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鋤頭 和天下所有農(nóng)民都一樣的是,父親熾烈地摯愛著腳下這一塊肥沃的土地。他視土地比生命還重要,常掛在嘴上的話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如果因為懶惰而貽誤了莊稼的耕作,他的心里會愧疚不安的。于是,打我記事起,父親的印象就是整日沒明沒黑地在土地里刨挖。我的家鄉(xiāng)在馬營鎮(zhèn)。鄉(xiāng)謠云:“馬營馬營,人杰地靈”。確如所言,這里的土地肥沃平坦,種啥長啥,而且地頭就有可供灌溉的水渠,從不用擔心天旱而致莊稼受旱。前些年,農(nóng)用機械少,播種、收割全憑人力,一年兩料莊稼,最吃力的莫過于芒里割麥、碾麥、打麥、揚麥、曬麥以及收秋玉米了。父親是個會作務(wù)的莊稼漢,在我的記憶中他對于這些莊稼活沒有不會的,也沒有拿不下來的,但出的力、流的汗可想而知。尚處年幼的我還不能給父親幫上多大的忙,但對于莊稼地里的艱辛卻早早得到了體驗。在我印象中最為深刻的是,父親每每作務(wù)完莊稼回到家里后,別人都已累得趴下起不來了,而父親卻坐在院子里將鋤頭粘的泥土一點一點鏟下來,邊鏟嘴里邊說著:“這要不鏟掉,下回用時就鈍了,天長日久還會銹哩?!敝挥袑⑿膼鄣匿z頭收拾好,他才點著一支煙美美地抽上兩口。這幾年,農(nóng)用機械漸漸多了,莊稼漢們才從沉重的體力活中解放出來。尤其是割麥機開進麥地里,嘟嘟嘟嘟從地這邊進去,從那邊出來,就已將那顆粒飽滿的麥粒倒在地頭鋪的平展展的一塊碩大的彩條布上。這省去了莊稼人多少勞力啊!父親漸漸年事已高,我們弟兄倆也已成家,能夠撐持這個家庭的輕重農(nóng)活了。父親慨嘆道:“社會就是好,我這會兒是做不動了,但人家也不讓你做了,還是你們這一潑人碰到了好光景!”大多數(shù)農(nóng)具也用不著了,但有幾件——包括父親使用業(yè)已稱手的鋤頭卻一直使用。前兩年,市上要在馬營建南客站的消息傳到了村里,而且確切的是要將土地全部征用,要給農(nóng)民們建樓當居民了。父親將內(nèi)心暗暗的興奮按捺住,不無憂慮地說:“這就不種莊稼了?都上樓呀?這是不是夢呀?……那我的鋤頭怎么辦?”弟弟笑道:“都上樓了,還用鋤頭做啥呀?我買一輛車,你說到哪,咱就到哪,咱把外面的世界也去看看!”父親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了花一樣的笑容。就在去年,村子周圍的安置樓已拔地而起,看著初具規(guī)模的新的家園,父親戀戀不舍地撫摸著心愛的鋤頭對我說:“上樓了用不著了,你還是把它賣了吧……”我知道父親此時復雜的心情。是啊,一輩子吃力種地的莊稼人,今天由農(nóng)民搖身一變成為居民,由住各家獨院到上樓,這時事的變化如此劇烈、如此突兀,對于業(yè)已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輩們,這接受還有個過程。而這個過程,就是自我思想解放的過程。我欣喜地看到,父親漸漸解放了,因為,他舍得下他的鋤頭了…… |
|
來自: 寶雞耕耘 > 《我的原創(chuàng)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