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見字，還如面否？

家在黃島 20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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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在英

元旦小假的第一天，氣溫驟然下降，太陽也懶散地蜷縮在云霧里時隱時現(xiàn)。難得悠閑，我隨手擦拭著書櫥上散落了一周的灰塵，順手拿起一本泛黃的日記本，無心的翻閱，夾在日記本中沉睡了三十五年的一封家書，激起了我無限的遐想。觸景生情，那扇虛掩著的記憶大門再一次被叩響。隨著家書里的字字句句，又一次，倏地打開遙遠而熟悉的記憶閘門。

突然，很想拿起筆寫一封信，找回那些年寫信、盼信、回信的甜蜜和內(nèi)心的安暖。

學生時代，我的手寫信越過了千山萬水，由山東——黑龍江，由黑龍江——山東，一筆筆墨香帶著我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帶著親人對我的牽掛，魚雁往來了四個春秋。

寫一封蘸滿思念的書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從親手將心中的暖言，一筆一劃地落在紙上，把所有思念的心跡袒露無遺，那些字字句句，傳遞著我遙遠的牽念和期盼，然后小心折疊、親手粘貼，再親手投遞。當信封遞進郵箱的那一瞬，我就望眼欲穿翹首以待家信的到來。

閱讀家書，對我來說是一樁美輪美奐且充滿神圣感和親情感的事情。每次姐的回信，都是說爹娘身體安康，家里一切都好，讓我好好學習照顧好自己，缺錢就寫信回家。也許是家里忙，姐沒時間給我多寫，也許是怕信件超重再多貼郵票，每次來信都是言簡意賅的一頁信紙。就這短短的一頁紙，不到五百字的家書，我能讀一個晚上。

一字一句，從信封的收信人地址，收信人名字，到寄信人地址，以及信走過的每個郵局的郵戳及郵票，我都細細品讀慢慢咀嚼。每次接到來信，都心花怒放，高興得連拿信的手都微微發(fā)顫。既無法抑制細讀到底的迫切，又不舍一口氣念完，只好放慢從這一行移目下一行的速度，連一個標點都怕錯過。讀完了又從頭來過，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直至掩卷成誦。再閉上眼睛，把書信緊緊貼在胸前，就感覺親人在身邊，溫暖在身邊，真的是見字如見面，一字抵千金。

一封家書來之不易，歷經(jīng)千辛萬苦，牽牽念念，期盼中等待，一封書信正常情況六天到達。如果遇上家中農(nóng)活忙，因爹娘不識字，都是姐代筆轉發(fā)二老的牽掛和囑托。有時，半月一月才收到一封家書。那真的是，念幾行、思千遍，深情款款，見字如面?；匦乓彩羌硬灰?，有千言萬語，素箋素面素心，字字句句走在這思鄉(xiāng)的筆下。

記得，一九八三年的十一小假，本省的同學都回家了。宿舍就剩我和遼寧一名同學，我倆早早起床，把衣服洗完收拾好床鋪，說好去北山公園玩玩，剛出校門，同學就遇見親戚來叫她去吃午飯。出于禮貌，同學的親戚再三邀請，我還是婉言謝絕。我的心揪緊，知道今天必定是自己獨處了。

我回教室拿了一本書，想一人隨意溜達溜達，走到傳達室門口，門衛(wèi)師傅說“有你一封信。”我激動不已，瞬間，一股暖流傳遍全身，孤獨感全然消失。接過信放在胸口久久不忍拆開，任憑想象信的內(nèi)容。等小心翼翼拆開信讀著，好像看到爹娘坐在炕上，姐姐伏在燈光下，把爹娘的土話一字一句地轉換成書面語。激動和思念的淚水“吧嗒吧嗒”落了一筏，一遍一遍地讀著，不舍得放回信封，塞進去又取出來，拿多了又怕弄皺信紙。就這樣，一封家書，陪伴我度過了難熬的十一假期。

我喜歡把家書都珍藏在枕頭下面，每晚都摸一遍，莫名又擔心弄丟，便和看護自家孩子一樣寸步不離，貼身攜帶，想家的時候就拿出來細細品讀。家信，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她鼓勵我努力讀書，陪伴我夜晚安睡。

一九八四年，又多了個給我寫信的人，那便是我后來的老公。我從盼望家書的到來，又盼望情書的飛至。第一次接到他的來信，初見這字，怦然心動，似曾相識，字字句句一往情深。他有一手好字，字體雋永流暢，不愧是當年教語文的高手，無疑增添書信的魅力。

家書、情書成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片陽光，燦爛于我心靈，燦爛于我生命中。喜歡字，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一切的思念之情，都寄托于筆和紙間那游走的字里。字若有情，一筆一劃皆含笑帶淚，蘸著藍黑墨水在紙間輕柔游走著親情、愛情、友情，確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如品讀一封來自遙遠的情書，嗅著熟悉的墨香，躲到校園一角，摒神靜氣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常常被奪眶而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久無波瀾的心緒瞬時起了漣漪。每每讀完，都臉紅耳赤，回教室暗自將所有來信當作了我的硬筆行書字帖，臨摹了整整兩年，也好像臨摹了整個青春。也許是只用心而沒用功，可惜的是，我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好看，為我這手丑字至今慚愧。

那貫穿于整個學生時代的鴻雁傳書、筆墨繾綣，當時只道是激情后的尋常，三十五年后，誰想，卻因了時空阻隔而綿長發(fā)酵，慢慢生成悠遠、幽微、憂傷的情愫。

自一九八六年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終于結束了那份牽腸掛肚的思念。寫信，于是也就結束。這純手工活兒，就此別過了?；ヂ?lián)網(wǎng)從天而降，雖說快捷方便，卻再也沒有了那份書信來往的神秘和神圣。身處這個一鍵發(fā)送的信息社會，標準的字體，可百度搜索的語句，可粘貼的段落，并且言語可以隨時修改、刪除和撤回，真的少了機緣沉淀心思、滋養(yǎng)信任，難令情感得以累積厚重，一切都是那么機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