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們讀過了蘇東坡的和美食相羈絆的一生與難舍難分的人生情感經歷,其中詩詞的創(chuàng)作表達是蘇東坡重要的情感表達窗口。一首作品可以見證蘇東坡的一段人生經歷。 那么,今天小編將帶大家通過詩詞作品去了解蘇東坡如何從多起多落的政治生涯中找尋到自我并最終成為一代文豪的故事。 初涉政壇 《郭綸》 河西猛士無人識,日暮津亭閱過船。 路人但覺驄馬瘦,不知鐵槊大如椽。 因言西方久不戰(zhàn),截發(fā)愿作萬騎先。 我當憑軾與寓目,看君飛矢集蠻氈。 蘇軾在二十三歲這樣的青年時代寫下這首詩。當時,已回鄉(xiāng)為母丁憂三年的兩位新科進士蘇軾與蘇轍再次返回汴京。路途茫茫,蘇軾在一個落日黃昏之時與郭綸擦肩相遇。郭綸是誰? 他是宋朝河西一帶的英雄,無人不識,他的熱血在西域的狂沙風暴中揮灑,在敵人蜂擁而至之時帶領將士們突出重圍。但美人會遲暮,英雄會末路,一心求和的朝廷抹殺了英雄的勇猛,戰(zhàn)爭的結束讓昔日驕傲的英雄歸于落寞。 匆忙而過的路人哪里知道,眼前這個牽著瘦馬的老者,也曾在戰(zhàn)場對壘之時,手持如椽的長矛,殺入敵陣。但郭綸依舊守著決心,只要國家需要,他必會全力以赴再次出征。 蘇軾落筆此詩,同樣也是表達了對英雄的期待和暗喻了對自己的勉勵??墒朗码y料,此時充滿朝氣的青澀少年,不久也將遭遇他的蒼涼境遇,壯志難酬,與前輩郭綸算得上 “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烏臺詩案 《湖州謝上表》 臣軾言。蒙恩就移前件差遣,已于今月二十日到任上訖者。風俗阜安,在東南號為無事;山水清遠,本朝廷所以優(yōu)賢。顧惟何人,亦與茲選。臣軾中謝。伏念臣性資頑鄙,名跡堙微。議論闊疏,文學淺陋。凡人必有一得,而臣獨無寸長……魚鳥之性,既能自得于江湖;吳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敢不奉法勤職,息訟平刑。上以廣朝廷之仁,下以慰父老之望。臣無任。 (注:節(jié)選部分內容) 《湖州謝上表》本是北宋文人蘇軾調任湖州知府時,向宋神宗寫的一道謝表,但最終成為了烏臺詩案的導火線,其原因與蘇軾的政治態(tài)度有很大干系。 烏臺是宋朝御史臺的別稱,其四周遍植柏樹,烏鴉群飛,有陰殺之氣,戲諷了御史臺的黑暗本質,這也是當年蘇軾受審受難的地方。 作為北宋文壇的重要人物,蘇軾對當時朝廷新政的反對之舉,觸碰到了朝廷“新進者”的利益,不可避免地成為他們“排除異己”的對象。朝廷小人大量搜刮蘇軾的文章作品,找尋各類他“嘲諷新政”的“證據”,欲置其于死地。被關在烏臺獄中的一百多天里,蘇軾受盡各種折磨,憔悴容顏,破舊衣衫,與當時吟詠《郭綸》的熱血少年亦是兩幅模樣。 兒子蘇邁一直陪伴著父親蘇軾,每天到獄中給其送飯。由于兩人無法交流,因此做下約定:平時只送蔬菜和肉食,若有死刑判決,則改為送魚。 剛巧花完盤纏要離汴京借錢的蘇邁委托另一個朋友代為送飯時,忘記交代約定的始末,不知情的朋友便給蘇軾送去一條熏魚。蘇軾大驚,執(zhí)筆給最牽掛的弟弟子由寫下訣別詩。 《獄中寄子由詩·其一》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烏臺蕭瑟蒼老,身處獄中的蘇軾任人宰割,心系子由,留下了來世再續(xù)兄弟情緣的悲情之愿。 本來奸詐小人想要皇上判死蘇軾,所幸眾多人向上求情,最后朝廷判書下來,將蘇軾貶官黃州,保住一命。 走出監(jiān)獄那天,蘇軾面對著陽光,心境有了莫大的變化。 被貶黃州 啟程前往黃州,蘇軾走向人生的全新境界。 對于黃州這段經歷,中國臺灣作家蔣勛曾留言:“這段時間是蘇軾最難過、最辛苦、最悲劇的時候,同時也是他生命最領悟、最超越、最升華的時候。”這段時間是蘇軾創(chuàng)作的高峰。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初到黃州的蘇軾,縱使達觀,遠離朝闕,遠離知己朋友,苦痛更與何人說?這是一種徹骨的孤寂。夜深缺月高掛,不見佳期,幽人獨往,孤鴻飄渺。人與鴻一般孤高悲凄。尋遍寒枝也不肯棲息,無奈落宿在寂寞荒涼的沙洲,這是心含幽恨的飛鴻的選擇,也是不愿隨波逐流的詩人的選擇,給后人留下一種遺世獨立的仙骨之感。 詩人孤獨,但他會在自然萬物中找尋慰藉,在修竹古木中留下足跡,在風聲雨聲蟲鳥聲中靜靜穿行,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劃一扁孤舟,他也會在田間、集市,和農民、樵夫、商販結下布衣之交。這個男人,鋒芒依舊,可不再刺眼,灑向人世命運的是一片和煦溫柔的光。 修筑雪堂 在黃州,蘇軾不僅成為了東坡居士,還擁有了自己的雪堂。 《江城子·夢中了了醉中醒》 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都是斜川當日景,吾老矣,寄余齡。 (注:節(jié)選部分內容) 在元豐五年正月那個漫天大雪的時刻,蘇東坡在東坡之上建造了這座雪堂,一如與王維的輞川別業(yè)、杜甫的草堂、王安石的半山園,不見多么錦繡華麗,只是簡陋的幾間農舍罷,但蘇東坡樂在其中,初春的雪堂之景在他的眼里也頗有當年陶淵明斜川之游的曼妙氛圍。 身居雪堂,蘇東坡在墻上繪下雪景,留下散文作品《雪堂記》。筑雪堂、繪雪景,于蘇東坡而言是“性之便,意之適”,體現著他的自由人格。 赤壁情懷 在黃州,蘇東坡還揣著一股熾熱的赤壁情懷。他留下多首與這石相關的作品,為國人所熟知的就有《念奴嬌·赤壁懷古》、《赤壁賦》和《后赤壁賦》,其中的字字句句,這千年前的吟詠腔調在今天看來依舊聲聲入耳。 《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赤壁是千古的戰(zhàn)場,于時間而言,它似乎只是一塊緘默的石頭,對于后世的人而言,它卻有數不盡的故事值得講述。蘇東坡是其中解讀赤壁的一員。 長江滾滾,奔騰向那古老的赤壁,高崖亂地直拔云霄,驚濤駭浪裹挾千堆雪浪。古赤壁蘊含著蓬勃的力量,這里的江山美如畫,吸引著無數英雄好漢。多年前這里有雄姿英發(fā)的壯年周瑜,而如今時空交換,蘇東坡站在這里,宋廷漸微,邊疆有危,自己卻遠離朝野,一腔熱血被現實澆了冷水。 明月尚在,歷史長河還在流走,蘇東坡的內心多有感慨,老大未成?。〉珪邕_的他還可一笑了之,舉酒敬明月,去感悟生命的透徹。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注:出自《赤壁賦》) 他站在時間的碼頭眺望,看到了天高地廣,找到了世界與自己的無限。 當蘇東坡在黃州不斷頓悟,日漸心安之時,命運再次將他推開,再次讓他在官場中浮浮沉沉。 今后的日子,他像一只沒有腳的小鳥,只能不斷穿行于九州的寒枝之間,沒有真正的歸屬,他從黃州走向汝州、杭州、開封、儋州……但對于命運的這般愚弄,他不曾恐懼害怕,依舊活出自我,因為“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杭州蘇堤 每到一個地方,蘇東坡都會給這個地方,留下自己的作品,或許是一首詩,或許是一道美食,如黃州豬頸肉,惠州羊蝎子,而留給杭州的,是一個浩大的水利工程——蘇堤。 《與葉淳老、侯敦夫、張秉道同相視新河,秉道》 我鑿西湖還舊觀, 一眼已盡西南碧。 又將回奪浮山險, 千艘夜下無南北。 (注:節(jié)選部分內容) 當時的杭州景雖美,但也有嬌氣,水災隱患較大。蘇東坡找來專家商議,決定開始一段大規(guī)模的疏通河道的水利工程。然而除了疏浚河道,治理西湖是治水的重點部分。于當時而言,西湖之于杭州人民的重要性無異于今日長江黃河之于中國人的重要性,失去西湖,灌溉、飲用、交通運輸、放生祈福、游覽美景等等這些也不復存在。所以說,拯救西湖,并非萬不得已,而是必須的選擇。 蘇東坡籌集錢款和糧食,帶領十萬余工人,開啟這一段修筑時光。他不單止疏通西湖,并用挖出的淤泥、湖草筑起一道橫跨西湖南北的長八百八十丈、寬五丈的長堤,這也就是為今人所熟知的蘇堤,堤上還有蘇東坡設計的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還有蘇東坡命人種下的芙蓉、楊柳等等綠植。 對于蘇東坡來說,這不是一次古板的水利任務,而是一次與他的百姓的相擁,一場生動的與美學的共舞。就在今天,西湖上的蘇堤一如在宋朝之時,春日馥香,夏日綻綠,秋日閑靜,冬日繪白。 但他無法在這個留給他這么多自豪的地方停留太久,朝廷小人還在,被貶之路還在向前延展。蘇東坡被貶到了大庾嶺以南,這個經歷可以說是中國被貶史上不可多得的體驗。 《過大庾嶺》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凈。 浩然天地間,惟我獨也正。 今日嶺上行,身世永相忘。 仙人拊我頂,結發(fā)授長生。 但再讀他留給大庾嶺的這首詩,未有抱怨與絕望,而是一股浩然正氣蕩然于心,蘇東坡愿將前半生所受的污穢洗去,換一身清凈,投入這個叫惠州的地方,安身立命。 在惠州這段日子,有過歡樂愉悅,但也歸于無奈,他心愛的妾朝云隨他前兩位妻子一樣仙去,蘇東坡還要繼續(xù)往前走,朝廷一紙詔書,他又要奔向海南瓊州,他再也回不去中原了,那個他曾經春風得意、曾經留下無限展望的地方。 但他還會堅強,用他一雙笑眼說他撐得下去。 流離一生,閃耀一生 蘇東坡留下了一首短詩,回顧自己的一生。 《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沒有自夸,更多是自嘲,但細細品味其中表露的還有蘇東坡的闊達和豪情,他一生在流離,但從未言敗。 他生命的句點在常州,因病而逝,但彌留之際,他堅信:“吾生無惡,似必不墜。”蘇東坡一直這么強大無畏。 度量蘇東坡六十四年的生命長度,前半生或許是對于政事易憤憤不平的蘇軾,但后半生已是更達觀開朗的東坡居士,他筑房、繪畫、書法、著文、烹飪、關注歷史,每一樣都做得出彩。 《蘇東坡傳》的作者林語堂這樣評價蘇東坡:“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散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 蘇東坡一生流離,卻又一生閃耀。 寫到這,小編就此停筆,但蘇東坡傳奇的一生并未被窮盡,我們只是窺見其中的冰山一角,他的才華、幽默、有趣、可愛值得我們細細挖掘,他的生命厚度足以讓千萬人敬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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