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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蘇州的月亮

 豆棚籬落 2021-01-28

 (2012年大學(xué)畢業(yè)三十周年聚會,寫的一篇短文。)


  

   
  三十年前蘇州的月亮,并不像朵云軒宣紙上一個紅黃的濕印,而是鑲嵌在文科樓前合歡樹頂?shù)你y幣。


  三十年前,蘇州的月亮大而圓,并且亮,照著我們的宿舍。遇著停電的晚上,我們會在宿舍里背唐詩,或者聽蔡靜娟大姐美妙的歌聲。
  
  我們的宿舍在文科樓后面。文科樓后有一個高大的鐘塔。鐘塔后有一幢紅瓦灰磚的樓。我們宿舍是這幢樓三樓最西北的一間。

  
  從我們宿舍的北窗向外望,可看見學(xué)校的西后門;從宿舍的西窗向外望,可看見一條彎曲的小河。宿舍上午看不見陽光,只有傍晚時,有幾縷夕陽照進窗戶。這個時候,我們會站在窗邊向西望,看橘色霞光映照在小河里,閃著很美的光。


  走出宿舍樓,從那個西后門出去,沿著小河走,走過曲折的小路,就能走到觀前街去。陶若美會告訴我,為什么觀前街的“觀”讀第四聲,而不是第二聲。
  
  觀前街有黃天源的糕團,有采芝齋的松子糖。我們背著黃色軍用書包,傻傻地看著街景。那時,女生們?nèi)绻皇窃R肩小辮,就是一個簡單的“運動頭”發(fā)型;而男生,一律穿著名叫滌卡的中山裝,晃蕩著幾個大口袋,一臉深
沉地走過蘇州的小橋流水。偶爾,在街上碰到陳守廉和黃玉錦兩位“大人”,他們用很濃重的方言說著:“我們看電影去!”



  三十多年前,看見同學(xué)們,只覺得他
們都是才子才女??墒牵猩鷤円欢ㄟz憾女生人數(shù)太少,年齡太大,美女太少。女生們,則大約是,只能遺憾著——男生的遺憾吧。
  
  三十多年前,來到江蘇師范學(xué)院,只覺得校園真大,風景真美:外語樓怎么可以這樣古色古香呢,(在那個樓的小禮堂,聽過徐遲、楊匡滿等名家的演講);大草坪怎么可以這樣綠呢,(上體育課時在那里做過操、練過跑);圖書館怎么可以這樣曲徑通幽呢,(一定要先從地面上臺階到二樓,二樓有紅漆的木地板。再從二樓下樓梯到一樓,看見厚重的紅色曲尺型柜臺,上前向老師借書);食堂前的路邊草叢里怎么可以放這么多的熱水瓶呢,(誰都隨便放在那兒,一定有調(diào)錯的水瓶)……

  
  我們這一群人,從城市從鄉(xiāng)下、從田頭從車間,從蘇南從蘇北,從各個旮旯里……趕到學(xué)校里,感覺是來到了天堂。


  每個人的臉上都真誠地微笑著,用純正的目光打量著一個新天地,開始令當時無數(shù)人向往而羨慕的大學(xué)生活。


  我們同學(xué),看著差別挺大:有的胡子拉喳,一臉滄桑,做過工,種過田,是孩子他爹他媽;有的一臉單純,剛從中學(xué)里出來,昂著頭挺著胸,不知天高地厚,是十七八歲的黃毛孩子。
  



 

  開始上課,文科樓三樓大教室。長排椅,每個座位右邊有個靠手,有塊板,剛好放一本筆記本——這是專供記筆記用的,當時只覺新奇。


  學(xué)習現(xiàn)代漢語,拼音字母對大齡男同學(xué)——那些孩子他爹,竟然佶屈聱牙,難以消解,因此有同學(xué)為學(xué)拼音而心力交瘁,幾欲跳樓。


  欣賞當代散文,浦伯良老師講說楊朔的《泰山極頂》,說那意境,真是“蕩氣回腸”,可幼稚如某同學(xué),終搞不明“蕩氣回腸”是何物,請教老師,老師大氣磅礴地說道:“蕩氣回腸嘛,就是回腸蕩氣……”。


  學(xué)習古代文學(xué),吳企明老師用一口蘇式普通話講唐詩,說那“風卷紅旗凍不翻”,那紅旗被冰水一凍,像是一片筍干模樣……,他講課真的很像是說蘇州評話。


  必修的英語課,有的同學(xué)只會讀幾個字母,高考只考了幾分(英語只作參考分),學(xué)了兩學(xué)期,還總是和英文單詞相見不相識。


  選修繁瑣的語言學(xué),吳邦域老師皺著眉頭循循善誘,同學(xué)們還是如墜云霧之中,不明白外國人研究的語言學(xué)理論之玄機與奧妙。


  政治課,那老師用方言說著“電視機電冰箱——啊——電燈電話”,那聲調(diào)抑揚頓挫,像是在唱山歌……唱得大家昏昏欲睡。


  我們上課只管埋頭記筆記,四年下來,有厚厚的一疊筆記本。
  
  最佩服大齡女同學(xué),記的筆記趕上老師的備課筆記。記筆記時,我有時有幸坐在鄭亞楠同學(xué)旁邊,不禁被她的字折服,便偷偷學(xué)她的遒勁有力又灑脫的字體,直至學(xué)得形似而沒有神似。


  

  
  三十多年前,教我們寫作的朱子南老師眼睛大而圓,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他有兩位助手,一個叫譚金土(多年以后,在網(wǎng)上偶遇譚金土老師,他還寄給我一本他的散文集子),一個叫卞某某(如今忘了名了),像是哼哈二將。
  
  還記得寫第一篇作文,叫《我們的教室》。老師說,要寫實,就寫自己熟悉的教室,摒棄文革時夸張的文風:不要寫那些浮夸的通訊報道式文字,不要大而空。老師大力表揚一位同學(xué)寫到教室門背后的細微處,那里竟有一個吸門的裝置。


  那時,作文的等第分為“優(yōu)”“良”和“一般”。而我不會寫作,幾篇作文都得了“一般”??粗耙话恪边@個意思含糊的詞語,我?guī)缀酢氨从^”。


  
  那時,所有中文系的人都愛文學(xué),很多同學(xué)都私下里寫作。小說、詩歌、散文。最不濟也要寫點日記。


  如今把日記翻出來,還能看到當時那個稚氣單純的自己——看到那個十八九歲的人,站在偌大的校園里,茫然四顧……隨即就淹沒在人群里。
  
  三十多年前,我們無論何時,總會手里拿一本書。記得第一本看的小說是巴爾扎克的《高老頭》。然后就看各種各樣的小說散文和雜書。看盧新華的《傷痕》,看《重放的鮮花》,看同學(xué)油印的《吳鉤》。我也看艾青、沙鷗和蔡其矯的詩。
  
  三十多年前,每當上到上午第四節(jié)課,文科樓四樓的老師家屬便開始在樓道里炒菜。


  正在“黛玉葬花”的幽怨時分,突然“切――”的一聲,菜料下鍋,油香四溢。老師的講課聲變得無窮遙遠,“黛玉葬花”管你葬到何時,坐著的同學(xué)們隨時拔腿要沖向食堂。
  
  食堂里的當家菜永遠是大塊肉。大塊肉,澆上了紅米汁,一角五分一塊。肥瘦有致,咀嚼有勁。
  食堂總是早上吃粥、饅頭,就著什錦菜。多買一個饅頭,可以留著晚上吃。晚上十點,用開水泡干饅頭,再放點糖,總覺是美味。


  三十多年前,冬至的夜晚,食堂會有豐盛的菜肴。那飯菜的熱氣,在夜晚的寒風中飄著飄著,香味飄到很遠的地方。我們才知道蘇州人過小年很隆重。我們總是迫不及待地趕往食堂,買幾個小菜,女同學(xué)相聚而吃。


  有關(guān)吃,一定不會忘記張學(xué)英小胖的“阜寧大糕”。每次過年前放假,總聽見查爾明大姐大聲叮囑:小胖哎——,不要忘了“阜寧大糕”!當然,我們相互也吃過很多同學(xué)帶來的家鄉(xiāng)小食,具體的現(xiàn)在竟都記不起來了。


  有關(guān)吃,還有記得的,就是觀前街上的黃天源甜糕,綠楊村餛飩,燠灶館的燠灶面。


  

(一起在二十一中學(xué)實習的同學(xué)。)


  三十多年前,我們是78級乙班的第三組,我們組長是劉天柱和石汝杰,副組長是章麗寧。


  我們在劉天柱的床前開小組會,政治學(xué)習。劉天柱說他上大學(xué)之前是跑堂的,家里剛添了個女兒。(天柱兄畢業(yè)幾年就離我們而去了!懷念。。。)而石汝杰,說他上大學(xué)前,在農(nóng)村一邊種地一邊學(xué)日語。我們幾個“年少同學(xué)”用敬畏的眼光望著他們。小組會,我們“年少同學(xué)”都不發(fā)言,劉天柱說我們都是老實人。老實人有哪些呢,除了大哥級的劉天柱、石汝杰和大姐張正芳,除了王洪、章麗寧、鄔中建三位帥哥,其他不都是老實人嗎——管耀星、程韶榮、朱福平、杜官恩,鄧中倫,還有我。
  
  我們在小組會上,聽石汝杰講故事,講他在電視里看的《追捕》電影,他的特別的嗓音講起故事來,也很生動驚險。


  那時電視是稀罕物,第一學(xué)期,系里好像還沒有電視機。等到系里有了電視,搶位子看電視成了夜晚的重要節(jié)目。記得1981年有一個電視劇,名叫《有一個青年》,就是在文科樓三樓看的。
  
  我們小組,張振芳和我坐一張課桌。章麗寧每月給我們發(fā)飯菜票。發(fā)飯菜票,是個細致的工作,一疊牛皮紙的半塊豆腐干大小的飯菜票,他總在去食堂的路上交給我。那時,因為章麗寧長得太帥,并且一臉嚴峻,我總是不敢正視于他。



  


  三十多年前,幾乎每時每刻都與周曉梅、胡振芳在一起。和她們一起出外游玩。逛園林,拾紅葉;逛書店,買小書;逛商店,買衣服。


  和她們一起出外看電影。在光明影院看《流浪者》,看《遠山的呼喚》,在石路電影院看《大篷車》,畢業(yè)的前幾天,還一起看了《少林寺》。


  和吳劍屏一起讀詩,看戲,唱越劇。學(xué)會了唱“是第一件稱心滿意的事啊”和“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和蔡靜娟大姐一起唱歌,學(xué)會了唱“深深的海洋”和“一條小路曲曲彎彎向前行”。


  聽查爾明大姐“講古”講生活,講那個小鎮(zhèn)太小,用方言說譬如什么什么,我們會心大笑。
  聽張學(xué)英用清脆的嗓音唱“劉三姐”,聽肖鵬用很嘹亮的聲音唱“阿牛”。
  和陶若美、周曉梅、胡振芳一起散步,佇立在運河邊,望天。
  和劉偉一起唧唧喳喳,一起談笑。

       和方慧珍一起打牌。
  實習的時候,和郭明蘊、陳漢英一起寫教案。 
  …………
  四年事情太多又太少,太豐富又太單調(diào),想得起來的也就是一些零碎。


  

  后來,我們走了,畢業(yè)了。后來我們四散各處,像一顆什么植物的種子,被命運的風吹著,落在一處角落的土里。然后長出一個芽,長了幾片葉。有的長得比較高大,有的長得很普通。但無論如何,總是有綠意。總是在風中歡喜悲欣地,搖動著枝葉。


  很多時候,很多人,會覺得自己那么平凡普通,只是默默地活著。其實,默默地活著,虔誠地活著,挺好。你的綠意會彌漫在周圍,不經(jīng)意間點綴了荒涼的土地,點綴了單調(diào)的角落?;厥滓换味^的三十年,我們應(yīng)該可以對自己說:我們曾綠過,在陽光下,在陰影里,在雨中……


  所以,當我們再聚在一起,我們只有歡欣,只有笑容,只有歌聲。
  我們相聚在一起,終是,為了那逝去的歲月,也為了依然憧憬的未來——那么美好而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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