀山神或祭天儀式要用蒲草將車輪子包起來,以免損傷山上的土石草木,然后掃地而祭,席用菹秸,用具簡易。這顯然與秦始皇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氣度相去甚遠。
秦始皇泰山封禪盡絀儒生不用,與始皇的“以吏為師”的政策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是以權(quán)力支配知識的表現(xiàn)。秦始皇秉持法家“以吏為師”、“以法為教”的政策,表面上看來“官師治教”統(tǒng)一在一起,但是實質(zhì)上是官僚取代師儒,法令取代教化,“師”與“教”所代表的文化秩序,在“官”與“治”所代表的政治秩序中被消解了。 文化秩序的本質(zhì)是“知識”,政治秩序的本質(zhì)則是“權(quán)力”,以政治秩序支配文化秩序,也等于是以“權(quán)力”來支配“知識”。在與儒生的對話中,始皇構(gòu)建了權(quán)力大于知識或權(quán)力消解知識的認知表征,這也導致了以后的“焚書坑儒”,這也是“權(quán)力”支配“知識”的必然結(jié)局,秦始皇正是以此贏得對主流文化的勝利而獲得至上的身份認同。 當然,從整個過程中也可以明顯地看到秦始皇心理的微妙變化,“他對封禪所代表的齊魯文化存在著深深的矛盾心理,且走過了一段自謙、自信、自負、自卑的心路歷程。先是十分虔誠地邀請齊魯儒生商議封禪大典的具體儀式,最后又粗暴地斥退了他們,自作主張地舉行了封禪之禮。一方面充分體現(xiàn)了秦文化的功利主義色彩,無論封禪的具體形式如何,不必拘泥。只要來了,就要行禮;只要封禪了,便達到了目的。但另一方面秦始皇又對所采用的秦國祭祀天帝的禮儀能否得到齊魯士人的認可,是否合乎封禪大典的要求沒有把握,只能是秘而不宣。說明了他在齊魯文化方面開始失去往日的自信和自負,逐漸代之以自卑的心理?!?/p> 尋根攀附認同秦人是東夷族中的一支,嬴姓本是少昊之后,他們的西遷應(yīng)是始于史前。戰(zhàn)國時期,秦人仍以鳥為崇拜物,以少昊為上帝。尋根,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又幾乎是一切族群所共有的。遲至戰(zhàn)國時代齊魯之地仍有大量的嬴姓夷人存在,而且還保存了大量的夷族傳統(tǒng)文化,還保留著大量的有關(guān)古帝少昊的傳說,這些可能都是秦始皇極感興趣的東西。 所以秦始皇封禪應(yīng)該包含著尋根攀附的因素。徐北文先生認為:“周代以后的疆域擴大,… …泰山久已非天下之中,也早不是域內(nèi)最高大者。秦始皇所以遠離自己的首都基地,路途迢迢到帝國最東處去向上天報告成功,除去遷就他所心愛的五德終始說之外,更有更深一層的民族文化心理的原因。這就是因為秦國王族與齊地的宗教神祇和神話系統(tǒng)同源于上古飛鳥圖騰的氏族部落。據(jù)古文獻和近代學者考證,秦始皇的遠祖就是嬴姓氏族。… …那么,秦始皇的如此熱衷于封禪,多次東巡,并死于東方的沙丘,除了政治需要這個重大原因,是否其意識中也有如現(xiàn)代人所流行的'尋根’的要求呢?” 作為偏居西方的秦國,在整個華夏中仍居于華夏族群的邊緣,面臨著被邊緣化的危機,這使得他們有意攀附東方來強調(diào)自己的華夏認同。而且,這種攀附早在秦之始祖那里就已經(jīng)開始?!按呵飸?zhàn)國至漢代是華夏族群邊界形成的重要時期。這時華夏邊緣的吳、越、楚、秦等國,都因為其上層家族假借了華夏的祖先而成為華夏”?!百帐菛|方以善畜牧著稱的古老氏族。非子一族開始自稱'嬴秦’,并假借了所有嬴姓的祖源記憶以及東方的嬴姓近親遠親,借此遺忘他們的戎人出身?!?/p> 可以說始皇通過泰山封禪,通過尋根想像與追尋,把自己的血緣身份攀附于東方嬴姓,把自己的文化身份攀附于在政治、社會與文化上有卓越的地位泰山文化圈,把自己的政治身份形塑在泰山之上,從而獲得了一種正統(tǒng)的血統(tǒng)與出身,也就取得了華夏文明的接納與身份認同。 另外,東夷的信仰是死后歸葬泰山,秦始皇死后雖不能歸葬泰山,他還是讓后代在泰山上建廟祭享。秦二世元年,建秦始皇廟(人祖廟)于咸陽和泰山,泰山人祖廟即石經(jīng)峪西三官廟,遺跡尚存,這充分說明了秦始皇對故土泰山的眷戀。 秦始皇的封禪活動將原始簡樸的泰山封禪說改造成政教合一的受命就職典禮,其泰山刻石就是秦始皇的就職演說詞。這就將處于朦朧狀態(tài)下的封禪理論推上了歷史的舞臺,秦始皇因此成為封禪大典的第一個實踐者,封禪泰山也成為興廢繼絕的一代巨典。它擴大了封禪的社會影響,提高了封禪大典的神圣性。 司馬談因未能參加漢武帝封禪活動而郁郁成疾,臨終前拉著兒子司馬遷的手,泣不成聲:“今天子接千歲之統(tǒng),封泰山,而余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司馬相如說封禪泰山“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舉,王者之不業(yè)”。 而后的漢武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接踵東來,舉行封禪大典。即使在魏晉南北朝和元明清時代,也不乏主張封禪的呼聲。使獨具一格的封禪活動得以貫穿中國歷史一千多年,形成了千古獨步的封禪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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