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前的感慨: 臨晨看到一和家家的新作《丟在老家的爹娘》,被文中的這個“丟”字刺痛、戳穿了心……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這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孝道和古訓(xùn)??墒?,在當(dāng)下社會,真正懂得這一“孝道”的人,恐怕早已是鳳毛麟角…… 一和先生文中的一個“丟”字,既從內(nèi)心深處表達(dá)了先生面對“耄耋之年”父母親的一種大愛深愛,同時也流露著一種做兒女的深深愧疚和不安;文章從對父母親為了抓養(yǎng)兒女,省吃儉用,任勞任怨,無私奉獻(xiàn)的辛勞簡樸一生的描述和體諒自責(zé),一針見血地揭示了在當(dāng)下社會兒女們的“孝心”的缺失和悔恨! 一和先生對父親退休后回農(nóng)村守著二畝地精耕細(xì)作的“扣”,到耄耋之年還一直為資助減少兒女們的生活負(fù)擔(dān)所做出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再到父親生病住院前后的許多心里細(xì)節(jié)的情感描述,真實(shí)地反映了一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的威嚴(yán)和慈祥…… “裝修時,父母來了一趟,父親領(lǐng)著母親樓上樓下看了看,說,不錯,俺孩兒總算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臨走把兩扎百元鈔遞給妻子,說裝修少不了花錢。 …… 我想攙扶父親上樓,被他拒絕了。我問:“能行嗎?”父親答:“能行。”于是父親開始上樓。父親兩只手抓住樓梯扶手,穩(wěn)住身子,把左腳放在第一級臺階上,然后身子努力一挺,讓右腳踏上第一級臺階,然后再邁出左腳……就這樣,父親兩步一個臺階,一層樓一停歇,從一樓走到了六樓。日常我一分鐘走完的路程,父親攀爬了將近一小時。終于進(jìn)屋,父親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一樣驕傲地甩著胳膊,笑著,說:“我的娘啊,累死我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這篇文章讀起來,就會讓人潸然淚下,也更讓人讀出了當(dāng)今社會,面對父母雙親“老無所養(yǎng)”那種孤獨(dú)無助的戳心之痛…… 丟在老家的爹娘 一和 父親艱難地喘一口氣,說:“蓮啊,我怕是活不成、顧不上你了!我要是死了,你別難過?!蹦赣H老淚縱橫,枯樹枝一樣干澀的雙手緊緊抓著父親的右手,生怕一松手父親就會不翼而飛的樣子。 接到鄰居的電話,我驅(qū)車趕回老家時,父親呼吸稍顯順暢,母親忐忑不安地坐在父親身旁。我問:“怎么不打120?”母親答:“想不起來電話號碼?!蔽艺f:“不就寫在電話旁邊的紙上嗎?”母親說:“忘了?!蔽乙汇叮蝗痪陀幸环N歉疚。此前從未察覺父母的老,每周末例行公事一樣回家坐坐,吃頓飯,自認(rèn)為就算盡了孝道,及至今天,面對蓬頭厲齒、老態(tài)龍鐘的父母,這才陡然記起父母已到耄耋之年,記憶力和生活自理能力均已大不如前,也才頓然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大意和不孝。這時候父親招手示意我到床前,父親說:“孩兒啊,別去醫(yī)院花那冤枉錢了,沒用!我二十多歲得這病,大難不死,已屬萬幸,活到了八十多歲,值了?!蔽艺f:“爹,別怕,這不是什么大毛病,醫(yī)生能看好的。” 過罷九月十三會,父親滿八十五。母親小他六歲,虛歲也八十了。三十年前,父親從地建公司退休回家,小妹頂替父親接班進(jìn)城,父親脫下工裝換上下地干活的破舊衣裳,從那一刻起,父親就成了一個沒有農(nóng)村戶口、沒有責(zé)任田但卻伺候著幾畝薄地的老農(nóng)。也是從那時起,父母成了全村公認(rèn)的“老摳兒”,用村人的話說,是“一分錢掉到地上沾起四兩土”。但只有漂在城里的我才知道,父母省吃儉用積攢下的退休工資、賣糧款、賣樹款、賣菜錢、賣雞蛋錢都貼補(bǔ)到了哪里。還記得那些年周末回家時,臨走父母總是把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掛到我的自行車車把上或是綁到摩托車后座上。袋子里應(yīng)有盡有、包羅萬象,有家里種的各種時蔬、冬瓜、南瓜、紅薯,有小麥磨的面粉和菜籽、大豆、芝麻榨的油,有母親曬的醬豆、花生和干面條,偶爾,還會有一沓鈔票夾在母親給兒子縫制的小棉襖、小棉褲當(dāng)中。時常,我羞愧難當(dāng)之時,母親總是笑著說,城里東西貴,開銷大,在城里討生活不容易。父親則總是大手一揮,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說回吧回吧,再等會兒天就黑透了。 父親患的是“慢阻肺”。醫(yī)生把診斷結(jié)果告訴我的時候,我有點(diǎn)不知所云。醫(yī)生不得不細(xì)致地講解一邊。“慢阻肺”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簡稱,是中老年煙民專屬的一種病死率較高的疾病。它最明顯的的癥狀是咳嗽、咳痰、喘息、胸悶、氣短、呼吸困難,晚期患者體重下降、食欲減退、精神抑郁或焦慮,合并感染時咯血痰或咯血。父親年輕時得過哮喘病,治愈后又沒戒煙,所以在自身抵抗力大幅下降的晚年患上了這種病。醫(yī)生問,老爺子抽煙嗎?我說,抽。醫(yī)生問,每天抽多少?我說,大致兩包。醫(yī)生說,這就對了,你去給老爺子辦住院手續(xù)吧。然后吩咐護(hù)士把父親推到住院部。 辦好住院手續(xù),我撥通了大姐和小妹的電話,簡單告訴她們父親生病住院的事,然后讓小妹做好陪護(hù)的準(zhǔn)備,讓大姐把母親接到她家暫住幾日。母親三年前患心梗,介入手術(shù)后雖然化解了猝死的風(fēng)險,但健康狀況大不如前,非但日漸消瘦、有氣無力,而且因?yàn)楹罄m(xù)的藥物治療并發(fā)了帕金森綜合癥。 父親住院后日漸好轉(zhuǎn)。第一天,時不時就會呼吸困難,咔咔的干咳聲振聾發(fā)聵,喉嚨里咝咝的聲音不斷,夜尿次數(shù)頻繁;第二天,偶爾還會呼吸困難,干咳次數(shù)明顯減少,說話時沒了雜音;第三天,呼吸困難的癥狀消失了,早起還會干咳幾聲,夜尿頻率大幅降低……第五天父親開始嚷嚷著出院:“我現(xiàn)在能吃能喝能睡,呼吸順暢,偶爾咳嗽兩聲也不礙事,老住在醫(yī)院里憋躁得慌?!笨次一杌璩脸恋臉幼?,又說,“把你媽一個人丟在家里我不放心。你洗洗臉去把出院手續(xù)辦了?!蔽艺f:“你放心吧,我媽在我姐姐家。”父親說:“那也沒必要住在醫(yī)院里花冤枉錢!”我只能遵命。醫(yī)生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醫(yī)生說,效果不錯,再觀察兩天。 兩天后父親病愈出院。我把父親接到了我們家所在的小區(qū)。我們家住六樓。六樓是復(fù)式樓,是頂樓。當(dāng)初有了能力在城里買房子時,我最先考慮到三點(diǎn):一是價格便宜,二是房子要大,三是交通方便。正趕上二〇〇八年底樓價跌至低谷,于是就以每平方米一千五百元的價格在公園旁邊買了這套二手房。樓下三室兩廳,一間臥室我和妻子住,一間臥室兩個兒子住,一間臥室改成了書房;樓上一個衣帽間、一個大涼臺、一間大臥室,臥室做客房用。裝修時,父母來了一趟,父親領(lǐng)著母親樓上樓下看了看,說,不錯,俺孩兒總算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臨走把兩扎百元鈔遞給妻子,說裝修少不了花錢。 買房后父母仍然住在農(nóng)村老家。這有三個原因:一是那時候父母身體還算硬朗,不愿把責(zé)任田租給別人種;二是擔(dān)心同在一片屋檐下,天長日久婆媳之間反倒生分;三是父母嫌我們家樓層高,上下樓不方便,住在我們家沒人聊天,閑得慌,悶得慌。 打開單元門,父親率先徑自緩慢地朝樓梯口走去。我想攙扶父親上樓,被他拒絕了。我問:“能行嗎?”父親答:“能行。”于是父親開始上樓。父親兩只手抓住樓梯扶手,穩(wěn)住身子,把左腳放在第一級臺階上,然后身子努力一挺,讓右腳踏上第一級臺階,然后再邁出左腳……就這樣,父親兩步一個臺階,一層樓一停歇,從一樓走到了六樓。日常我一分鐘走完的路程,父親攀爬了將近一小時。終于進(jìn)屋,父親走完了兩萬五千里長征一樣驕傲地甩著胳膊,笑著,說:“我的娘啊,累死我了!”我跟在后面,心酸酸的,為日薄西山的父親。 晚上父親睡客房。晚飯后,妻子提前上樓把客房整理了一下,把太陽能熱水器里的水放滿浴缸,把我穿舊了的一身干凈睡衣放在床邊。我為父親沐浴后,抱著父親的換洗衣服正要下樓,父親叫住了我和等在客房外的妻子。我和妻子在客房里的藤椅上坐下。父親坐直了身子,收起笑容,說:“前不久,你常喜大爺走了!你天順爺、保德爺、天寶爺、國軍爺、書林爺、新友爺、德爺……也都先后去世了。他們年齡都和我差不多,不是大一歲兩歲,就是小一歲兩歲。你常喜大爺這一走,我就成咱們村的‘排頭兵’啦!”父親嘆口氣,又說,“你大伯比我大三歲,走了二十多年了。你三叔、四叔走了也差不多十年了。我命大,活到了八十六,離死也不遠(yuǎn)了。人都有一死。我死了,國家就不再每月發(fā)給我三千多退休金了。剩下你媽一個人,就成了累贅。你媽一身病,每月吃藥花錢不少。你家里也不寬裕,還要供應(yīng)兩個學(xué)生。我沒別的要求,就一條:我死后,別把你媽一個人丟在老家,她心臟不好,萬一哪天犯病,跟前沒人,你就沒爹沒媽了……”父親的話讓我和妻子潸然淚下,同時,也讓我想起那句老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一種芝焚蕙嘆的哀傷籠罩在我心頭。 從樓上下來,回到自己的臥室,我和妻子還沉浸在這種悲哀之中,許久沒有說話。已故的叔伯、鄉(xiāng)親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面容,因?yàn)楦赣H這一番感慨,重又浮現(xiàn)到眼前,讓我一時半會兒很難從追思的情境中擺脫出來?!暗@是怎么了,病好出院了反倒開始交代后事?”妻子異常困惑,“爹這次住院真的是‘慢阻肺’不是肺癌?”我點(diǎn)點(diǎn)頭。妻子是一個不怎么愛動腦子的女人。妻子的問話讓我開始回味父親反常的舉動。想想,也就明白了。 “爹這回是真的服老了,不想再回農(nóng)村老家住了,想讓咱把母親接來一起住,又不好意思明說,怕你嫌棄?!蔽艺f,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妻子的態(tài)度?!拔以趺磿訔壍锬兀窟@些年爹娘沒少幫補(bǔ)咱們!再說了,誰都有寸步難移的時候,大不了咱少掙點(diǎn),你辛苦點(diǎn),我辭工回家專職伺候爹娘?!逼拮诱f,“且不說爹每月還有退休工資,還有上行下效這一說?!蔽倚α诵Α?/span> 第二天我把母親從大姐家接了過來。父親看見母親進(jìn)屋,一怔,之后就笑起來,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 一和居 二〇一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2019年12月27日《許昌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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