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妹

文/周天紅

姐姐是一整個村子里最愁嫁的人了。

大山里的村子，深溝高山，爬坡上坎，缺水少電，日子不好過。富裕的人家不多，要是一家有幾個男娃，娶親就更成問題了。女娃，到了年齡，上門提親的比螞蟻還排得密實，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門，哪有愁嫁的事兒。姐姐還真就沒人家看得上的。

有你妹妹拖著，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村子里遠(yuǎn)親近鄰老輩朋友的，好多好心人都在關(guān)心姐姐的婚事。姐姐的婚事是個難事。姐在村子里長得不怪呀，手腳麻利，能干，有模有樣的，像一朵花，怎么就愁嫁呢。

有妹妹拖著，好幾個上門相親的，轉(zhuǎn)身就走了。無論媒婆怎么個說法勸法，八條牛都拉不回來。

姐姐家就這個情況，除了妹妹，可怕是就沒得其它陪嫁了。坐在屋中間就能看到小半塊天，房梁都快垮了，就四根木柱子撐著。灶臺上，十天半月能見著滴油腥子，那就燒了高香遇見真神了。

姐姐說，妹妹就是我最好的陪嫁，如果不能接受她，一切都免談。姐姐就這句話，說完跺跺腳，忙家務(wù)活兒去了，難得抬一眼看著進(jìn)屋的人。

妹妹得了重病，手腳無力，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大小便都得有個人幫著。妹妹還是個娃呢，誰愿意拋棄她，那就是沒得良心。

你妹又不是你親妹，照顧得那么好干什么？先把自己的事情解決了，那才是大事。姐姐看了來人一眼，眼睛一橫，手捏得咕咕直響，嚇得來的好心人站起來就走。

姐姐說，再有人進(jìn)屋，對我妹妹說三道四的，看我不一扁擔(dān)挑了他才怪。

姐姐是父親從后山背回來的。姐姐的父母親是去洞子場做生意時，被一場山洪沖走了，三年都沒找到人影兒。姐姐一個半大的娃，一個人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父親看不過，就認(rèn)了這個娃。父親把姐姐背回家后，一直像父親一樣照顧著她。吃的裝的用的，都給家里人一樣看待。有病就治，有學(xué)就上，去親戚去朋友家吃好的都帶著，就是自己的娃。父親真就成了姐姐的父親了。家里再窮再困難，絕不難虧待了娃。那年，姐姐出門被野狗咬了一口，腿腫得不能下地。父親背著姐姐去三十里外的貓橋子找劉二醫(yī)生治。大半年時間，父親一直背著姐姐來來去去，硬是把腿治好了。

姐姐慢慢長大，家里卻事情不斷。下雨天，大清早天還沒亮，父親去洞子場擺修鞋攤子，就擺在場口上，一輛貨車剎車出了故障失靈，把父親和修鞋攤一并送走了。母親氣得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肺病發(fā)著，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追隨父親去了。家里就留下姐妹倆人，三間空空的屋子，除了就是一大本賬。

姐姐說，妹妹，不怕，天塌不了，有姐呢，姐去那里都帶著你。

妹妹說，姐姐，我不能當(dāng)你的陪嫁拖累你，你還是走吧。

姐姐說，你瞎說什么，你就是我最好的陪嫁。

媒婆說，娃啊，有你這陪嫁跟著，嫁人，難啊。

姐姐一聽，心真的橫了，提起扁擔(dān)把媒婆往屋外追，追出門前曬壩邊才停腳。從此，再沒有媒婆該上門的。不要說媒婆上門了，就是狗都少有上門，因為家里沒食呀。村里人早就傳開了，那姑娘，不但家里窮，脾氣還有點橫，不好惹。這情況，怕是要長成老姑娘。

姐姐沒長成老姑娘，很快就嫁出去了。

大雪封山，姐姐去后山砍柴挑著去洞子場賣柴火。家里實在是沒辦法，除了上山砍柴賣，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妹妹的病得治，墻歪了要扶，日子得過，姐姐不頂著誰頂著。誰又能幫一把呢？親戚朋友？村里人？要幫，那都是有回數(shù)的。有時還得看有些人的臉色，靠不住?？刻炜康?，不如靠自己。自己有手有腳的，還能餓著？姐姐是個硬氣人。姐姐砍了柴挑著柴火從后山十里坡下山。雪天路滑，下老鷹巖時，一個腳步?jīng)]踩實在，滑了。就要滑下半巖時，正好有一個人路過，拉了一把。姐姐沒事兒，被人推在路邊平壩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那人卻有事，有大事兒，一挑柴火夾帶著人摔下了半巖。姐姐得救了，那人丟掉了一條腿。后來，那人就成了姐夫。

姐姐說，這樣好的人，丟了一條腿，我都要嫁。

姐夫說，這樣好的姑娘，不要說拖個妹妹，就是家里再困難，天天揭不天鍋，我都要娶。非她不娶。

姐夫丟了半條腿，那也是村里的能人，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喂魚喂蝦喂蛙，編席編籮編筐，農(nóng)村的手藝活兒，樣樣撿起手來看兩眼就會了。愛學(xué)習(xí)呀，看書看報看電視，他都能看出許多門道。姐姐更是賣力氣，上上下下，家里家外，親戚朋友，都打理得順溜得很。有人進(jìn)屋，有事沒事兒，都是一張笑臉。就是那些曾經(jīng)看不上姐姐的，進(jìn)了家門，都沒另眼相看過。村里人說，這姑娘，娶了她，真是享福了。村里好多曾經(jīng)上門相親的男人，看著姐姐的能干，一家人的幸福，心里都酸溜溜的。

    姐姐把一個家改變了模樣，是村子里第一個修起磚房的。姐姐還把妹妹送進(jìn)了城里的大學(xué)。妹妹可是村子里第一個大學(xué)生喲，讓人羨慕呀。

時間在旋轉(zhuǎn)中變換。生活總是躲不過那些不如意的事情。一場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家里親人一個個離去。姐姐累了，病了，老了。姐姐躺在床上，身都翻不動了。

姐姐說，妹妹呀，你就不要管我，還是找個人嫁了。

妹妹說，不嫁，誰不接受你，我就不嫁。

姐姐說，再不嫁，你就成了老姑娘了。

妹妹說，就是老死，我都要帶著你一起嫁人。

姐姐說，為什么呀？

妹妹說，你是我最好的陪嫁呀，他們不接受你，那不是瞎了眼嗎。

好多人聽了，都聽見了。家里上門向妹妹求婚的人踏破了門檻。這么好的姑娘，不娶，那真是眼瞎。

姐妹，情深。

姐妹的話，村子口的風(fēng)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