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是我們熟悉的樹,它很平常,也許在你的房前屋后就有。它長起來很快,樹栽下三五年,就會形成參天大樹,高的可達(dá)二十來米,這樣樹底下就有一大片綠蔭。 夏天,這苦楝樹底下是最熱鬧的,聚集了不少人。男人們都在那里談活計,女的織毛衣,做針線,說著家長里短。那個時候沒有空調(diào),沒有手機(jī),人們手里搖著蒲扇,鄰里之間都很親切。 我那時是一心盼望著苦楝樹開花。那花大部分都是紫色,很細(xì)嫩柔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灑下來。但是那花又很高,望去簡直在半空里,我們小孩子是夠不著的。 我有一次爬上樹去摘花,腳一滑踩空了,手吊在樹枝上,人像蕩秋千一樣擺來擺去,幸虧隔壁一個啞巴叔叔看見了,連忙跑過來把我接了下來。 苦楝花的果子像鈴鐺的形狀,人們又叫它金鈴子。那個時候沒有手機(jī)玩,女孩子們就用一根線把它串起來,戴在手上,當(dāng)作手鏈。 男孩子滾鐵環(huán),打彈弓。那苦楝花結(jié)的苦楝子就像彈丸一樣,所以我們常常用它來做彈弓的子彈,裝著它來打麻雀。但是說實話,從來也沒有打中過一只麻雀。 后來我上了學(xué),也開始慢慢喜歡看一些文學(xué)雜志,我發(fā)現(xiàn)有不少寫苦楝花的散文和小說。只要是寫苦楝花的,里面主人公的命運(yùn)都很苦,特別是有些女孩子。這是不是和苦楝子的苦有關(guān)呢? 的確,苦楝樹結(jié)的果子和別的果子不一樣,李子、棗子、橘子等很多樹,他們的果子是甜的,都能吃,唯獨(dú)苦楝花結(jié)的果子是苦的。都是植物,命運(yùn)就怎么不一樣呢。 所以這苦楝子到秋天成熟了,由青變黃,沒有人來采摘它,它也很倔強(qiáng),就是不掉下來。哪怕是下雪了,它還要掛在樹上,最后都是那些嚴(yán)冬里的麻雀把它們吃了。這也算是苦楝花做了一件善事,它讓不少麻雀度過了艱難的冬天。 說這苦楝樹的命運(yùn),還有就是它的歸屬問題,它既不是春花,也不算夏花。宋代詩人王淇的《春暮游小園》就有這么一句,“開到荼靡花事了”。荼蘼花一開,春天就過去了,那苦楝花算是什么。 幸虧有”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的說法,梅花是開路先鋒,二十三番是荼蘼花,二十四排上了苦楝花。雖然是最后一名,但這苦澀的楝花,在春花里終于有了一個位置。 苦楝花屬于花中的弱勢群體,但是古往今來的詩人們并沒有嫌棄它,他們照樣寫詩來贊美它。而且那些詩并不比寫梅花、荷花、蘭花和牡丹花的詩少,也不比它們遜色。 如近代詩人連橫就有《楝花》詩一首,”嫣紅細(xì)唱桃花曲,飛白閑吟柳絮詞。莫遣番風(fēng)過廿四,尋芳正是晚春時。”姹紫嫣紅,這不正是苦楝花的本色嗎? 平時翻書,偶爾看到一篇文章,作家、紅學(xué)家俞平伯也是極其喜歡苦楝花的。他寫的《楝花》詩,其中有一首是,”此樹婆娑近淺塘,繁英飄落似丁香。綠陰庭院休回首,應(yīng)許他鄉(xiāng)勝故鄉(xiāng)?!庇崞讲L期居住在北京,后來在南方看到此花,就立即引為知己。 宋代詩人王安石晚年隱居于金陵半山園,他和隱士楊德隆即湖陰先生為鄰,極愛苦楝花。我們看他的《書湖陰先生壁》一首:”桑條索漠楝花繁,風(fēng)斂余香暗度垣。黃鳥數(shù)聲殘午夢,尚疑身屬半山園?!边@紫色花正有一種隱者的境界。 苦楝花的古詩詞很多,劉禹錫、溫庭筠、蘇軾、黃庭堅等大詩人都有不少作品,陸游的就更多了,大概有十幾首。至于苦楝花的歷史記載,那就更早了??嚅ㄒ运疵娘L(fēng)格,贏得了人們的喜愛。 苦楝花一年一度,開花結(jié)子。它的花是那么樸素淡雅,它過濾了塵世的煩躁,令人心里安靜。它的果實雖然苦,不能吃,但它可以入藥,苦口婆心,可以讓人身心健康。 我只要回老家去,就去苦楝樹下走走,樹老了,花和葉子也變得稀疏。啞巴叔叔早已離開了人世,樹底下的人大半已不認(rèn)識。只有一些小孩子朝我瞪著好奇的眼睛,仿佛要問,這位客人從何處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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