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為作者父母

《懺悔》于2017年國慶節(jié)前，刊登在《海淀文藝》雜志上，這篇文章是我在父親去世后的第5年寫的，今天翻檢出來依然讓我沉浸在當時的情境中。俗話說，父母在，我們尚有來處；父母不在，等待我們的將只有歸處。當父母健在的時候，有多少兒女知道這種日子的珍貴？有多少兒女懂得與父母聊聊他們的過往？兒女們包括我甚至天真的以為，這種與父母相伴的日子會很長，很長……

誰能料到生命無常？

我家兄弟姐妹七人，不算親戚朋友，光自家人就有35口。逢年過節(jié)，吃飯時至少擺三桌，我們當中無論是高工、技工，還是當局長、廠長的都抹去了往日的斯文，大呼小叫，各找各的位置。無論媽媽做什么飯菜，我們都是吃嘛嘛香，大家覺得外面的飯館做得再好，也比不上家里的飯菜香。

那年除夕晚上，由于婆婆去了河北吳橋老家，我們一家三口回到了媽媽家。吃晚飯的時候，我們把媽媽圍坐在正中。這時，只聽媽媽叫了一聲“玉琴（我的小弟妹），先把頭鍋餃子給你爸爸供上，他愛吃這口。”一句話，惹得我鼻子發(fā)酸，眼淚差點兒掉出來，我望著慈祥的媽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唉，盡管我們一群兒女給她帶來不少的天倫之樂，但是誰也不能替代爸爸在她心中的位置，不能驅(qū)散爸爸走后留給她的苦悶與孤獨。

晚上，我和弟弟去后院看電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節(jié)目好戲連臺，當陳紅唱的《常回家看看》一出現(xiàn)，我像丟了魂一樣。那樸實無華的歌詞，動人心魄的旋律，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隨著情節(jié)的深入，歌曲的飛揚，我的眼淚潸然而落，像要沖刷掉5年來埋藏在我心中深深的懺悔……

五年前的6月4日清晨6點，剛剛值完夜班的我，正在辦公室里收拾房間，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一開門，是女兒小小，她著急地說：“姥爺病危，讓您趕快回去！”我腦袋嗡地一聲，二話沒說，竟直從單位跑到公共汽車站，慌慌張張截了一輛出租車急駛而去。一個小時后，我沖進家門。這時，只見父親躺在床上，兄弟姐妹們都圍在旁邊。四姐見我趕來了，哽咽著呼喚爸爸：“淑文來了，爸爸，您睜開眼睛看看??！”我撲過去著急地叫著：“爸爸，爸爸，我來了！您的小女兒來了，您看看我呀！”爸爸用盡平生力氣睜開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與我四目相視。此時此刻，兩顆晶瑩的淚珠順他的臉頰撲簌滾落，隨之他閉上了雙眼，腦袋歪向了一邊……我們哭成了一團叫著“爸爸，爸爸，您不能走??！”

其實，爸爸患肺癌已經(jīng)三年了。當時，一經(jīng)確診已是晚期。醫(yī)生預言，爸爸只有三個月的存活期。我們姐弟緊急商議，決定為他采取保守療法。三年來，我們兄弟姐妹想盡一切辦法給他治病，讓他吃好、喝好，減少他的痛苦，延長他的生命。他終于闖過了一年又一年，為我們帶來無限的安慰與希望。然而一個月前，爸爸上廁所時意外摔倒了，經(jīng)醫(yī)院診斷爸爸身上的癌細胞擴散，從此失去了自理能力。這時，四姐把在京的兄弟姐妹全部組織起來，實行24小時輪流值班制度，由于我在基層做領(lǐng)導工作，又恰逢全市檢查，決定把我排除在外，不給我排班。當時令我好生感動。可今天，爸爸撒手人寰，我深為自己忙于工作沒有伺候爸爸盡孝悲痛欲絕，后悔不迭。古往今來，忠孝不能兩全。我發(fā)自心底呼喊著：“爸爸，您千萬別走?。∧煨研寻?，再睜眼看看我，看看您小女兒，我不讓您走??！還想讓您享幾天福啊！”可他老人家任憑呼喚，再也不答應(yīng)了。此時的我真想隨爸爸一塊兒走，讓他在那個世界里不要凄涼，不要孤獨。

當父親的遺體抬出時，我跪在了地上，我懂得了什么叫做生離死別，失去父親給我?guī)淼氖嵌嗝淳薮蟮谋瘋∥医兄骸鞍职?，爸爸！”這聲音撕心裂肺、悲愴凄涼，它和兄弟姐妹及孫兒的哭聲混在一起，足以感動神靈，讓蒼天落淚。

我隨眾人來了到殯儀館。當父親的遺體即將推入火化間的一剎那，我突然意識到，爸爸真的離開我了，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親愛的爸爸時，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撲向了爸爸。眾人將我用力拉住，我拼命地哭喊著：“放開我，我要我的爸爸！”

當父親的骨灰盒被弟弟捧回來時，我明白了，此生再也見不到父親了，他真的走了……我跪在父親的靈堂前，欲哭無淚，痛悼慈父。只有在這時，我才明白，凡做兒女的一輩子都無法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

 “姐，給?！钡艿馨岩化B餐巾紙遞到了我的手上。我問：“媽呢？”“可能在前院?！钡艿艽鸬?。“咱們陪她說會兒話，聊會兒天吧。”我說。“行！”弟弟贊成地說。

當天夜里，我睡在媽媽的身邊。媽媽不時用她那雙粗糙的手輕輕地撫摸我的額頭，我盡情地享受人間的至情至愛，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代。這時，我從心里萌生了一個念頭，傻子，別再懺悔了，快把對父親的思念之情全部轉(zhuǎn)給媽媽吧。機會還有，時間還來得及，讓媽媽在有生之年，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兒女的孝順，一股強烈的報答父母養(yǎng)育之恩的感情如巖漿一樣迸發(fā)出來。

 從此，每逢節(jié)假日，只要不加班，我一定抽時間和愛人孩子一塊兒去看望媽媽，給她買來各種好吃的東西，給她添置漂亮的衣服。有時，還把她接到我家住上幾天。每當我們夫婦倆和媽媽擠在一張床上就寢的時候，媽媽開心地躺在床上與我們聊天，聊她的老家孟祖，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媽媽年齡大了，洗澡很不方便，擦前胸后背的人挺多，可洗屁股的活沒人承包。我便主動承擔了這個任務(wù)。每次，我將開水倒在臉盆里，再對上涼水，用手試試水溫，接著用非常輕柔的動作，給媽媽從前到后仔細擦洗，再用毛巾擦干。媽媽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怎么好?。　倍铱偸乔穆暭氄Z地說：“嗨，這有什么?！泵康竭@時，我的心情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