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簡析（二）

為什么73 2020-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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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簡析（二）

湯可敬漢典文化傳播今天

作者簡介：湯可敬，1941年出生于湖南益陽，1963年畢業(yè)于湖南師院（今湖南師大）中文系，1992年被評聘為教授，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多年來一直致力于說文學(xué)與漢語史研究。編著《新編古代漢語》（1989年北京出版社出版，1992年修訂，并更名為《古代漢語》），曾獲國家教委第二屆（1986-1989）全國普通高校優(yōu)秀教材獎；專著《說文解字今釋》（1997年岳麓書社初版，2006年再版），曾入圍第四屆國家圖書獎初評，獲第二屆全國古籍整理圖書獎二等獎。另發(fā)表《詞詮述評》《部首略說》《說文“多形多聲說”研究》等四十余篇論文。

説解的特點

《説文》釋字，常常是先釋義，次析形，次譬音，末徴引。每個字頭底下，都如《段注》所説，“合三者（形、音、義）以完一篆”。最後，徵引各種材料，來證明字義、字形、字音的可靠性。先看下表：

《説文》始終堅持“據(jù)形釋義”的原則。飛，鳥兒飛舉。小篆“飛”象鳥兒向上高飛、舒展脖子、伸展雙翅的形狀。卂，義為飛得極快。鳥兒一閃而過，連身上的毛羽都看不清，當(dāng)然是疾飛。小篆的字形是“飛”字省去雙翅和頭羽之形的結(jié)果。氓，義為從別處投奔來的“民”，所以從“民”。非，義為違背。字形是由“飛”下的兩個翅膀表示，解釋到此，意猶未盡，於是再補(bǔ)充説明“取其相背”，即採取兩個翅膀相互背離的形象來説明違背之義。由此可見，《説文》字形分析是字義説解的依據(jù)，字義説解是字形分析的結(jié)果，釋義和析形真可謂密合無間。

《説文》也十分重視“義傅于音”的現(xiàn)象。音和義本來沒有必然的聯(lián)係，由于聯(lián)想的作用，人們往往用相同或相似的聲音來表示相同或相似的意義，這就出現(xiàn)音義相依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必然反映到漢字的構(gòu)形中來?！墩h文》聲旁部首字、亦聲字是許慎重視“音義相依”現(xiàn)象的最有力的説明。如句部收句、拘、笱、鈎四字。句是彎曲的意思。拘是曲手而拘止，笱是曲竹捕魚器，鈎是彎曲的金屬鈎。由此推廣開來，雊是野鷄曲頸而鳴，痀是脊背彎曲，劬是曲背勞苦，

是彎曲的鐮刀。由此可見，許慎時代古侯切或九遇切這類音常常表示彎曲義。同聲旁字，有意義相通的現(xiàn)象；異聲旁字以及其他異形字，只要音同音近，也有意義相通的現(xiàn)象。陸宗達(dá)《説文解字通論》曾舉瑗、轅、爰、援、引等為例，説明許慎非常重視音義的關(guān)係。

段玉裁説：“一字必兼三者，三者必互相求；萬字皆兼三者，萬字必以三者彼此交錯互求。”這是許慎解説漢字形音義所遵循的原則。下面分述釋義、析形、標(biāo)音、徵引的各自特點。

1.釋義的體例

一、一字多義的解釋?！墩h文》一般只收一個意義，有時也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意義，常用的述語是“一曰”；也有不用“一曰”而需讀者仔細(xì)推敲的，即人們常説的“一句數(shù)讀”的現(xiàn)象；還有將另外的意義寄托在書證之中的現(xiàn)象。例如：

詒　相欺詒也。一曰：遺也。

次　不前不精也。

虛　大丘也。崑崙丘謂之崑崙虛。古者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丘謂之虛。

姘　除也。漢律：齊人予妻婢姦曰姘。

獘　頓仆也。《春秋傳》曰：“與犬，犬獘?！?/span>

“次”條，是一句數(shù)讀例。即：“不前也，不精也?！庇胁辉谇懊婧筒缓芫鈨蓚€義項?！疤摗币韵氯莿e義寄于書證例。虛本義是大丘；別義是人們聚居之地，即井邑之類。別義寄托在“古者”四句書證中，書證引自《周官·小司徒》。姘的本義是除掉，別義是與妻子的奴婢通姦。獘的本義是象叩頭一般向前倒仆，別義是倒地而死。除“詒”的欺詒義和以言語相贈遺義之間看不出明顯的意義聯(lián)係之外，此類例證的多義現(xiàn)象，此義與彼義之間，大都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係。

二、連篆為句。《説文》每條説解之前的小篆是訓(xùn)釋的對象，是字頭。它與説解，不論在意念上還是在語法上不存在判斷關(guān)系。比如：

瑯　瑯玕，似珠者。

小篆“瑯”是作為字頭出現(xiàn)的，“瑯玕”是作者在“瑯”條下蒐集的“瑯”與“玕”組成的連綿詞，這個連綿詞表示象蚌珠一樣的美石?！八浦檎摺笔怯?xùn)釋瑯玕的，而不是訓(xùn)釋瑯的，不能理解為“瑯是瑯玕”或“瑯是似珠者”的意思。而應(yīng)理解為：“瑯，瑯玕，象蚌珠似的美石?！庇袝r候，為了簡潔，作者省去字頭底下連綿詞或疊音詞的第一個音節(jié)，或者省去反義複合詞的第一個詞素，或者省去同義複合詞組的第一個詞。省略的條件是，這第一個字是篆文字頭的重複。我們理解時，應(yīng)該“連篆為句”。也就是説，應(yīng)該補(bǔ)充這被省略的與篆文重複的字。比如：

離　黃，倉庚也。

　，左右兩視。

昩　爽，旦明也。

湫　隘，下也。

參　商，星也。

險　阻，難也。

峻　峭，高也。

上述例子應(yīng)分別理解為：“離　離黃，倉庚鳥?！薄?strong style="color: rgb(123, 12, 0); text-indent: 34px; white-space: normal;">

　，左右兩眼同時對視。”“昧　昧爽，太陽噴薄而出的頃間?！薄颁?strong style="color: rgb(123, 12, 0); text-indent: 34px; white-space: normal;">　湫隘的湫，低下的意思?！薄皡?strong style="color: rgb(123, 12, 0); text-indent: 34px; white-space: normal;">　參和商，星名?！薄半U　險和阻，都是艱難的意思。”“峻　峻和峭，都是高的意思。”連篆為句，是清人錢大昕在《十駕齋養(yǎng)新録》中的一大發(fā)明。但錢氏説的“諸山水名，云山在某郡、水出某郡者，皆當(dāng)連上篆讀?！鄙踔吝€連及部分草、菜。似乎不必。比如：

峱　山，在齊地。

淩　水，在臨淮。

這是正常的訓(xùn)釋。“峱山名，在齊地?！薄皽R水名，在臨淮。”這樣理解，毫無梗塞。不如前面那一類，不連上篆讀，則不能或不好理解，或發(fā)生錯誤的理解。

2.析形的述語

一、象形。象形字，常用“象形”、“象??之形”、“從?，象??”説明。比如：

氣　云氣也。象形。

牙　牡齒也。象上下相錯之形。

果　木實也。從木，象果形在木之上。

二、指事。指事字，常用“指事”、“象??之形”、“從?，從?”説明。比如：

丄　高也。指事也。

刃　刀堅也。象刀有刃之形。

寸　十分也。從又，從一。

刃不是象形字，刀上的一點只是標(biāo)誌刀口鋒利的符號，它并不與刀構(gòu)成一幅隨體畫物的圖象；寸不是會意字，一是標(biāo)誌寸口所在部位的符號，不能獨立存在，不是構(gòu)成會意字的部件。

三、會意。會意字，常常用“從?，從?”、“從??”、“從?，從?省”、“從?，從?，?亦聲”、“從??，?亦聲”、“從”帶主謂句等等來説明。比如：

伏　司也。從人，從犬。

位　列。中庭之左右為之位。從人立。

保　養(yǎng)也。從人，從

省。

像　象也。從人，從象，象亦聲。

　內(nèi)頭水中也。從頁

，亦聲。

伐　擊也。從人持戈。

“從?從?”、“從??”表示會合幾個形體的意義，成為這個新造字的意義?！皬?span style="text-indent: 34px; font-family: PMingLiU, serif; font-size: 16px;">?省”，是説取某字的意義，但不取它的全形，只保留形體的一部分?！澳骋嗦暋?，是説既取其形以會意，又取其音以象聲，即會意兼形聲?！皬摹睅е髦^句，是由一個主謂句揭示由幾個部件構(gòu)成的畫面的中心意思。

四、形聲。形聲字常用“從?，?聲”、“從?省，?聲”，“從?，?省聲”等等來説明。比如：

俄　行頃也。從人，我聲。

考　老也。從老省，丂聲。

梓　楸也。從木，宰省聲。

“從?，?聲”是説半取形，半取聲?！皬?span style="text-indent: 34px; font-family: PMingLiU, serif; font-size: 16px;">?省”，是説取某字為形旁，但不取它的全形，只取形體的一部分?！?span style="text-indent: 34px; font-family: PMingLiU, serif; font-size: 16px;">?省聲”是説取某字為聲旁，但不取它的全形，只取形體的一部分。

轉(zhuǎn)注是特殊的形聲字，它的構(gòu)形與一般形聲字相同。假借沒有産生新的形體，所以沒有專用的析形述語。

五、同意。這是説某字與某字構(gòu)形用意上有相似之處。比如：

工　巧飾也。象人有規(guī)榘也。與巫同意。

古文工從彡。

韭　菜名。象形。在一之上；一，地也。此與耑同意。

“與巫同意”，《段注》：“有規(guī)榘，而彡象其善飾。巫事無形，亦有規(guī)榘，而

象其兩袖，故曰同意。凡言某與某同意者，皆謂字形之意有相似者。”“與耑同意”：耑字上面的

象生長的形狀，下面的

象它的根。中間的一象地面。韭字上部象韭菜，在一的上面，一也象地面。所以説韭與耑同意。

3.標(biāo)音的方法

陸宗達(dá)先生《説文解字通論》曾對此作過精辟的全面的闡述。

一、形聲法。用形聲系統(tǒng)説明字的音讀。《説文》9353個字頭中，據(jù)朱駿聲《説文通訓(xùn)定聲·説文六書爻列》統(tǒng)計，收形聲字7697字，占總數(shù)的82%強(qiáng)。聲旁字是形聲字的標(biāo)音符號。占總數(shù)18%的無聲旁字沒有標(biāo)音成分，但它們大多數(shù)充當(dāng)形聲字聲旁，自然也是標(biāo)音符號，從理論上説，它們的音讀也是確定了的。比如：

是無聲旁字，是形聲字。即今天的“鍋”，漢人讀“過”。充當(dāng)的聲旁，的音讀確定了，的讀音自然分明了。屬夂（zhǐ）部，與“人兩脛”有關(guān)，又是“跨步”的意思，就是今天“跨過”、“渡過”、“經(jīng)過”的過字，讀guō。把形聲字和聲旁字有序地繫聯(lián)起來，就可形成《説文》完整的形聲系統(tǒng)。《説文》字頭的讀音很少不在這系統(tǒng)的網(wǎng)絡(luò)之中。

二、讀若法。許氏還用讀若法或讀同法，説明了他認(rèn)為有必要標(biāo)明讀音的一些字的音讀。全書共830條。比如：

從述語來看，上例可一分為三：一、“讀若?”；二、“讀與?同”；三、“讀若?同”，王筠《説文釋例》卷十一説：“當(dāng)是‘讀若某’句絶，‘同’字自為一句，即是一字分隸兩部也。”“讀若?”從後面所帶賓語的不同來看，又可一分為四：一、單音節(jié)詞；二、名量結(jié)構(gòu)，如“書卷”；三、偏正結(jié)構(gòu)，如“舂麥為?之?”；四、主謂結(jié)構(gòu)，如“詩曰瓜瓞菶菶”。除單音節(jié)詞外，其餘都得從被譬音字和上下文意中去確定譬音字。從標(biāo)音的方式來看，又可分為五類：一、以單字?jǐn)M音，如“讀若愆”；二、以俗語擬音，如“讀若舂麥為?之?”；三、以方言擬音，如“讀若楚人名多夥”；四、以成語擬音，如“讀若詩曰瓜瓞菶菶?！蔽濉⒂谜h明事物意義的方式擬音，如“讀若蜀郡布名”，“讀若楚人言恚人”。蜀郡布名“

”，唐人音詳歲切，讀suì。朱駿聲《説文通訓(xùn)定聲》説，“恚人”是恚人時的感嘆詞，“有聲無字”，至今無考。

不少“讀若”，不僅注音，而且還或釋形義，或明通假。《説文·心部》：“愆，過也。”愆的本義是罪過，同辛，古典籍通用愆。《説文·雥部》：“集，群鳥在木上。”集的本義是集合，同亼，古典籍通用"集”。《説文·乙部》：“亂，治也。”亂的本義是治理，同

，古典籍通用“亂”。上述三例“讀若”，通過音義相同的注釋，説明了古今字形的變化。《説文·木部》：“杜，甘棠也。”與

的本義無關(guān)，古典籍卻常用“杜”代“

”。《説文·?部》：“豪，豕鬣如筆管者。”豪與

的本義無關(guān)，古典籍卻常借“豪”代“

”。上兩例“讀若”，通過音同義異的注釋，説明了文字通假的現(xiàn)象。

4.徵引的條例

《説文敘》説：“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證。”“厥誼不昭，爰明以諭。其偁《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jīng)》。皆古文也。”以上是《説文》徴引的原則和範(fàn)圍。具體分述於下：

一、引用古籀。小篆上通古籀，下啟漢隸，所以許氏以小篆為正體，以古籀為徴引附録的對象。這是許書的通例。比如：

古文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東方六國的文字，《説文》注明了的有510個?！肮盼哪场笔钦h古文的另一種寫法；“古文某如此”，是只知其形，而不知其構(gòu)形的理據(jù)；“古文以為”，是説明古文借此字為彼字，是文字的早期假借現(xiàn)象。籀文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西土文字，《説文》注明了的有223字?；蚍Q“籀文”，或稱“大篆”，或稱“史篇”。史篇，徐鍇説：“謂所作倉頡十五篇也。”“籀文以為”與“古文以為”同。

也有先敘古籀，附以小篆的。這是《説文》的變例。是為了建立某一部首的需要。如二（上）部、呂部。

二、引用或俗。或俗就是或體和俗體。古籀、或、俗幾乎全是重文。所謂重文，就是一個字的不同形體。古文、籀文與小篆是不同時期的不同形體，或體和俗體與小篆是同一時期的不同形體。下面是《説文》注明了“或”、“俗”的例子：

“壻”下：婿，壻或從女。

“褎”下：袖，俗褎從由。

這裏附帶説明一下，《説文》在“兒”下説兒是古文奇字人，在“無”下説“無”是奇字無。所謂奇字，實際上也是一種異體字。

三、引用經(jīng)書?！墩h文》引用“六藝群書”40多種，或以明義，或以證形，或以標(biāo)音。比如：

祝　祭主贊詞者。從示，從人口。一曰：從兌省。《易》曰：“兌為口為巫?！?/span>

香　芳也。《春秋傳》曰：“黍稷馨香。”

上例引《易經(jīng)》證明“?！弊值牧硪粯?gòu)形説。下列引《春秋傳》證明“芳”義。上文讀若法一節(jié)引用的《詩經(jīng)》“瓜瓞菶菶”句是為“唪”字標(biāo)音。

四、引用通人。通人，就是學(xué)識精通的專家學(xué)者?！墩h文》全書有110餘條説解，分別釆自39家通人的説法。

五、引用方言俗語。全書共170餘條。比如：

睇　目小視也。南楚謂眄曰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