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仁宗嘉佑年間，是王安石前半生過得最愜意的幾年。

那時候，晏殊、歐陽修這些詞壇宿將成名日久，而蘇軾、蘇轍這些后輩還在老家讀書，籍籍無名。大宋文壇正處于青紅不接的年代，亟需有人能填補(bǔ)這段空窗期。

就在這個時候，司馬光與比自己小兩歲的王安石先后中第。從此，“唐宋八大家”的朋友圈里又多了兩把交椅。性格相近，年齡相仿，才學(xué)相當(dāng)，政治理想相同，兩人很快結(jié)為莫逆，詩詞相和，形影不離。

嘉佑六年，王安石與司馬光一同被拔擢，進(jìn)宮在皇帝身邊編寫《起居注》，成了皇帝的小跟班，前途無量。那時候，由王安石、司馬光和呂公著、韓維組成的“嘉佑四友”名氣響徹大宋文苑，聲聞廟堂內(nèi)外。

注：《起居注》，記錄皇帝日常言行的書籍。

四人中，尤以王安石的聲名最盛。干了沒兩年，王安石被擢為知制誥——專門為皇帝起草圣旨，由小跟班晉級為皇帝的專職秘書，著緋衣紫、賜膺九錫似乎指日可待。

彼時的王安石有三大人設(shè)：

有才；不拘小節(jié)；愛情專一。

2

王安石有才，“屬文動筆如飛，見者多服其精妙”。

王安石那年高考，主考官是江西臨川老鄉(xiāng)晏殊。

晏殊十四歲中第，年齡小，才氣重，能力強(qiáng)，進(jìn)步很快。他與當(dāng)時的文壇名將歐陽修合稱“晏歐”，但，其實(shí)歐陽修還是晏殊的學(xué)生。

即使是歐陽修這樣的門生，年少成名的晏殊都不是太瞧得上。有一次，晏殊與人議論“歐公有文聲，似太草草”——

歐陽修水平也就那樣！

可是，當(dāng)晏殊看到王安石的考卷時，立即引為天人。當(dāng)時他女婿楊察的親弟弟、早就名滿天下的大才子楊寘也在同闈中出，晏殊毫不猶豫地把第一名判給了王安石，楊寘只給了第四。

如果按照初試成績，王安石是妥妥的狀元?？墒堑阶詈蠡实蹥J點(diǎn)的時候，由于仁宗是大才子楊寘的鐵粉，就把第四名的楊寘排到了第一，王安石成了第四。

為這事兒，晏殊心里很是過意不去。成績出來后，王安石去給晏殊致謝，晏殊拉著王安石的手說：“江西老表早就給我說過你的才能了，這次由我把你選出來，實(shí)在是我的榮幸?。　?/span>

最后，晏殊還意猶未盡，一定要找時間請王安石吃飯，曰“休沐日相邀一飯”，且“待遇極致”。

事后，雖然王安石得到了晏殊、歐陽修、曾鞏等人的大力推薦，但是混得卻不好。不為別的，就因?yàn)榇笏喂賵龅摹暗赜蚱缫暋薄綎|山西陜西河南河北這些傳統(tǒng)中原地帶的文人瞧不上南方人，“本遠(yuǎn)人，未為中朝士夫所服”。

不過，這也難掩王安石的才氣。當(dāng)時的文壇新秀司馬光、韓維等人都以結(jié)交王安石為榮，并經(jīng)常聽他講史論道，王安石的才名一時爭揚(yáng)于朝。

當(dāng)時，韓維是太子趙仲針（后來的宋神宗趙頊）的講師。趙仲針每次聽完韓維的課都意猶未盡，對老師的學(xué)識不住地稱贊。韓維總是高興地說：“今天這堂課的觀點(diǎn)可不是我說的，是我的好朋友王安石說的?！?/span>

中原文人看不起王安石，在地方基層鍛煉的王安石心里更瞧不上他們，甚至不屑與他們一起考試：

那年，上級安排他參加考試進(jìn)京工作，“安石獨(dú)否”；

文彥博當(dāng)宰相后，要對他破格提拔，王安石“乞不次進(jìn)用”；

讓他進(jìn)館給皇帝當(dāng)秘書，“不就”；

歐陽修推薦他進(jìn)京當(dāng)諫官，“以祖母年高辭”；

讓他進(jìn)集賢院，“屢辭”；

讓他和司馬光一起修《起居注》，給皇帝當(dāng)跟班，“辭之累日”……

多次推辭晉升，王安石有才就是這么任性！

3

那時候的大宋官場，大家早就習(xí)慣了那套明爭暗斗、虛與委蛇的官場文化。

這讓王安石很看不慣，經(jīng)常寫文章罵人，針砭時弊，每每“議論高奇，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意思是，王安石的話高得不著邊，一般人都無法理解他在說什么。

“議論高奇”，不媚俗流，這讓王安石除了有司馬光、韓維、包拯幾個好朋友外，幾乎沒什么好友。時間一久，那些被王安石瞧不起的人就開始造謠，說王安石的壞話：

王安石有皮膚病，“膚理如蛇皮”，所以不太洗澡。就有人說，王安石“經(jīng)歲不洗沐，亦不浣濯”，一年不洗澡也不換衣服。

更有甚者，因?yàn)橥醢彩樅?，就有人造謠說人家不洗臉，臉上都是污垢。

對于這些流言，王安石并不理睬。他把自己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讀書，“雖寢食，手不釋卷”。想必此時的王安石一定在心里呵呵冷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王安石不拘小節(jié)，我行我素，不與大宋官場同流合污，甚至有時候都不會把皇帝放在眼里。

一日，仁宗皇帝召開賞花釣魚宴，作為皇帝文字秘書的王安石也參加了。

陪官家釣了一天魚，王安石餓了，正好看見桌子上有一盤食品，于是拿起來就吃，并且“食之盡”。

過了一會兒，仁宗回頭一看，“朕的魚餌哪去了？”

原來，剛才王安石吃的正是仁宗釣魚用的魚餌。

為這事，仁宗很不高興，“帝不樂之”——

吃了點(diǎn)魚餌，把皇帝給得罪了。

不過，王安石也不是太在意，找了個理由辭官回家了。

4

仁宗時期的大宋朝繼承了宋真宗的政治遺產(chǎn)——“澶淵之盟”，北部邊境少有戰(zhàn)事。雖然西北的黨項(xiàng)人偶爾會出來敲個竹杠個，但西夏畢竟國小糧少，對大宋構(gòu)不成實(shí)質(zhì)威脅。

所以，仁宗時期的宋朝官員都很閑，經(jīng)常無事可干。

史載：“近歲貴人，務(wù)以聲色為得意”。就是說，宋朝的官吏都不務(wù)正業(yè)，追求聲色犬馬、妻妾成群的奢靡生活。

有一天，王安石深夜去書房讀書。

推開書房的大門，一名年輕姑娘，朱唇皓齒、環(huán)珮璆然，正緊張地站在書房里。

王安石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名女子，才問道：“你是哪里來的女子？”

姑娘小聲道：“我是吳夫人買回來的小妾！”

王安石一聽立即就明白了，夫人這是擔(dān)心自己每日工作太忙無暇顧及身體，給自己買個小妾照顧平時衣食起居。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夫家是誰？”

姑娘只好告訴王安石，自己本來是一名軍官的夫人。軍官運(yùn)送公家糧食在汴河里翻了船，軍糧丟了。根據(jù)大宋律法，軍官需要償還國家損失，于是就把家資都賣了。即使如此，軍官還欠一些錢沒能還上，無奈之下，只好賣妻還債。

王安石一聽，很不高興，“公愀然”，想不到大宋治下國阜民富，居然逼著一名國家公職人員鬻妻還債。于是，他讓人把女子的丈夫找來，讓他把女子領(lǐng)回家，“令為夫婦如初”。

從此以后，吳夫人再也不敢提給王安石納妾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