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大奎

北宋大文豪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乃公認(rèn)的中秋詞絕唱，這首詞將自然和社會高度契合，不僅將賞月的想象力上升到極致，還曠達(dá)地由中秋團(tuán)圓之時聯(lián)想起人間的離別，感念人生的離合無常，由此表達(dá)對胞弟蘇轍的無限思念，更加堅定"月有圓時，人也有相聚之時"的執(zhí)著信念。

蘇軾的這首中秋詞，也是他們兄弟倆"史上最深兄弟情"的最好詮釋與見證。我們不妨拓展開來，看看他們有哪些"山高水長"兄弟情深的佳話趣事？

一、蘇軾創(chuàng)作《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的背景

公元1076年，也就是宋神宗熙寧九年，39歲的蘇軾從杭州任上轉(zhuǎn)任密州（今山東諸誠）已有2年時間。他的弟弟蘇轍于1075年也改授齊州（今山東濟(jì)南）掌書記。

一晃，他們兄弟倆又有七年時間沒有相聚了。

于是，那年月色如銀清輝如洗的中秋節(jié)。蘇軾在密州一方面關(guān)注著大宋時局，期盼返回京城工作，一方面又極為思念同在山東任職的弟弟蘇轍，便一邊賞月，一邊獨自飲酒，直到天亮。觸景生情下，一揮而就，寫下這首中秋絕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字里行間，曠達(dá)的蘇軾將中秋賞月的復(fù)雜心情靈動地顯現(xiàn)出來，對蘇轍的兄弟情亦躍然紙上。

其實，蘇軾在赴密州時，就曾寫有《沁園春.孤館燈青》寄給弟弟蘇轍，表達(dá)過這份深情：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耿耿；云上擒錦，朝露溥溥。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依此區(qū)區(qū)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當(dāng)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出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取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對，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yōu)游卒歲，且斗尊前。

二、蘇轍回贈《水調(diào)歌頭.徐州中秋》

蘇軾的這首中秋詞，傳唱大江南北家喻戶曉后，立時散發(fā)出萬丈光芒，使他的名頭更響。

他的弟弟蘇轍似乎顯弱些。事實上，蘇轍的才華并不亞于哥哥蘇軾，其入仕生涯也不錯，還曾官至副宰相。只是，蘇轍選擇了隱身哥哥背后，甘愿做幕后英雄，使得他存在感偏低。公允而言，蘇軾之所以一生豪放灑脫不為世事牽絆，與他的弟弟蘇轍全身心扶持、為他承擔(dān)世俗的瑣碎與不堪密不可分。

此處暫按下不表。先說說蘇轍收到哥哥的中秋詞后，也恨不得早日與之相聚。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077年，蘇軾轉(zhuǎn)任徐州知州，蘇轍改任著作佐郎、簽書應(yīng)天府判官。兄弟倆得以在徐州的中秋時節(jié)相聚。

蘇轍當(dāng)即寫下《水調(diào)歌頭.徐州中秋》表達(dá)歡聚的喜悅，其中后兩句是：

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但恐同玉粲，相對永登樓。

字里行間，亦透著弟弟蘇轍對哥哥蘇軾依依不舍之情。短暫的相聚過后，兄弟倆又將在不同的崗位繼續(xù)工作，這離別的傷感呀，盡涌心頭。

三、蘇軾蘇轍兒時的"兄友弟恭"情

這兩首互和的中秋詞，即可看出，蘇軾蘇轍兄弟倆深厚的感情。

其實，他們兄弟倆早在出生地四川眉山就有了"兄友弟恭"的兒時情。

出生于1037年的蘇軾，大蘇轍（生于1039年）2歲。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蘇轍字子由，稱"穎濱遺老"。

父親蘇洵給他們兄弟倆取名中就已暗藏深意：軾，馬車上用作扶手的橫木；轍，馬車輾過留下的車輪印。意在希望直爽的兄長蘇軾與低調(diào)的弟弟蘇轍相互扶持，才能免去災(zāi)禍。

蘇軾蘇轍兄弟倆做到了，的確也沒辜負(fù)父親拳拳之愛。他們一生始終相持相依，創(chuàng)下了文學(xué)史上手足之情的光輝典范。

兒時，"風(fēng)神俊秀、芝蘭同芳"的兄弟倆就相攜互助。蘇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史載可考："從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

蘇轍言，"自信老兄憐弱弟，豈關(guān)天下無良朋。"蘇軾亦云，"豈是吾兄弟，更是賢友生。"

可見，那時，蘇軾蘇轍兄弟倆就已奠定兄弟加師友的感情基礎(chǔ)。

四、同年進(jìn)士及第，同朝為官砥礪前行

嘉佑元年（1056年），兄弟倆隨父親蘇洵出川趕考，曾路經(jīng)澠池宿于縣中寺舍，留下共同題詩僧壁的趣聞。次年，又創(chuàng)下一同進(jìn)士及第的科場佳話。

1061年，蘇軾外放簽書鳳翔判官，蘇轍改任商州軍事推官。蘇轍送蘇軾到鄭州就任后，感于途中又經(jīng)過澠池（蘇轍曾于1060年授任澠池主薄），即寫下《懷澠池寄子瞻兄》，蘇軾即和詩《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老僧已死解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兩首和詩亦是流傳千古的名篇，更加佐證了他們兄弟倆的情深似海。不完全統(tǒng)計，蘇軾蘇轍兄弟倆往來的詩詞有2百余首。

蘇軾一生都很信賴弟弟蘇轍，幾乎每到一個地方工作，就以"子由"為題，給蘇轍寫詩寄信。

蘇軾在杭州"知通判"時，了解到弟弟蘇轍任陳州（今河南淮陽）學(xué)官時，當(dāng)?shù)亟?jīng)濟(jì)落后，不太視教育，便作《戲子由》一詩，實際上是表達(dá)為弟弟出口氣的憤懣之情。

蘇軾在海南儋州時，悉弟弟蘇轍不習(xí)慣雷州生活，便作《聞子由瘦》鼓勵：人言天下無正味，蝍蛆未遽賢麋鹿。

蘇軾向弟弟求助也不拖泥帶水。他從定州任上貶往廣東惠州時，因囊中羞澀，便向弟弟蘇轍直言。蘇轍當(dāng)即傾其所有，資助蘇軾"七百萬緡"，蘇軾才順利到惠州就任。

蘇轍一生對哥哥蘇軾亦很尊崇。他在雷州任上，一年存詩二十九首，其中二十五首是和兄之作。

蘇軾去往海南儋州時，途經(jīng)雷州犯了痔瘡，蘇轍就給哥哥蘇軾念陶淵明的《止酒》詩，勸他戒酒。

后來，兄弟倆在梧州見面時，蘇軾以《謫海南，作詩示子由》表達(dá)自強不息的精神：

莫嫌瓊雷隔云海，圣恩尚許遙相望。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古真吾鄉(xiāng)。

綜上所述，蘇軾蘇轍兄弟倆的確無愧"史上最深兄弟情"之稱。二人不僅同年高中進(jìn)士，還在同朝為官砥礪前行中將手足之情升至巔峰。

壯哉，蘇轍；壯哉，蘇軾！

五、在"烏臺詩案"中休戚與共

尤為一提的是，在"烏臺詩案"中，兄弟倆休戚與共更是文壇佳話。

發(fā)生于1079年的"烏臺詩案"，哥哥蘇軾時任湖州知府，因"恃才傲物"被人指控在詩句里愚弄譏諷朝政，御史臺即派太常博士皇甫遵前往湖州逮捕蘇軾。

弟弟蘇轍第一時間得知，冒著被說成是通風(fēng)報信的危險，即刻休書派人快馬加鞭告之蘇軾，要他有心理準(zhǔn)備，不必?fù)?dān)心家小安全，他自會全力照顧。同時，又連夜上奏《為兄軾下獄上書》，愿削去自身官職替兄贖罪，以保住蘇軾性命。

蘇軾被捕入獄后，誤以為"今生此命休矣"，即寫下絕命詩《獄中寄子由》。

宋神宗被他們倆手足深情感動，兼之太后及重臣王安石等求情，便免去蘇軾死罪，貶往黃州任團(tuán)練副使。

蘇轍也由河南任上貶去江西，在江西安頓好一家老小十幾口人后，又護(hù)送蘇軾一家老小到黃州。

蘇軾蒙冤"烏臺詩案"后的困境，全靠蘇轍忙前忙后休戚與共地幫襯，甚至不惜被連累（事實上，蘇轍大受牽連），蘇軾才得以抗住"狂風(fēng)暴雨"。

某種意義上而言，正是弟弟蘇轍全情全心的付出，哥哥蘇軾穿越時空的鋒芒與偉才得以完美綻放出來。

有幸，蘇轍；有幸，蘇軾！

六、暮年雖未能實現(xiàn)"約定"，兄弟情依舊"山高水長"

更為難得的是，蘇軾蘇轍兄弟倆在幾十年跨越時空的交集中，始終攜手前進(jìn)，從未因遭遇到的挫折而影響感情中斷彼此相互引為知己的信念。

蘇轍在陳州任職時，蘇軾陪住了七十多天，曾相約，待年老時，辭官隱居，找一個清凈的地方共度余生，"對床夜雨聽蕭瑟"，彈琴論詩，飲酒歡歌。

可惜他們兄弟倆最終未能實現(xiàn)約定。蒼茫的宦海沉浮，哪里由得起起落落的蘇軾蘇轍兄弟倆在有生之年無憂地"聽風(fēng)觀雨"？那不多的幾次見面相聚，其實已是難得的福音了。

幸運的是，沉穩(wěn)的弟弟蘇轍隱忍長壽，有條件也有實力照顧好"二蘇"拖家?guī)Э趲资柸说纳睢８绺缣K軾終沒能熬過顛沛流離的一生，就在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從海南渡海北還途中生病。次年病逝常州，卒年65歲。后追贈"太師"，謚號"文忠"。

臨終前，蘇軾終未能與弟弟蘇轍見上最后一面，只留下遺言"惟吾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及一見而訣，此痛難堪。"

蘇轍得知噩耗后，失聲痛哭"惟我與兄，出處若同，幼學(xué)無師，先君是從。游戲圖書，寤寐其中，回予二人，要以是終。"

次年，蘇轍將兄嫂安葬于嵩山之下，為兄長寫了祭文《祭亡兄端明文》："手足之愛，平生一人……。"還題寫了墓志銘："撫我則兄，誨我則師。將蘇軾定格為"亦師、亦友、亦兄長"。

又將兄長蘇軾家小全部安頓好，接三個侄兒到身邊生活。

十年后（即1112年），蘇轍離世，卒年七十四歲。朝廷追授他為端明端學(xué)士、宣奉大夫，謚號"文定"。

蘇軾蘇轍兄弟倆這般"山高水長"的深情厚誼，的確如是"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少罕見"。稱他們倆"史上最深兄弟情"，實至名歸，無出其右。

是為記。

【作者簡介】李大奎，七0后，法學(xué)學(xué)士，貴州湄潭人，文學(xué)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