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月亮有約

文/亞鋒

我與月亮有約，每個月都有幾天月亮如約而至，帶給我歡樂。她陪伴我的孤寂，細聽我的傾訴，傳遞我的思念。有月亮的日子，是美好的日子。

兒時在農(nóng)村，夏天的夜晚是最難耐的時候，屋子里悶熱，又不能點燈，怕招蚊子。院外是黑壓壓的莊稼地，幽暗寂靜。唯有把涼席或門板鋪在小院里，仰臥觀天，數(shù)星星看月亮。有月亮的夜晚是最快活的夜晚，兄弟姐妹幾個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無邊無際地遐想。這個說，月亮有鍋蓋那么大。那個說，月亮比鍋蓋可大，怎么也有圓桌面大?！暗玫玫?，我看月亮少說也有井口那么大?！薄翱炜?，月亮上真有一棵桂花樹，好高好大。”“你光看到桂花樹了，沒看到樹下有只兔子嗎？”“那是玉兔，它在那里用兩條后腿站著呢?！薄拔覀冊趺纯床坏芥隙鹧剑俊薄版隙鹉軓牡厣巷w到月亮上去，是神仙，神仙能讓咱們看見？”……“不知道是不是走多遠都能看到這么大這么亮？”……“我們也能飛到月亮上去嗎？”……有月亮的陪伴，忘記了酷暑難耐，忘記了蚊蟲叮咬，甜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讀完小學，我懷著多看看這個世界的強烈愿望，決定到城里去上中學，因此踏上了艱苦的求學路。從家到學校，用最快的速度走也要一個半小時。先是走田間小路，然后是能走馬車的土路，再后是能走汽車的沙石路，最后走上有路燈的柏油路。家里沒有鐘表，早晨聽到公雞叫就從被窩里爬起來，帶上中午吃的干糧出發(fā)去上學。晚上，因為家里沒有電燈，我是在學校上晚自習，夏天九點半，冬天九點，下了晚自習才回家。上學放學都要走黑路，上學還好，越走天越亮，越走路越寬，放學時就正好相反了。下了晚自習，走出校門是三四里路的柏油路，有路燈，因為時間還早，路上還有不少行人和車輛。離開柏油路就要走黑路了，開始路兩側(cè)斷斷續(xù)續(xù)還有一些人家，偶爾能聽到幾聲狗叫，再走路就窄了，兩側(cè)全是莊稼地，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每到這時，既希望遇到人，又怕遇到人，希望遇到人是有人做伴，怕遇到人是不知遇到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最現(xiàn)實的就是盼著月亮來做伴。慶幸的是月亮總是如約而至，每月都有幾天來陪伴我，那是我最高興的幾天。不管是走在大路上還是走在小路上，我快走，月亮也快走，我慢走，月亮也慢走，她是專門來陪伴我，為我照亮道路的。有了月亮的陪伴，沒有了忐忑，沒有了恐懼，周圍有沒有人都不怕了，我相信在明亮的月光下見到的人一定是好人。有月亮陪伴的路是明亮的路，是舒暢的路，是輕松的路，我大步流星地走著，邊走邊背課文記公式構(gòu)思作文……不知不覺就到家了。我多么希望月亮的陪伴，多么享受月亮的陪伴呀！我知道，月亮不會違約，下個月一定再來陪伴我。

大學畢業(yè)，響應(yīng)號召支邊，到了離家兩千公里的邊疆。遠離了父母和兄弟姐妹，遠離了從未離開過的那片故土，鄉(xiāng)愁縈繞心頭。那時與家里聯(lián)系的唯一方式就是書信，但寫一封信要五天才能寄到家，再等到回信至少要十天以上。還好，月亮每月都會如約而至，每到此時，我都要仰望明月放飛思念。我知道遠在幾千里外的家鄉(xiāng)也能看到同一輪明月，家鄉(xiāng)的親人也在望著月亮思念我這個游子吧！望著月亮我似乎看到了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土地道路和村莊，似乎看到了親人們的笑臉。我的思念通過月亮傳遞到了家鄉(xiāng)，傳遞到了家鄉(xiāng)的親人。月亮啊你是我的鴻雁，你是我的信使，你是我與家鄉(xiāng)親人們聯(lián)系的紐帶和橋梁。

愛人懷孕了，妊娠反應(yīng)很重，吃什么吐什么，不吃東西也吐。那幾年每月供應(yīng)的幾斤細糧都是黑面，她一聽說黑面都吐，就想吃個西紅柿，但幾乎找遍全區(qū)也沒有賣西紅柿的。就這樣她依然堅持上班堅持給學生上課。她的身體已極度虛弱，完全靠堅強的毅力和對未出生的兒子的愛支撐著。幾次孕檢都是橫位，當?shù)蒯t(yī)院大夫擔心她在當?shù)胤置鋾形ｋU，勸她回大城市去。當時正是深挖洞廣積糧備戰(zhàn)備荒的年代，學校領(lǐng)導只準她一個人的假，不同意我陪她回去。離預產(chǎn)期只有一個多月，她獨自一人挺著大肚子，踏上回家的路。我送她到車站，望著徐徐啟動的列車，我的雙眼模糊了，這一去兇吉未卜呀！火車要走三十多個小時，中途還要辦一次加快換乘。她走的時候正是農(nóng)歷月中，當晚我站在院子里望著月亮很久不肯回屋，月亮啊月亮，我們又相見了，你保佑我的愛人和未出生的兒子一路平安吧！她到了家，家里人有空陪她嗎？她能吃東西了嗎？嘔吐止住了嗎？那里醫(yī)院收她嗎？橫位的問題解決了嗎？我的心已和她一起飛了回去，但很無奈，遙遙數(shù)千里，千山萬水相隔，我什么忙也幫不上，什么勁也使不上，只有在月亮高照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對著月亮為他們母子祈禱，遙祝他們一切順利平安。我相信我對著月亮的訴說他們是聽得到的，月亮也會不負我的重托保佑他們母子的。費盡百般周折，歷經(jīng)千難萬險，兒子終于順利降生了。當我收到“母子平安”的電報時，淚流滿面，不知是喜是痛，是激動還是內(nèi)疚、自責。兒子出生了，留在家鄉(xiāng)交給奶奶、姥姥撫養(yǎng)，又多了一份更加沉重的牽掛與思念。微薄的工資收入，難以支撐兩個人同時回家看孩子的開支，有好幾年都是愛人單獨回去，漫長的冰天雪地的寒假，我一個人苦度。每當有月亮的日子，我都會冒著零下三十多度嚴寒，站在雪地里，哈氣暖著雙手，不停地跺著雙腳，凝望月亮許久許久?？吹皆铝廖宜坪醴窒砹怂麄兡缸訄F聚的幸福，似乎分享了他們與眾多親人在一起的歡樂，似乎聽到了兒子呼喊爸爸的稚嫩的聲音。月亮啊，替我捎去我的思念與祝福吧！

那一年，母親和父親相隔十一天先后去世，因為路途遙遠，經(jīng)濟拮據(jù)，我都沒能看他們最后一眼，送他們最后一程，這是我終生的遺憾，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從那以后，我格外盼著月圓之日。月亮升起來了，我會站在曠野里，站在院子里或站在涼臺上，對著月亮仰望許久。月亮不是在天上嗎，她一定知道天堂在哪里，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我望著月亮，就看到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和父母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往事涌上心頭。我相信我望著月亮父母也在望著我，我相信他們已原諒了兒子的不孝，于是心中得到些許慰藉。

如今，我們的月球車已在月球背面著陸并工作多日，月亮似乎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月亮的諸多秘密將逐漸被揭開，人類長居月球的日子也許不遠了吧？月亮啊月亮，你是我的貴人，是我的好友，你陪伴我走過了幾十年的人生路，帶給我無限的美好，我要深深地謝謝你。我們約定，每月相見，不見不散！

（2020年7月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