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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散文《大串聯(lián)》 陳久平

 作家文壇 2021-01-04


　　

  

　　
　1、
　　1966年9月20日，我們從定襄下鄉(xiāng)結(jié)束回到了學校。學校里全體學生早已開始了大串聯(lián)。在學校的除一些所謂的“走資派”和“黑五類”的學生不能出去串聯(lián)外，大部分學生都已不在了學校。昔日紅火熱鬧的校園，已是冷冷清清。
　　一開始外出串聯(lián)還是有組織的，成立了串聯(lián)隊，有專門帶隊的紅衛(wèi)兵的負責人。我們這個串聯(lián)隊一共是20個人，由308班的團支部書記也是紅衛(wèi)兵領(lǐng)導張致和同學帶隊。我是負責管理串聯(lián)隊同學的生活的。那年代出門串聯(lián)不帶人民幣可以行動，不帶全國糧票可走在那里也吃不開飯。各地的接待站吃飯也是要交糧票的。我是專門為這些串聯(lián)的攜帶全國糧票的。我們從學校革命委員會開據(jù)了介紹信，蓋上了校革命委員會的紅頭大印，去出發(fā)地原平火車站領(lǐng)取免費乘車手續(xù)，等待乘坐從太原到站的紅衛(wèi)兵專列。下午4點多鐘，串聯(lián)隊整隊上了火車，專列是向北京方面開的。那時候去往北京的火車還是繞大同張家口去北京的。紅衛(wèi)兵專列是一趟慢車，想在那里要停就停下了，有時候在一個站上要停好幾個小時，到八達嶺的時候就是晚上了?；疖嚺腊诉_嶺感覺就和老牛車一樣慢，火車在那里要換頭。我們可以下車瞻仰詹天佑的塑像。第二天上午9點多鐘，紅衛(wèi)兵專列才?？吭诹擞蓝ㄩT車站。
　　九月的北京，天空格外晴朗，艷陽高照，天高云淡。永定門車站更是熱鬧非凡，高高的天橋上鑼鼓喧天，人山人海?！鞍褵o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大型紅色條幅遍地皆是。首都的紅衛(wèi)兵揮舞著鼓棒圍著大鼓在拼命撞擊。熱烈歡迎外地紅衛(wèi)兵進京大串聯(lián)的呼聲此起彼伏，熱潮澎湃。我們初到首都，心情無比激動，興奮的連昨夜一夜未眠的感覺也沒有了，真是精神振奮，斗志昂揚，一心想早點看上天安門，看上人民大會堂，看上北京車站，這些渴望已久的宏偉建筑。北京啊，多么可愛的北京，我們終于來了。我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從人流中登上了永定門火車站出站的天橋，走出了擁擠的出站口。在紅衛(wèi)兵的介紹下到南池子接待站辦理在京串聯(lián)手續(xù)。初次進京每人必須辦一張“免費乘車證”。有了這一張“免費乘車證”，城市的公共汽車可以隨便乘坐，坐到那里也不用買票。到了接待站，接待站排著長長的隊伍，我們由帶隊的負責人拿上介紹信排隊統(tǒng)一辦理，大家坐在一旁等候，所有人在窗口上有秩序地按順序辦理。我們那時辦理到了中共中央內(nèi)務(wù)部接待站。
　　手續(xù)辦理完畢，大家覺得在北京等候過國慶節(jié)還有十天，所以眾人議論不如干脆到天津串聯(lián)幾天，到過國慶節(jié)再回北京來，觀看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接見紅衛(wèi)兵。這一天首先瞻仰了北京天安門，紅墻黃瓦，高大美麗的天安門躍入眼簾時，我們感到無限輝煌。在天安門游玩完，然后就步行去了北京火車站。欣賞了北京車站的豪華壯麗，上了火車去了天津。
　　從北京到天津很近，一會兒就到了天津北站，下了火車，被接待站介紹到了北站附近的一所中學。我記得是天津市第十三中學。學校里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住得都是外地的紅衛(wèi)兵。把教室里上課的桌子合并起來，我們就睡在了課桌上。初次去了天津還不敢自由行動，除了我是管理生活的可以自由，不用跟隊活動，其它人必須天天去聯(lián)系好的地方學習大學校園中的斗私批修經(jīng)驗。在這種活動中，我僅僅去過一次南開大學。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晚上，我們在領(lǐng)隊帶領(lǐng)下整隊去了南開大學，校園里也一樣是冷冷清清，沒有多少學生，在學校辦公樓很高的門廳上布置著斗爭的場面。我們外來的只能站在周圍的欄桿旁，一會兒見有兩三個年輕的紅衛(wèi)兵押著一個老頭兒從樓門上出來，這老人中等身材，胖胖的，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服，看樣子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多次斗爭了，身體疲憊不堪，衣著不整，面色黃萎，據(jù)說這是南開大學的老校長，真是鳳凰落架不如雞，獅子脫毛不如狗。這些紅衛(wèi)兵肯定也是大學生。被紅衛(wèi)兵押出來的校長低著頭，彎著腰，垂著手。在他跟前的幾個紅衛(wèi)兵把拳頭舉得高高的，高聲呼喊：“走資派要老實交待?！绷硪粋€也隨著高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被斗爭的老校長就是一言不發(fā)。又一個站出來高喊：“走資派不老實交待，我們怎么辦？”跟前有一群高聲附和著：“斗爭。”經(jīng)過了這樣幾個回合，紅衛(wèi)兵見老校長就是悄悄地低著頭，這些大學生紅衛(wèi)兵實在也是沒有辦法了，有那樣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確實耐不住了，開始動手。有一個走到老人跟前把脖子抓住，和狼逮羊的姿勢一樣，另一只手在腦心硬往下按。又上來一個氣勢洶洶的把老人的兩只手朝后背上往起舉，據(jù)說這種形式叫“坐飛機”。這時只聽老校長發(fā)出了聲音：“毛主席說，要文斗，不要武斗?！边@一著，還真有效，這些紅衛(wèi)兵都把手放開了。另一些人在跟前就是高喊口號。
　　這樣折騰了有兩個小時。我們這些去名牌大學學習斗爭經(jīng)驗的人，也覺得無聊，無非就是這么兩下，沒有什么可學之處。從南開大學回我們天津北站的住地很遠，當年天津也只有有軌電車，很不方便。我們也就自覺中途退場了。
　　到了9月26日，離國慶節(jié)只剩四天了。我們結(jié)束了天津的串聯(lián)回到北京，直接去了內(nèi)務(wù)部吃住。內(nèi)務(wù)部將從大門進去的幾間大辦公室空出來，在水泥地上鋪上了草墊子，這就是我們睡覺的地方。前邊的院子里搭了個簡易棚子做成了廚房，每天三頓飯就在這里吃，吃得都是水煮大白菜和玉米窩頭。住在這里的紅衛(wèi)兵另外都給發(fā)了出入證，出入必須出示出入證，大門上是解放軍站崗，出入驗證很認真，沒有出入證是不讓進大門的。
　　第三天我們就開始了整訓，由解放軍來指導，我們每天在門口的馬路上訓練參加國慶節(jié)的步伐。每天早晨八點開始，排成了十六路縱隊，前邊一排必須是臂套著臂，后邊一排揮著《毛主席語錄》，一排一排非常整齊。前邊的齊聲喊：“毛主席?！焙笈诺母吲e紅寶書揮動著高喊：“萬歲?！本瓦@樣踏著有節(jié)奏的步伐整齊一致依次揮喊。因為國慶節(jié)毛主席和其它中央領(lǐng)導都在天安門上檢閱紅衛(wèi)兵，所以參加訓練的都很認真，大家認為接受毛主席檢閱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在訓練的過程中有一位內(nèi)務(wù)部的副部長專門跟我們一起訓練，天天按時到，跟在了隊列中。內(nèi)務(wù)部的部長曾山同志在百忙中接見了我們，他高高的個子，平易近人，熱情地向我們揮手致意。同學們列隊鼓掌致謝。
　　9月30日，這一天覺得特別不平凡，明天就要見到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這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訓練已經(jīng)結(jié)束，所有人員原地休息，準備參加國慶游行。吃過了晚飯，開始給發(fā)明天游行活動的干糧，每一個人發(fā)給三個雞蛋，三個鴨梨，三個糖包子。國慶節(jié)游行中的早飯和午飯就是這些干糧。領(lǐng)上干糧就睡覺，明天凌晨一點鐘準時集合，到指定地點參加游行隊伍。
　　這一夜人人心情激動，那里能入眠，神經(jīng)相當緊張，根本等不上一點鐘的集合哨聲。“集合了。”終于有人在外面喊了。大家歡呼雀躍，雷厲風行，急速集合，馬上整齊的隊伍就在夜色中出發(fā)。四點鐘我們步行到了景山公園東門口等待。之后，紅衛(wèi)兵的隊伍越來越多，有打著條幅的，有打著紅旗的，紅旗招展，歌聲嘹亮，霎時等待游行的隊伍站滿了北京的街道。
　　大家站著，等呀，等呀，等到天空的東方已經(jīng)現(xiàn)出魚肚白，等到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等到天安門前九聲禮炮響過，等到廣播喇叭里傳來了慶祝國慶開始，等到宣布黨中央領(lǐng)導一個一個登上了天安門城樓。這一次，我清楚地記得劉少奇同志在登上天安門時排在了第九位，在以前的第二位中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名字。我們在等候地址動也不動，只是關(guān)注廣播里的聲音。等到上午十點鐘才開始游行，毛主席萬歲的呼聲到處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我們的列隊已開始了慢慢的游動，先進入公路，慢慢插列入了游行隊伍中。游行的隊伍起初快慢不一致，有時拉了很長，需要快步跑才能跟上前面的隊伍，有時就堵住不能前進了。跟在我們后面的內(nèi)務(wù)部的老部長也有些氣喘，頭上冒著熱汗。我們的心里十分著急，想早點走到天安門前，去看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好容易步行到了東長安街，列入了正式的游行隊伍。長安街上全部是紅衛(wèi)兵穿著白襯衣的整齊的標兵，依序威嚴地站立，把一條長安街分成了很多十六路縱隊隊形游行的前進道路。到了這里隊列相當整齊，必須按訓練的隊式前進，整齊一致喊出“毛主席，”“萬歲”。
　　當我們的隊伍快到天安門時已經(jīng)到了中午12點。人們焦急的向天安門上瞭望，遠遠望去，天安門上站著的有的穿著便服，有的穿著軍裝，有的站著在看游行隊伍，有的揮舞著紅寶書，在長安街上望天安門確實很遠，真正辨別站在天安門上人的容貌確實是很難。站在街上標兵不讓我們停留，一鼓勁督促我們快快前進，后邊的游行隊伍還很長。我們的頭一直朝著天安門，渴望著能在天安門的領(lǐng)導中看見偉大領(lǐng)袖身體高大的毛主席。匆匆穿越過了天安門前，到了西長安街上，已近下午三點鐘，隊形不亂，整齊一致，回內(nèi)務(wù)部休息，準備晚上再來天安門前看煙火晚會。
　　晚上七點鐘準時入場，我們早早從內(nèi)務(wù)部動身，步行到西長安街上。觀煙火的都在東西長安街和天安門廣場。我們的場地在天安門西長安街上。會場是用人墻攔成的小廣場，用白色的粉筆在場地的中央標上了很醒目的順序號。我的票上寫著“7”號。我們?nèi)匀皇橇嘘牭搅藭?，?”號會場是在人民大會堂北門外的長安街上。北京城的夜空，天格外高，南來北往的探照燈光束到處出現(xiàn)。天安門城樓上大紅燈籠光芒四射，呈現(xiàn)出了節(jié)日特有的氣氛。歷史博物館和人民大會堂彩燈閃耀，如同白晝。周圍的樹木上也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快到八點鐘了，整個廣場上沸騰了，毛主席萬歲的口號聲響徹云霄。廣播里傳來了毛主席和其它中央領(lǐng)導同志登上了天安門和250萬在京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小將歡度國慶，觀看國慶煙火晚會。從東長安街至西長安街坐滿了觀看禮花的串聯(lián)者。
　　八點整第一排禮花在空中四射，發(fā)出爆裂的響聲，馬上整個京城被火光籠罩，人們臺起頭望著光焰奪目的夜空，無數(shù)的星花如一張張大傘落地而來，一串串的禮花似乎都滴落在我們的頭頂上。這禮花像星光，這禮花像珠寶，這禮花光華燦爛，這禮花也象征著國運亨通，這禮花也昭示著國光勃發(fā)。我們一排一排觀看這千變?nèi)f化的禮花，不同顏色的禮花，姹紫嫣紅的禮花。我們的心和禮花一樣心花怒放，人們沉浸在興奮與激動的花海中。
　　每遇禮花停放的空檔，各個廣場中便自發(fā)載歌載舞，有說的，有唱的，有些少數(shù)民族來京串聯(lián)的也跳起了他們民族的舞蹈。人們在禮花的海洋中，在歌舞的世界里歡興鼓舞，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七周年。
　　煙火晚會一直放到晚上12點鐘。晚會結(jié)束后各自整隊回駐地休息。我們步行回到內(nèi)務(wù)部已是第二天的三點鐘了。激動興奮伴隨著失眠，一幕一幕的終生難忘的美好鏡頭在腦際中回旋。
　　2、
　　京城過完了國慶節(jié)，仍然是集體行動，不能自由活動。我們這個串聯(lián)組織不是一個班的，是全校各年級的都有，是個雜牌軍，出來時間長了，有的人愛好不一樣，不愿意這樣在一起了，領(lǐng)隊的也覺得責任大，不好管理，所以覺得還是安全回學校再解散。學生歸校是正事。在京休息了一天就回到了學校?；氐綄W校只有老師們還是堅守陣地，少數(shù)在革命委員會的負責人們也在學校領(lǐng)導日?；顒?。學生們也就各奔前程，四散串聯(lián)去了，到底是誰去了那里，都說不明白。我們決定這一次組織一個小型精悍的小分隊出行。我和崔茂存、史躍先、白玉珠四個人討論了串聯(lián)路線，確定從風臨渡過黃河，向西安，入成都、到重慶、一直南下至廣州。
　　這一次不和以前一樣了，上級也有了指示了，串聯(lián)學生按規(guī)定執(zhí)行國家機關(guān)旅差費報銷。所以出行前學校按行程計劃按旅差費標準借給錢，回來后統(tǒng)一結(jié)算。我們四個人當天下午就出發(fā)了，晚上去了太原被接待站安排到育英中學住了一夜。第二天便乘上去風臨渡的列車，那時沒有太原直達西安的火車，因為黃河上還沒有橋。急駛南下的火車整整奔了一天，晚上才到了風臨渡火車站。我們出站就有接待站的同志及時引路。我們被引出火車站，步行到了一個村子里，好像是一座破廟，廟里什么也沒有，也不見有神像，廟地上堆了很多小麥秸，大家也不分男女就在麥秸上和衣而臥。我記得也沒有吃飯的地方，就在廟里餓了一夜。天剛朦朦亮，就有人催促行動，所有人誰也不認識，只有我們四個人相依為命，緊緊跟在了一起，不能掉隊，人們一個挨一個向前走，順著一條崎嶇的小道往黃河岸邊步行。
　　當我們看見了滔滔黃河水在怒吼，在咆哮的時候，廣闊的黃河灘上已是人頭和螞蟻一樣了，密密麻麻，心情和黃河水一樣激蕩翻滾，萬感祖國大好河山之駭浪驚奇。黃河灘上已站滿了等候渡船的紅衛(wèi)兵。河岸邊停舶著一艘木船。那位開船的老艄工告訴大家說：“今天由于風大，船暫時不敢開?！蹦莻€年代在風臨渡的黃河上沒有架上橋，要想過黃河天險，必須坐船，沒有任何辦法。我們等到快中午的時候，風停了，船能開了。我們幾個在人群中擁擠著上船，從靠近木船的河岸上一個一個忙著往船里跳。這種木船艙有一人深，滿滿的載了一船，后邊的不讓上船了，怕超載。前邊有一艘拖船拉著，后邊的船工擺著槳。我是初次坐船，人常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坐在船上也不感覺怕。船在黃河中行駛的很慢，經(jīng)過了很長時間也到了對岸。這一船紅衛(wèi)兵渡出了山西，踏上了陜西的大地，過了黃河就是舊潼關(guān)，一道破敗不堪的關(guān)門橫陳在黃土梁上，一邊插在了黃河邊上。這里渡口上有許多做生意的，這邊市場繁榮，貨物很多。我們幾個匆匆吃了一些小食品，便跟隨大隊一直向新潼關(guān)走。據(jù)說舊潼關(guān)離新潼關(guān)還有十幾公里。
　　潼關(guān)是個小縣城，在一條黃土梁上，小小的火車站上人流涌動，候車室里坐得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滿滿的。隴海線是既沒有西去的紅衛(wèi)兵專列，也沒有東去的紅衛(wèi)兵專列，其它客車不讓紅衛(wèi)兵上車。我們被困在了潼關(guān)火車站。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鐘，有了好消息了，一列火車要將潼關(guān)車站的紅衛(wèi)兵送到河南鄭州。我們只要出潼關(guān)就行，不能按計劃去西安了。當檢票進站后，才知道是一列臨時加的客車，車上的車廂也是湊合的，前邊一個車頭掛了十幾節(jié)破車廂。上車后既沒有水也沒有電，車廂里也沒有電燈，更沒有電扇，每一節(jié)車廂中掛著兩個破桅燈，點著熗人的煤油，冒著濃濃的黑煙。我們就在這黑洞洞的臨時客車上被拉到了河南鄭州。
　　列車去了鄭州根本沒有進鄭州車站，不知道甩到了一個什么小站，半夜三更，也分不清東西南北。不過剛下火車，就有許多解放牌大卡車等著接站。我們見卡車就上，一輛大卡車把一車學生拉在了一所中學，仍然是課桌當床鋪。我們糊里糊涂倒在了課桌上就睡。不覺天已大亮。這里的接待站是有飯的，早飯是稀米湯，蒸饃，咸菜。吃過了早飯準備開始串聯(lián)，先去二七會堂參觀。
　　十月鄭州仍然是驕陽似火，中原氣候與北國秋風大不相同。在鄭州好像串聯(lián)活動的地方很少，街上也很零亂，不像個大城市的樣子，站在街上很難等到公共汽車，城市建設(shè)也是高樓很少，低矮的平房多，整個感覺印象不理想，四個商量，晚上乘火車繼續(xù)南下。
　　到了武漢，武漢車站窄窄的廣場上也是停著十幾輛尖鼻梁的解放牌大卡車，這也是專門接轉(zhuǎn)大串聯(lián)隊伍的。出了站還瀏覽了武漢車站的熱鬧景象，車站上全是賣雞蛋的小平車，有的雞蛋染成了紅顏色，此外就是小食品很多。我們爬上了一輛大卡車，被拉到了解放路中學。這個年代，都一樣，本校學生都不在，全給外地串聯(lián)的學生留著。我們依然是課桌當床。到了武漢比鄭州好多了，有長江大橋，有龜山蛇山，有施洋、林祥謙烈士墓，天天去這些景點去串聯(lián)。武漢的生活也可以，每天是那種死面的蒸饃，里面和著鹽，吃起來很香。武漢的特點是各行各業(yè)服務(wù)的好，所有門店都放著茶水桶，可以隨便喝，不要錢。這時的大串聯(lián)學生基本不存在革命與斗爭的觀念了，到處也沒有人管理，出現(xiàn)了秩序混亂。
　　我們在武漢住了八天，凡是出名的景點基本都游遍了，只好再繼續(xù)南下。我們四個去了武漢火車站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糟。車站的檢票口徹底開放，沒有人檢票了，站臺上坐滿了串聯(lián)的學生，有南下的，有北上的，所有的建筑物上也是坐著學生?；疖囘M站不敢開放車廂門。串聯(lián)的學生南不能下，北不能上。我們四個的目的是南下，凡有南下的列車，千方百計上車。要有鐵道游擊隊的勇敢精神。等到了黃昏時分，一列火車徐徐進站，車停穩(wěn)后，列車員都在車廂門上緊張驗票，讓有票的乘客上車。據(jù)說這是15次特快，是專門去往廣州的。四個人商量，不能錯過這趟車，必須想辦法上車。還是崔茂存活潑靈便，突然從列車員的腋下鉆進了車廂里。這時列車員又不敢離開車廂門，否則就全涌上去了。
　　我們知道崔茂存已經(jīng)上車了，便離開了車廂門向前邊幾節(jié)車廂看，過了三節(jié)車廂，突然發(fā)現(xiàn)車廂窗打開了。我們就從車窗上往進爬。白玉珠、史躍先都爬進去了，就我身體笨重，怎么也爬不進去，眼看火車快要開車了，我也是心急的很，里邊的三個拉手的拉手，搬肩膀的搬肩膀。我奮力往進爬，只怕車站上有人拉住足，所以狠命的亂登，那知車廂拐角處坐著一個小孩子，把小孩登哭了。我總算是上來了，只是這小孩哭得不是吉祥之地，四人趕快轉(zhuǎn)移。我們四個人又倒到了另外的車廂里才算安定下來。列車開出了武漢車站，我們才松了一口氣。這趟列車全是臥鋪車廂，我們怕車上發(fā)現(xiàn)了串聯(lián)的，躲在了上鋪悄悄睡覺，誰也不敢動，臥鋪車廂內(nèi)也沒有什么臥具，十分簡陋。探出頭去偷偷看里面下鋪坐著的乘客，全是一些衣冠楚楚的不俗人物，從衣著到吃喝派頭很大，一個個手撕著燒雞和烤鴨，往嘴里填。我們坐在了上鋪聞著香味，越來越覺得饑腸轆轆，不停的吞咽唾沫。四個人中，就白玉珠有點粗心，他這次出來就帶上了毯子和被子，上車后見車廂里沒有臥具，便把自帶得行李打開，鋪在了下鋪上，心安理得睡開了大覺。過來查票的列車員發(fā)現(xiàn)后，覺得這人很奇怪，自帶行李睡大覺。一查問，才得知，他是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沒有買過車站上的票。這位列車員其實就知道從他腋下鉆上一個學生來，估計也是有意查。當列車到衡陽車站后，把他從火車上攆下來了。這一意外，使我們更是心驚膽戰(zhàn)，惟恐列車員發(fā)現(xiàn)，卷曲在上鋪不敢輕舉妄動。四個人去掉了一個了，剩下我們?nèi)齻€，誰也不能脫離掉隊，要那里下車就一起下。當聽到列車員報站，車已到韶關(guān)時，我們才把提著的心徹底放下，因為下一站就是廣州了，目的地總算是到了。
　　十五次特快火車根本沒有進入廣州火車站，在流花橋車站就全部讓下車。我們下車后從流花橋車站的便道上一直跨過溝溝坎坎往下邊的公路上步行，到了下邊就是一條柏油馬路，路燈照得路上亮堂堂的。路邊坐著許多串聯(lián)的學生，路面上到處是嘴嚼過的甘蔗渣，一輛大卡車開過來了，我們爬上了馬槽內(nèi)。汽車把我們拉進了廣州市。夜色中的廣州就是多姿多彩，市容市貌勝過北京，變化多端的霓紅燈五光十色。汽車穿過華麗的海珠廣場，跨過了珠江大橋，穿入了一條小巷。小巷內(nèi)敲鑼打鼓，我們才知道這是居委會在迎接串聯(lián)的。三個人被安排在了一戶居民家，一處簡單的小閣樓，門庭的后邊有一個小宿舍是主人的二兒子的居室。我們住在進入馬桶間的過道中，過道上搭了兩張便床，擠了我們?nèi)齻€人。廣州天氣炎熱，也不需要什么鋪的和蓋的，我們就擠在了這個硬板床上休息。吃飯是憑飯票統(tǒng)一去居委會接待站大灶。再后邊就是主人做飯和解手的地方。二樓是大伯大媽和他那小兒子睡覺的地方。這家的女主人名字叫潘秀英，五十多歲的年紀，似乎沒有工作，天天坐在了門口做針線活。我們出出進進點頭打招呼。由于南北方語言的差別，說話多數(shù)聽不懂，許多方面不好交流，他們家的人都聽不懂北方話，我們更是聽不懂廣州話，惟有他家的小兒子正在上初中會講普通話，要想溝通總得通過他來做翻譯。
　　廣州是中國的南大門，外國人也是很多，初到廣州，居委會組織串聯(lián)還是很認真。居委會專門派一位女同志帶領(lǐng)我們有目的有地點進行串聯(lián)，不讓單獨行動，每天整隊按時出發(fā)。我記得參觀過植物園，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動物園，中山堂，越秀公園。廣州確實是風景秀麗，引人入勝，特別是珠江的夜晚滿江是星星點點的燈光，船只擠滿了江面，好似天宮之美，夜晚瀏覽珠江岸邊或者逛文化公園，真是天上人間，不知是何年。
　　第二天中午去流花橋火車站接白玉珠，沒有找到。流花橋車站的狀況使我們更加驚訝，鐵軌上停著一列客車，車頭上，車廂頂上，車廂內(nèi)全是坐的串聯(lián)的，一點秩序也沒有了，車站上也不見有人管理了。車廂內(nèi)坐進去的出不來，外邊要進去的進不去。只見車底下一個人拿起了水管子從車窗上插進去，打開了水籠頭，向里面猛噴水。有人講，客車已被壓壞了，根本開不動了。我們也心有余悸，這次進了廣州看來是出不去了。
　　第三天，白玉珠在廣州接待站查到了我們的住處，找到了我們。這一次會合也僅僅是幾個小時，他不和我們一起走了，他單獨串聯(lián)去了。北上的火車太緊張了。在家開始議論步行串聯(lián)北上，據(jù)說只要步行串聯(lián)，廣州接待站很支持。
　　在廣州住了半個月，實在沒有可串聯(lián)的地方了，天天只好在珠江大道游玩，有時也能碰到其它班的同學們，大家坐在一起閑聊，互相之間到住的地方去串聯(lián)討論北上回校的辦法。等待了幾天，街上見有了布告，是一位中央首長的講話，意思是時近隆冬，不要串聯(lián)了，要回去就地鬧革命，等到明年春暖花開后再組織大串聯(lián)。廣州接待站也動員學生回校鬧革命，只要愿意回的便可以送票到手中，上火車前允許憑返程火車票參觀廣州出口商品交易會。我們拿到了廣州直達北京的火車票，坐上了火車三個白天三個晚上才回到了北京?；氐奖本┮巡灰娨郧暗膿頂D狀況了，街道上已秩序井然，大串聯(lián)所設(shè)得那種接待站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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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真快，不覺已是臘月天了，老百姓常說：臘七臘八出門凍殺（死）。免費乘車大串聯(lián)沒有希望了?；疖嚻嚩既∠嗣赓M乘車。但是學校也不復課，仍然是一盤散沙。學校的領(lǐng)導們還不能站出來管理，學校的黨委書記和校長都被打倒了，派性斗爭勢均力敵，誰也沒有好心情在學校閑住了，而大串聯(lián)的余波在學生們的腦海中仍然難息。天下之美，山河壯麗，一幕一幕的大江南北風景在腦海中回蕩。社會上又卷起了一股步行大串聯(lián)的思潮。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的口號標語貼滿了大街小巷，公路上已出現(xiàn)許許多多打著紅旗，背著行李的步行串聯(lián)者，這些人很起勁，有時一些好心的卡車司機要拉他們一會兒，他們都不上車。美其名曰：鍛煉革命意志。
　　我們也坐不住了，當然也得相應(yīng)形勢的所逼，開始鍛煉意志了。我們組織了四個人的步行串聯(lián)小分隊，臘月初七的下午動身。一開始覺得步行還很舒服，不過就是走走么，又自由自在，走得身上也熱熱的，邊走邊聊天，東拉西扯也痛快。走了兩個小時以后，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了，腳疼的實在不行了，慢慢的腿也疼起了。走了不到四個小時來到了忻口，路過了抗日戰(zhàn)爭忻口戰(zhàn)役的遺址，回到了忻口村。我們先去了生產(chǎn)大隊部，這時農(nóng)村也有了步行串聯(lián)接待站。接待站的一位負責人把我們引到了一戶農(nóng)家的空房中，房子里空蕩蕩的，坑墻上畫著很是精彩的炕圍畫。房子里好像是從來沒有生過火，凍的根本坐不住人。我們也學當年的老八路精神，自己抱柴生火，首先把屋子里燒的暖和起來。從來不生火的空家，灶火中的煙不走煙囪，一直從灶火門上往外流，煙熗的非常厲害。大隊的那位接待的早不見了。房東也沒有一個人出來理我們。這里的炕是那種土坯炕，沒有葦席，我在那光溜溜的土炕上一坐，一塊炕坯塌下去了。灶火冒煙，炕道也冒開了煙，我們被熗的氣也喘不過來。夜幕也已降臨，寒冬臘月，人生地不熟，這一夜該如何度過？
　　我們幾個開始想辦法。其中一個提出：班上同學張福壽的老父親就在忻口。打定主意去找張福壽家。忻口是個大村，要想找一個人很困難。我們兵分兩路，到處訪問。見人勤施禮少走二十里。正好問到一個知情者把我們帶到了張福壽家。
　　福壽家的院子很大，坐北朝南三間土坯房。福壽的老父親獨自一人在家中，福壽的母親早已去世。聽到他兒子的同學步行串聯(lián)來了家中，格外高興，熱情地迎接我們進屋。三間正房，外邊兩間不住人，進去里間有一小炕住著他一個人，屋子里很暖和，打掃的也是很干凈。我們幾個放下背上的行李，急忙稱張叔。張叔很健談，也很好客，急忙給我們做晚飯。當時的農(nóng)民很窮，沒有什么好吃的，晚飯是玉米面窩頭和小米稀飯。三十里路的步行折騰的很疲勞，明天還要趕路，所以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早晨，老叔給我們幾個做好過臘八吃的八寶粥，各種雜糧加上大紅棗兒，香噴噴的，很好吃。每人吃了一大碗臘八粥。老叔打發(fā)我們起程上路。
　　第二站的住宿點是當年的忻縣招待所，在火神廟旁的一個小院子里，全是小平房，里面生著煤爐子，每天自己生爐子看火。兩天的步行也覺很累，在忻縣必須住下來休息。住了兩天，總算休息好了，再繼續(xù)登程。在忻縣去往太原的大道上，步行串聯(lián)的大大小小的隊伍逐漸多起來了，同類相見，自然是氣味相投，三言兩語便能入流，互相談?wù)撝咂鹇穪聿挥X時間長。太陽落山，今天步行的路太長，腳上早已起了泡，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趕到陽曲縣，打聽到接待站在陽曲中學，經(jīng)人指點，晚上暫宿陽曲中學。學校是空的，有幾個教室亮著燈，我們也不用人接待，自覺走進了一間生著火爐子的大教室，選址休息。陽曲中學還是想得周到，有一個大茶爐里熱熱的水，可以洗個痛快。腳上的泡很多，用開水晾涼洗洗解乏。腳疼的火辣辣的，但想起這是鍛煉意志來也就能忍耐了。自己心里也覺得荒唐可笑，當學生不老老實實求學，恰要在馬路上受洋罪。
　　政治的力量是巨大的，是不能以個人能力抗拒的，任何政治形式的出現(xiàn)，總有大量的追隨者，總是熱烈地歡迎順從者，從者生，逆者亡，這是大勢所趨。再步行一站就進入省城太原了，至于原來計劃到遵義、井崗山等地的熱望經(jīng)過了這幾天的消磨也就信心不足了。太原大概就是目的地了。日復一日，宵行夜宿，又是一日天明，現(xiàn)在到了沖刺階段了，我們東方還不亮，便上路了，向太原走，陽曲到太原距離也不遠了，步行了三個多小時便到了尖草坪。我們懷著喜悅的心情，在尖草坪一家飯店每人吃了一碗白皮面。味道純正，風味獨特，串聯(lián)了好幾個月了能吃上一碗正宗的白皮面聞到小麥的香味也是一種非常的幸福感。
　　從小縣城步行到了太原，當然是勝利了，這幾天的辛苦也就丟入腦后了，當務(wù)之急是聯(lián)絡(luò)校友，尋找落腳之處。據(jù)說有二班的白繼禮在省二招辦著毛澤東思想大學校，在省城很出名，這個白繼禮在學校就是一個紅火人，上到校長下到學生無不認識。可是在這次革命中把禮字改成紅字了，所以很難打聽到。恰不想命運之神另有安排，在五一廣場與同學邸在國邂逅，說他在晉陽飯店成立了什么造反司令部，正在招兵買馬。我們幾個只好投奔人家了。他把我們帶到當年太原較為豪華的晉陽飯店三樓，開了兩間房子。說這房子是他已經(jīng)向接待站要來的，并已經(jīng)做好了戰(zhàn)旗，刻了公章，領(lǐng)回了油印機等司令部辦公的實物，還安裝了電話。我們幾個也總算有了安身之處。卸下背上的行李開始就駕登基進行辦公。拿起鋼板臘紙鐵筆，刻就了第一份“宣言”。之后便是陸陸續(xù)續(xù)開展各兵團、各戰(zhàn)斗隊、造反司令部的串聯(lián)活動。參觀了幾家也就那么一回事，都是三五個人在家里印傳單，發(fā)宣言，搞表態(tài)。當時太原分為兩大派，一派是紅聯(lián)站，一派是紅總站，給那一家表態(tài)都會遭到對方的攻擊。省城除了紅海洋以外，便是滿城的大喇叭互相攻擊，大有烏云壓城城欲摧的形勢。我們?nèi)松俨桓冶響B(tài)。過了幾天，聽說工宣隊進了校園，工人的介入，加快了打砸的升級。只會貼大字報和游行的學生自然對打斗有所畏懼。又聽說二樓的一個戰(zhàn)斗隊被一伙紅衛(wèi)兵砸了，說他們攻擊了某某。我們的情緒一天一天緊張起來，緊守門戶，不敢上街，不敢發(fā)言，不敢露旗幟。社會上的派性在發(fā)展，實際派性只是認識上的不同，在派性發(fā)作時老鄉(xiāng)不相識，朋友反成仇，父子兄弟也觀點不相投。我們也沒有什么嚴格的利害沖突，只是依然自得，消閑自在，明哲保身。后來聽說紅聯(lián)站和紅總站也打起來了，各地也不時發(fā)生武斗現(xiàn)象。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口號到處喊起來了。毛主席語錄：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這一條語錄在所有傳單印為首條。我們也有些害怕了，如坐針毯，不知那一天我們也會遭遇襲擊。自古道：三十六計，偷跑為上計。時間一天一天靠近了年關(guān)，眼看已到臘月二十，小年已近。人常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革命是大家的事，過年是自己的事。
　　我們幾個作了決定，干脆過完了春節(jié)再重振旗鼓。除了留守人員外，步行串聯(lián)的行李也不要了。我和崔茂存找了一輛從太原到靜樂縣天池店的大卡車先到了崔的家中，第二天獨自步行到了婁煩。然后步行回了家?；氐嚼霞腋改刚郎蕚溥^小年，送灶爺。見我回來，十分突然，非常高興。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串聯(lián)總算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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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陳久平，中國楹聯(lián)學會會員，嵐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山西嵐縣老區(qū)建設(shè)促進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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