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七律《贈從兄閬之》讀記

(小河西)

贈從兄閬之

悵望人間萬事違，私書幽夢約忘機。

荻花村里魚標在，石蘚庭中鹿跡微。

幽徑定攜僧共入，寒塘好與月相依。

城中猘犬憎蘭佩，莫損幽芳久不歸。

這首詩是寫給從兄閬之的。對李商隱這個從兄，一點材料都沒查到。好在不影響對詩的理解。

首聯(lián)：悵望人間萬事違，私書幽夢約忘機。

萬事違：事事違心?！读盒跬煸~》（唐-宋之問）：“像設千年在，平生萬事違。”《憶九華》（唐-羅隱）：“干戈已是三年別，塵土那堪萬事違。”《秋興》（唐-杜甫）：“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

私書：私信；隱秘的書信?！队拇啊罚ㄌ?/span>-韓偓）：“密約臨行怯，私書欲報難。”《宿云夢館》（宋-歐陽修）：“北雁來時歲欲昏，私書歸夢杳難分。”

幽夢：憂夢；隱約的夢境?！犊S獨酌》（唐-杜牧）：“尋僧解幽夢，乞酒緩愁腸。”《銀河吹笙》（唐-李商隱）：“重衾幽夢他年斷，別樹羈雌昨夜驚。”《僧舍貽友》（唐-司空圖）：“竹上題幽夢，溪邊約敵棋。”

忘機：無機巧之心，與世無爭?！秷@亭覽物》（唐-韋應物）：“守此幽棲地，自是忘機人。”《送春詞》（唐-劉禹錫）：“萬古至今同此恨，無如一醉盡忘機。”《花庵獨坐》（宋-司馬光）：“忘機林鳥下，極目塞鴻過，為問市朝客，紅塵深幾何？”

大意：看到人間萬事均與本意相違，在夢中曾以私信相約脫俗忘機。（李商隱做了個夢，寫信與從兄約定一同歸隱。）

頷聯(lián)：荻花村里魚標在，石蘚庭中鹿跡微。

荻花：蘆笛草花。（一般說的蘆荻指蘆葦和荻花。）《楚夕旅泊古興》（唐-岑參）：“秋風冷蕭瑟，蘆荻花紛紛。”《琵琶行》（唐-白居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別家后次飛狐西即事》（唐-馬戴）：“西次桑乾曲，洲中見荻花。”

魚標：養(yǎng)魚的人用來作為標幟的木牌。

石蘚：生在石上的苔蘚?！冻昵厣饺讼殿}贈》（唐-皎然）：“思山石蘚凈，款客露葵肥。”

鹿跡：典“白鹿奇蹤”。據東流縣志記載：葛公山在縣東，相傳為葛洪升仙處，上有鹿跡石。池州府志亦有同樣記載：葛仙山在縣東……有鹿跡石乃洪跨白鹿上升留跡處。《題壽安南館》（唐-王建）：“濕樹浴鳥痕，破苔臥鹿跡。”《送道者》（唐-司空圖）：“雪里千山訪君易，微微鹿跡入深林。”《題招隱寺》（唐-張祜）：“古井人名在，清泉鹿跡幽。”

大意：夢中曾游荻花村在那里看見魚標浮動，還到過石隙長滿苔蘚的庭院發(fā)現(xiàn)鹿跡依稀。（夢中到了“荻花村”想的是垂釣。夢中看到“鹿跡”想的是升仙。）

頸聯(lián)：幽徑定攜僧共入，寒塘好與月相依。

幽徑：通幽曲徑。《題破山寺后禪院》（唐-常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寒塘：寒冷的池塘?！杜c胡興安夜別》（南北朝-何遜）：“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釣翁》（唐-秦韜玉）：“朝攜輕棹穿云去，暮背寒塘戴月回。”《夜尋盧處士》（唐-耿湋）：“月高雞犬靜，門掩向寒塘。”

大意：幽深的山徑便盼望攜同高僧共入，清冷的池塘還能夠與冷月相依。（攜僧幽徑說的是佛。寒塘依月或許也是垂釣。）

尾聯(lián)：城中猘犬憎蘭佩，莫損幽芳久不歸。

猘（zhì）犬：狂犬；喻狂暴之徒。

蘭佩：此借指幽潔清高之士?！峨x騷》（先秦-屈原）：“紉秋蘭以為佩?！保ㄒ獍亚锾m結成索佩掛身上。）《貽韋居士》（南北朝-宇文毓）：“風動秋蘭佩，香飄蓮葉衣。”

幽芳：清香；喻高潔品行?！冻罚媳背?/span>-吳邁遠）：“幽芳遠客悲如何。繡被掩口越人歌。”《南還贈京都舊僚》（唐-張九齡）：“欲贈幽芳歇，行悲舊賞移。”《春別》（唐-元?。?/span>“幽芳本未闌，君去蕙花殘。”

大意：應知城中的瘋狗憎恨佩秋蘭的賢士，你別讓獨具的幽香受到損害久久不歸！

從首聯(lián)看，此詩寫的是一個“幽夢”。所謂“幽夢”就是“憂夢”。日有所憂，夜有所夢。也就是因為“萬事違”，心事重重，所以有此與從兄“約忘機”的“幽夢”。中間二聯(lián)寫夢中私信相約的“忘機”場景。場景一是荻花村中釣魚。（荻花村中自然是有水塘的。）場景二是石蘚庭中鹿跡。（鹿跡石是葛洪升天之處。）場景三是攜僧入幽徑。（好像又到了寺廟。詩人常建去過的“破山寺”？）場景四又到了寒塘月下。（不是釣魚就是看月。）四個場景有道有佛有隱，各種“忘機”的路徑都設想了。尾聯(lián)好像說不管如何“忘機”，咱們再也不能待在長安了。因為長安的“狂犬”最恨的就是我們這種“蘭佩”，如果長期待在這里（久不歸），會有損我們的清雅和高潔。（從尾聯(lián)看，好像李商隱這一段遇到了“狂犬”，一天都不想在長安待下去了。）

縱觀李商隱一生，因“萬事違”而有歸隱想法的時間應不止一段。相對比較切合的是大中三年。當時已從桂幕回到長安，在京兆府臨時任職。因為是“臨時”職務，待遇較差，自我感覺更差。他自己后來記述這一段生活，說是“歸來寂寞靈臺下，著破藍衫出無馬。天官補吏府中趨，玉骨瘦來無一把。”（《偶成轉韻》）也許就是在這一段時間李商隱常常冒出隱居的想法，以至于作了一個“約忘機”的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