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11日上午,杭州西湖南岸藏有佛螺髻發(fā)舍利的雷峰塔地宮即將被開啟,人們懷著激動的心情熱切期待“秘色瓷”的出現,因為建成此塔而掩閉地宮的太平興國二年(977年),正值吳越國燒制“秘色瓷”的巔峰時期,所以翹望雷峰塔地宮出土“秘色瓷”甚符情理。然地宮挖盡卻未見“秘色瓷”的倩影,于是留給人們一個永遠的遺憾。其實,這個遺憾多少與14年前在陜西扶風法門寺藏有佛指骨舍利的唐代真身寶塔地宮發(fā)現“秘色瓷”有關。那是一次舉世矚目的重大發(fā)現,地宮完好地保存著唐懿宗(859~873年在位)所供奉的13件越窯青瓷,刻于石碑上的衣物賬稱之為“瓷秘色”。這批瓷器的造型分碗、盤、碟三類,屬日常生活用具,制作精細,施釉均勻,釉色大多呈純正的青色,幾乎不見二次氧化現象。同時出土的一件唐代越窯青瓷凈瓶,雖未錄入衣物賬,但其做工和釉層的滋潤感絕不在“瓷秘色”碗、盤、碟之下。從造型和胎釉特征看,這14件越窯青瓷分明產于慈溪上林湖。法門寺唐代“秘色瓷”和衣物賬碑的出土,不僅證實了“秘色瓷,初出上林湖”及唐代越窯瓷器被列為土貢項目的記載,而且也為陸龜蒙《秘色越器》詩的“秘色”、“越窯”之名提供了最具說服力的佐證,此外還令人一睹了“秘色瓷”的超卓的燒制工藝。 浙江臨安晚唐水邱氏墓出土的“秘色瓷”所呈現的則是另一種面貌。該墓出土了越窯青瓷25件,器型有熏爐、罌、燈、碗、罐、壇、粉盒、油盒等。熏爐通高66厘米,由蓋、爐和座三部分組成,通體施青釉,釉下繪褐彩云紋,因焙燒溫度的差異,故爐與座的釉基本脫落。罌通高66.5厘米,蓋和器身的釉下飾褐彩云紋,施釉均勻,釉色泛黃。燈口徑為37.2厘米,高24.4厘米,釉下布滿褐彩云紋和蓮花紋,釉呈青黃色。這三件形體碩大、裝飾瑰異的青瓷,堪稱唐代“秘色瓷”之最了。其制作工本遠遠超過法門寺出土的唐代“秘色瓷”。值得一提的是,偏黃的釉色不是有意追求的效果,而是由燒窯時未能避免的氧化氣氛造成的,因為是造型、裝飾特殊的定燒品,沒有挑選的余地,所以便被帶著遺憾納入生活、攜入冥界。水邱氏是五代吳越國第一代國王錢镠的母親,卒于天復元年(901年),此時錢镠已被朝廷任命為鎮(zhèn)海、鎮(zhèn)東節(jié)度使,毫無疑問,越窯的“秘色瓷”生產必定在其監(jiān)控之中,雖然水邱氏的身份不及“臣”,然從“秘色瓷”的享用權來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是不足為奇的。有意思的是,與水邱氏合葬的錢镠之父錢寬的墓中出土了19件白瓷,大多銘“官”、“新官”款,青瓷只有3件,而水邱氏墓中盡管亦隨葬了17件白瓷,但數量少于青瓷,這一方面說明晚唐時“秘色瓷”的審美價值尚未被世人普遍認知,另一方面則昭示了“末俗尚靡,不貴金玉而貴銅磁”的審美價值取向。 到了吳越錢氏在東南一隅設立小朝廷的時候,“秘色瓷”才在人們心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吳越國王錢元瓘在位時非常重視“秘色瓷”生產,他曾向后唐朝廷進貢了“金棱秘色瓷器二百事”。這是文獻記載中最早的用黃金裝飾的“秘色瓷”,而且一次進貢的數量多達200件。由此可知,在錢元瓘統治時期,“秘色瓷”生產出現了質的飛躍。作為吳越國王,錢元瓘在“秘色瓷”的使用上并沒有虧待自己,他死后隨葬了10多件“秘色瓷”,造型有罌、注子、套盤、洗、碟、器蓋等,其中,殘高29.5厘米的罌,器身裝飾二條呈淺浮雕狀的龍,動態(tài)強烈,威猛無比,剛出土時,龍身還見有鎦金的痕跡,可以想見,此罌制成時器身的雙龍曾金光四射、異常耀眼,其華麗、珍貴的程度,在迄今所見的“秘色瓷”中還未有能與之比肩的。史籍記載吳越國進貢的越窯瓷器,有的為“金釦”或“釦金”?!墩f文解字》云:“釦,金飾器口?!睆陌l(fā)現的實物看,所謂“金釦”或“釦金”是在器物的口沿上用黃金鑲邊。而鎦金顯然是一種更高級的裝飾方法。據記載,僅吳越國最后一位國王錢弘俶在位時就向北宋朝廷進貢了“金銀飾陶器一十四萬余事”。14萬多件乃貢瓷的總數,“金銀飾陶器”所占的比例當很小,但不知“金銀飾”除了用金銀鑲邊外,是否還包括鎦金?若無,那么錢元瓘在“秘色瓷”的使用等級上可算是“僭越”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用來形容錢氏家族享用“秘色瓷”,誠不為過。杭州施家山錢元瓘次妃吳漢月的墓中曾出土過數件“秘色瓷”。而臨安錢元瓘妻子馬氏的墓中隨葬的“秘色瓷”竟多達20余件,器型有罐、盆、注子、碗、唾壺、套盤、粉盒、盤、杯、茶托等,這批“秘色瓷”大多制作精致,釉色青瑩滋潤,基本沒有二次氧化現象,可與法門寺出土的唐代“秘色瓷”媲美。臨安板橋錢氏貴族墓出土的11件“秘色瓷”,造型有罌、缽、罐、洗、釜、碗等。罌高50.7厘米,最大腹徑為31.5厘米,器身以褐彩云紋等作裝飾,釉層勻凈,呈純正的青色。像這樣造型高大、器形規(guī)整、裝飾精美、釉質清純的青瓷器,在五代“秘色瓷”中算得上是鳳毛麟角了。缽、釜等器物的制作工藝均很精湛,釉的呈色亦反映出焙燒技術非同一般。有一件釉色偏黃的雙耳罐,在一側耳下刻有清晰可辨的“官”字,它印證了《余姚縣志》的“唐宋時置官監(jiān)窯”之記載,也顯示了五代吳越國王室貴族對“秘色瓷”的重視程度。蘇州七子山發(fā)現的一座五代墓,據考證墓主為錢氏貴族,墓中出土的“秘色瓷”有碗、洗、罐、套盤等,其中,碗的口沿用金鑲邊,套盤不僅數量多達9件,而且做工與錢元瓘墓所出相比,亦在伯仲之間。 吳越國燒制“秘色瓷”的歷史至錢弘俶統治時開始進入巔峰期,我將北宋立國到吳越國滅亡的18年稱為越窯制瓷業(yè)的“極盛期”,這一時期,吳越國因進貢和外銷的需要,將受官府監(jiān)控的制瓷作坊擴展到了上林湖以外的地區(qū),在上虞的窯寺前就曾設立了“官窯三十六所”。這些窯的產品風格與上林湖窯基本一致——胎體輕巧,釉質清亮,裝飾繁縟而精細,盛行刻劃花。宋太祖、太宗兩朝的《供奉錄》所載錢弘俶進貢的14萬多件“金銀飾陶器”,大部分器物的造型、胎釉、裝飾特征應與窯址遺存的殘瓷相類。雖然歷史的塵埃無情地湮沒了當年貢入朝廷的數以萬計的“秘色瓷”,但宋太宗元德李皇后陵出土的越窯青瓷盤、碗、套盤,使人終于窺見了錢弘俶進貢的“秘色瓷”的廬山真面目。這類青瓷制作精巧,釉層晶瑩,飾有龍、云鶴、水波等線條流暢的刻劃紋,其所顯露的正是吳越晚期“秘色瓷”的典型風貌。 出土資料表明,貢入朝廷的“秘色瓷”以日常生活用具為主,而吳越統治者自己倒是常常在窯場定制一些形體高大、裝飾瑰麗、用途特殊的極品“秘色瓷”。從晚唐至北宋,“秘色瓷”的總體風格一直處于與世推移的嬗變之中,在它們身上烙有最鮮明的時代審美意識的印記。所有這些,對深入研究“秘色瓷”具有重要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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