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 香塵 毛豆做的菜,什么絲瓜毛豆子、青椒毛豆子、咸菜毛豆子,我基本都不愛吃。豆子嚼在嘴里,碎碎散散,寡淡無味,還咽不干凈。我只愛一樣,糟毛豆。就是毛豆不用剝開,豆莢兩頭剪個小口,充分煮熟之后撈起,用糟鹵浸泡,半天之后便味入豆髓。偷偷撈一莢,先吮吸一口,再咬出毛豆,糟鹵水混合熟糯的豆子,又鮮又香,忍不住再撈一莢,再撈一莢......在我記憶里,糟鹵其實是本幫菜里一種萬能的調(diào)料,幾乎什么都可以糟,還冷熱不忌。冷的如糟毛豆、糟豆腐干、糟雞爪雞翅,熱的如糟魚片、糟扣肉、糟豬蹄等。每一樣的滋味,光想想都要流口水。阿爸在忙碌一天后,晚上喜歡喝口小酒,他也愛糟毛豆,一莢毛豆一口酒,一莢毛豆一口飯,能有滋有味消磨一頓晚飯。所以,在立秋之后,到了吃毛豆的時節(jié),家里常常做糟毛豆,百吃不厭。而剪豆莢小口這個活自然落到我頭上,雖然剪幾百個毛豆比較單調(diào)厭氣,有時候,剪刀還能把手磨出水泡,但想著這些做成糟貨后的好滋味,也就不糟心了。比較糟心的是摘毛豆這個事情。那會,家里每年都要種一畝多地的毛豆,暑假的尾聲通常都淹沒在毛豆萁里。豆萁上除了長毛豆,往往還有大青蟲,有時候一把當(dāng)毛豆抓到手里,軟乎乎的,定睛一看,一聲慘叫,直接從凳子上蹦起來,甩甩甩,所以,天天摘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阿哥為此還弄了個廣口瓶,用來裝發(fā)現(xiàn)的青蟲,算算每天都有幾十條。我見過最大的一條青蟲,有我半條胳膊長,恰巧村里友福伯經(jīng)過,說把瓶里青蟲都給他,他要油炸吃。他有個妹妹從上海嫁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陽,回娘家時講起蟬蛹啊青蟲啊都能炸著吃,他還真就這么吃了。真是一個勇士。每天清晨三四點,阿爸會把裝滿毛豆的黃魚籃掛自行車后座的兩邊,然后騎到市區(qū)去賣掉。而姆媽在大清早也已經(jīng)連根拔回幾擔(dān)毛豆,叫我和阿哥采摘,這一摘基本是一整天。為了安撫我們,皇帝不差餓兵,起先兩斤一分,過幾年漲到一斤一分,記憶里最后幾年是一斤兩分,這份收入當(dāng)作零花還算蠻可觀的。為了買棒冰買泡泡糖買橡皮筋買許多我很眼饞的小東西,咬咬牙,努力摘,不就吃半個月的苦和怕嘛。我惟一不怕毛豆萁的時刻,是藏身的時刻。當(dāng)田地里,有些人家的蘆粟開始甜了,青竹瓜開始香了,我們一群孩子的饞意也開始上涌了。拔了蘆粟摘了瓜,不敢?guī)Щ厝コ裕陌ぷ?,就坐在毛豆地里大快朵頤,豆萁比我們高,隱蔽著呢。偶爾也有穿幫的時候,是他們實在無聊想吃烤毛豆。于是分工合作,挖坑、找瓦片、拿麥秸干、摘毛豆,萬事俱備后開始燒火,不一會就聽到毛豆在兩張瓦片之間噼里啪啦作響。有火就有煙,煙濃時就吸引了大人前來探查,然后烤毛豆的滋味沒吃到,每個人回家后都狠狠吃了一頓“竹筍烤肉”。熊孩子,都欠揍。烤毛豆其實不好吃。要等毛豆老了,變成能自己從豆莢里蹦出來的黃豆后,放大鐵鍋里,灑點鹽水,炒得香噴噴,那才叫好吃。炒黃豆炒硬圓豆和炒葵花籽南瓜籽,是那會家里的零食擔(dān)當(dāng),有客人來抓幾把,出門玩抓幾把,嘠訕胡時抓幾把,喝粥沒小菜時也可以抓幾把......一個秋冬都是這種嘎嘣嘎嘣脆的焦香氣,吃進肚里熱烘烘。最熱烘烘的是一個游戲,叫炒黃豆。兩個人,面對面,手拉手,嘴里喊著“炒,炒,炒黃豆,炒個黃豆翻個身。”然后手舉過頭頂,各自轉(zhuǎn)身,變成背對背。我運氣不好,有次炒黃豆被炒得胳膊脫臼,自己還不覺得,回家后,外公一看不對頭,就讓姆媽帶我去了隔壁村,找了一個老太太,幫我把胳膊復(fù)位好。之后,再沒小伙伴敢和我玩炒黃豆了,嫌我胳膊太嫩。我倒是挺想玩的。“炒,炒,炒黃豆,炒個黃豆翻個身?!睂γ娴臅r光能不能陪我玩一把,我們一起轉(zhuǎn)個身。關(guān)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香塵,上海嘉定人,文字愛好者。有散文、小說、詩歌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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