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們在看西域的歷史文化時，總是會看到一個名詞，吐火羅人，仿佛這些人會吐火的法術一樣，那么他們究竟是誰，從何而來，在絲綢之路的歷史上發(fā)揮過什么樣的作用呢？這個系列的文章，就會試圖發(fā)掘吐火羅這個名字背后的來龍去脈。由于學術成果在不斷更新，所以吐火羅人的早期歷史尚無可信的論斷。

早期歷史語言和人類學特征

這些最早的吐火羅人，其實和日后影響過世界文明進程的印歐語系諸民族關系密切。除了對塔里木盆地出土的古代木乃伊進行的體質人類學研究足以證明之外，語言學本身也是一項有力證明：

上個世紀80年代，語言學家道格拉斯.Q.亞當斯經(jīng)過縝密研究，在對比了印歐語系各種語言和吐火羅語的詞匯和語法之后，將吐火羅語歸于原始印歐語的西北語組，該足的分布范圍為喀爾巴阡山以北，易北河和第聶伯河之間。

在語言上，吐火羅語呈現(xiàn)出如下特點：

1. 和凱爾特語關系最密切；
2. 介于意大利-凱爾特語和斯拉夫語之間；
3. 與意大利-凱爾特語，弗里幾亞語和赫梯語同屬于一個語組；
4. 曾經(jīng)和波羅的-斯拉夫語和日耳曼語，還有前印度語等族群有過接觸。

根據(jù)語言學提供的線索，以及中亞的考古遺跡，今人大致可以推斷出他們的遷徙路線：吐火羅人的祖先最早可能游蕩在從波蘭到黑海的北岸地區(qū)。在離開了原始印歐語西北語組之后，他們南下，和其他使用原始印歐語的族群有過互動和接觸；隨后穿越黑海草原和中亞草原，中途和尚沒南下，使用前印度語的印歐族群有過短暫接觸。

在這一遷徙路線中，出現(xiàn)于公元前5000年-前2500年的半游牧的“庫爾干文化”，就是當時中亞和黑海北岸原始印歐人的共同文化特征：采用豎穴墓，好斗善戰(zhàn)，半耕半牧，實行父權制，初步分出了社會層級，宗教上可能崇拜原始的天神-雷神，或者雙馬神。但隨著地理隔絕，東遷到最東方的原始印歐人，和日后的波斯，希臘-羅馬文明，還有凱爾特人和日耳曼人的差異越來越大，走上了自己的發(fā)展道路。

中亞印歐人先民的復原圖

吐火羅人的祖先，大約在公元前2000紀末-前1000紀初，來到了阿爾泰山山麓地區(qū)。這一時期吐火羅人的祖先從中亞帶回的特征：雙馬神崇拜，有著特定紋路的陶器，殉馬，圓形城市，權杖，青銅斧等都被日后的西域城邦保留下來。

能駕駛戰(zhàn)車的安德羅諾沃先民

斗轉星移，時光飛逝，公元前1500年，歐亞大陸面臨一場更大規(guī)模的印歐人遷徙浪潮，它也波及了新疆地區(qū)。新崛起的印歐人駕馬御車從中亞草原南下，首先控制了本來屬于胡里安人的美索不達米亞北部，隨后兼并敘利亞和伊朗山地，建立米坦尼王國。還有人南下伊朗高原，先后建立米底，和第一波斯兩個王朝，后者成為了著名的世界帝國；在希臘半島，駕馭戰(zhàn)車的他們建立了好戰(zhàn)而崇拜黃金的邁錫尼諸國，給風雅的克里特文化增加了不少尚武好戰(zhàn)的原始武德，他們的征伐和貴族聯(lián)姻，為后來的古希臘史詩和戲劇提供了不少原始素材；另一支雅利安人遠征印度河，開創(chuàng)了印度文明史上的雅利安時代。

和那些后代聲名顯赫的霸權們相比，還有一些人，也就是后來所謂的安德羅諾沃文化的居民，帶著戰(zhàn)車技術翻過群山，向更早進入這里的吐火羅先民開戰(zhàn)。在這些更生猛侵略者的引發(fā)的多米諾骨牌下，吐火羅人從阿爾泰山、天山南下塔里木盆地。這些人沿著盆地邊沿前進，在盆地南部，他們經(jīng)過且末等地，推進到了羅布泊附近，乃至更東之地。

但是在盆地北緣，受阻于當?shù)氐拿晒湃朔N族群，吐火羅人在這里定居，完成了從游牧經(jīng)濟向農耕經(jīng)濟的轉型；日后，這里的吐火羅人形成了兩個歷史悠久，文化燦爛的吐火羅人國家：焉耆和龜茲。直到今天，這兩個王國的名字，都留在了漢語地圖之上。塔里木盆地的吐火羅人相對穩(wěn)定地保留了原始印歐人的文化特征，而那些游牧征戰(zhàn)的吐火羅人的文化面貌和人種特征，則會長期處于變化狀態(tài)。

當然這一波遷徙路上也留下了一些分支部族，成為日后的分支故事線。比如一部分留在阿爾泰山南麓的吐火羅先民，接受了騎術在亞歐大陸內部擴散的技術成果，日益游牧化，成為了游牧的吐火羅人。至今族源存在爭議的月氏人，也吸收了這一波技術，在戰(zhàn)國時代，游牧到了敦煌-祁連之間，他們與吐火羅人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乃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日后月氏人因為新的戰(zhàn)爭，被分化為大月氏和小月氏。

上古時代漢語世界中疑似吐火羅人的移民

在后來中華文化逐漸生成的兩周時代，在記載周朝歷史的先秦典籍《逸周書》，還有《左傳》，《伊尹朝獻》中，也出現(xiàn)了有疑似吐火羅名稱的族群。

按照之前音韻學的考證，上古時代的大夏-馱互-拖互-堵貨羅之音相差無幾，所以，上古文獻中的大夏也許就是出現(xiàn)在諸夏世界西部邊緣的印歐人，也就是前進到偏東位置的吐火羅人。結合陜西扶風西周宮殿遺址中出土面部有萬字符的胡人人頭蚌雕，和甘肅靈臺白草坡出現(xiàn)的具有印歐人特征的青銅人頭鉤戟上的人臉，大約可以推測吐火羅人可能在前10世紀左右，就來到了甘肅乃至陜西邊境地區(qū)。給西周造成巨大威脅的半游牧半農耕人群獫狁，其中也許就有他們的部分成員。

隨著西周末年的大亂，西周對西部的防線也出現(xiàn)了巨大虧空。有的大夏人甚至繼續(xù)入侵，疑似進入到陜西乃至晉南地區(qū)。根據(jù)齊桓公在前670年到前650年左右的行動：“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h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谿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南城于周，反胙于絳”；

桓公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離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登太行，至卑耳山而還?！?/strong>

根據(jù)杜預的注釋，這些吐火羅先民盤踞的地區(qū)大約在山西晉陽一帶。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大夏和上古時代的夏朝沒有任何關系，僅僅是因為發(fā)音，中原人才恰巧用上古朝代名稱稱呼這個外來民族。中原諸侯的聯(lián)合行動一度遏制了包括大夏在內的諸戎對諸夏的早期入關行動。由于失去了和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所以留在中原的諸戎基本上被逐漸崛起的諸夏同化或者消滅，但是他們依舊在中國地圖，尤其是山西和河北多地留下了各種地名。

隨著之后秦穆公稱霸西戎的戰(zhàn)爭，一部分較早深入東部的大夏人向西退卻，倒退到河西地帶，和更早在這里活動的羌人，吐火羅人匯合。到了更晚時候，隨著騎術和騎兵戰(zhàn)法的擴散，強大的月氏人吸收或者征服了敗退的吐火羅人，和有著斯基泰特征，被中原文獻稱為“昆”，“混夷”的烏孫，分別占據(jù)河西走廊的不同地帶。那些和早期秦人有貿易關系的所謂西戎，雖然是一個泛稱，但是如果秦國要和塔里木盆地乃至阿爾泰山建立聯(lián)系，不可避免地要和占據(jù)河西的月氏人和吐火羅人打交道。

之后秦始皇聲稱自己的疆土“東到大海,西涉流沙。南及北戶,北過大夏”，這里的大夏指的是寧夏枹罕，只是當時吐火羅人可能已經(jīng)人走地空，僅給秦人留下了大夏的名號。由于歷史上在西北呆過的游牧民族都會在地名上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跡，所以，今天甘肅和新疆地區(qū)，例如吐葫蘆，吐哈拉，托赫剌等地名，甚至包括塔克拉瑪干的詞根塔克拉，都是吐火羅人遷徙過的語言學證據(jù)。

吐火羅人西遷中亞的歷史影響：月氏-巴克特里亞

在中原進入了風起云涌的秦漢時代，月氏人擊敗了斯基泰系的烏孫，這是西域世界斯基泰系和吐火羅系民族長期沖突的一個縮影，這種族群矛盾，會在西域列國的混戰(zhàn)中不斷重演，并不斷被匈奴和漢朝，白匈奴等外部勢力所利用。

隨著秦末漢興，草原上的匈奴帝國做大，匈奴聯(lián)盟開始向壓制過自己的其他兩個部落聯(lián)盟開戰(zhàn)：東胡和月氏先后戰(zhàn)敗，烏孫也趁機聯(lián)合匈奴反抗月氏，月氏王享受了人頭被匈奴人制成鑲金酒器的待遇，隨后吐火羅系的大月氏踏上了西遷之路，通過河西走廊和天山北麓，遷徙到了七河流域，和這里的塞人爆發(fā)戰(zhàn)爭，將塞人趕走；而留在祁連山附近的月氏人和吐火羅，則被稱為小月氏，他們到了后來，依舊保持著可以識別的民族特征，被不同語言的文獻特別記載。

“月氏”銘貨泉銅母范正面

“月氏”銘貨泉銅母范背面，小月氏存在過的證據(jù)

小月氏作為游牧精兵，日后還會與羌人，粟特人等勢力一起登場，作為竇融，董卓，馬超，韓遂，諸葛亮等人的部下，參與西漢末年，東漢末年和五胡時期的東方混戰(zhàn)，并作為有名號的族群存在到五代十國時期。

西域城邦的混戰(zhàn)

大月氏遷徙到塞人故地之后，驅逐了塞人，迫使塞人攻擊巴克特里亞地區(qū)，處于強弩之末的希臘裔殖民者；不久之后，烏孫人就在匈奴人的扶持下對塞人進行了二次打擊，并導致了月氏人的二次遷徙。南遷的塞人對希臘化城市群進行了斬首打擊之后，最后還有人襲擾到了北印度，所以月氏人可以輕松的接管了希臘人武力衰敗但是依舊不失繁盛的城市文明。

在塔里木盆地內，經(jīng)過征服者互相取代和激戰(zhàn)，盆地大致形成了吐火羅人占據(jù)盆地東北部地區(qū)，塞人系國家占據(jù)盆地西部和南部等盆地大多數(shù)區(qū)域的情況，這兩股勢力一直處于敵對狀態(tài)，屬于游牧民族的斯基泰人會時不時的對另外兩支印歐人建立的城邦進行掃蕩和擄掠。兩大派系一般存在一方依靠漢朝，另一派投奔匈奴的對立局勢。而在之后的歷史中，這樣的歷史還將不斷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