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晉東南地區(qū)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宋金古構,晉西南地區(qū)以元構勝。 廣勝寺、永樂宮、青龍寺等,繪制出舉世聞名的元代壁畫群;牛王廟、后土廟、二郎廟等,搭建起遍布鄉(xiāng)野的元代戲臺群。 而要論元代彩塑藝術之美,在晉西南諸多元代作品中,福勝寺當拔頭籌。 福勝寺在新絳縣城西北約40里的光村,光村本身也是歷史文化名村,從地理上看,處于晉南汾河谷地的北緣,再往北便要開始進入?yún)瘟荷矫},故歷史上也是個交通要地。 村子里除了隨處可見的歲月高墻之外,還有1965年就被公布為山西省文物保護單位的“光村遺址”。 福勝寺位于村子的西北角,光村遺址南沿。臺地高聳,林蔭蔽日,建筑高低層迭,錯落有致。 院門敞開,和山西地區(qū)許多寺廟一樣,院子里成為村子的公共空間,成群結隊的老年人在院子里曬著太陽,下著象棋,聊著家常。 據(jù)寺內所存“尚書禮部牒”記載,福勝寺為唐貞觀年間(公元627—649年)太宗李世民敕建,金大定三年(公元1163年)賜名“福勝院”,宋、元兩代曾予補葺,明弘治十六年(公元1498年)又加以重修,故今日可在殿內多處地方看到清晰的大明弘治題記。 福勝寺的建筑布局很有特點,充分利用地勢的變化,鐘鼓二樓聳峙于寺前兩側,中線自前至后有山門、天王殿、彌陀殿、后大殿四進院落,兩側襯以廂房配殿,規(guī)模壯觀,井然有序。 主殿彌陀殿五間見方,四周圍廊,重檐九脊頂,斗拱五鋪作雙下昂,梁架四椽袱與后乳袱在金柱上搭交,純系元制。 殿內供奉西方三圣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乃元代與大殿同期的原作。 主佛阿彌陀佛結跏趺坐于束腰須彌座上,圓潤的體態(tài),豐滿的面容,身上的彩漆已脫落殆盡,顯現(xiàn)出斑駁的顏色。佛陀身形宏偉,氣勢撼人,神情悲憫。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曾拜倒在他的腳下祈求庇護,他要承受人們內心的悲苦、寬恕人們的罪過、保佑靈魂的平安。 人和神的對話,持續(xù)了上千年,而隨著文物保護的需要,曾經(jīng)的對話,到如今卻成為了一種獨白。 主佛兩側的觀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沉靜柔美。菩薩赤足立于蓮臺之上,頭戴華冠,衣裙貼身,飄帶飛舞,體態(tài)婀娜,溫柔可親。 觀音脅侍菩薩 大勢至脅侍菩薩 兩位菩薩的美術品質極高,線條和比例堪稱完美。菩薩的披帛從兩肩傾瀉而下,裙帶衣襞柔和舒展地垂落在蓮臺邊緣,彩色的泥巴居然產(chǎn)生了絲絨的質感,衣褶婉然,令人贊美不迭。 豐腴的身姿,彎曲略長的眉骨,飽滿的口唇,恬靜的神情,裸露的肌膚,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栩栩如生,自然而然。 尤其是菩薩安靜的姿態(tài),恬靜的神情,處處表達出精微神妙的宗教情懷。 較之宋金時期佛像的俊逸和秀美,元代佛像則更多展現(xiàn)出生命的充盈:身軀更為寬厚,臉型扁圓而飽滿,多了幾分豐潤之姿,添了幾分柔和之態(tài)。 阿彌陀佛居中,代表無量光、無量壽、無量功德;觀音菩薩脅侍在左,代表慈悲,拯救苦難;大勢至菩薩脅侍在右,代表喜舍,保護眾生。 所謂的治愈系,也許就是屏息站立于此西方三尊前,兩兩相對的寧靜時分吧。 佛壇旁邊兩山墻下并排列置著精彩紛呈的四大天王像和十八羅漢像,根據(jù)題記可知均塑于明弘治年間的那次寺院大修期間。 雖然時代不同,但塑工依然極其精彩,藝術性極高,與元代主壇作品相較,絲毫不落下風。 四大天王是佛教中的護法天神,即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居于須彌山的四周,護持眾生。 四尊天王像東西各置兩尊,肌肉健勁而隆起,姿態(tài)神武,神采飛揚,充溢著力度感和律動感。 北方多聞天王 西方廣目天王 天王的面色或赤或白,形體夸張有度,表情威武而不張揚。頭上的寶冠和身上的鎧甲細密繁復,層疊鋪陳,每一處細節(jié)都作了精細地雕刻,明代工藝的精巧性可見一斑。 南方增長天王 東方持國天王 與一般天王兇神惡煞式的外表不同,此殿的天王像呈現(xiàn)出溫和內斂的風貌: 增長天王手持寶劍,雙目圓睜,不怒自威;持國天王正在用琵琶彈奏著佛國妙音,教化眾生虔心向佛;多聞天王手執(zhí)寶傘,眼睛微微向下注視,若有所思;廣目天王右手縮在腰間手握小龍,左臂彎曲向身體的一側探起,帶出舞蹈一般的風姿,頭部兩側飛揚的飄帶,則強化了這種動勢,給人瀟灑利落、逸動不止的感覺。 另外天王像可能是因為置于角落的原因,塑像的色彩保存的非常完好,幾乎沒有大的損壞,著實不易。 天王身旁的十八羅漢像堪稱明代羅漢彩塑的代表性杰作。 所有羅漢像仿真人大小,均為坐姿,年齡、表情、手的形態(tài)和法衣的褶皺卻各不相同。 雕刻工匠把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情緒凝刻在形象塑造上,或沉思冥想,或凝視遠望,或爽朗微笑,其渾厚質樸、含蓄典雅的風貌,似從古中國穿越而來,那份真氣、生氣,充滿了人間的況味,似乎表明他們身處塵世而不是極樂世界。 梁啟超先生曾將靈巖寺千佛殿內的羅漢像譽為“海內第一名塑”,但靈巖寺的羅漢像后代重妝過度,神韻已大減,相較之下,福勝寺的羅漢則原汁原味,生動傳神,相比靈巖而勝之。
看過羅漢,繞到山墻背面,有一鋪完整懸塑作品渡海觀音圖。 波濤洶涌的海面上,觀世音菩薩腳踏祥云,穿行在云海之中,善財童子立于鰲旁,雙手合什侍立,東西兩側各有一尊三頭六臂的明王護佑。 整鋪渡海圖生動流暢,熠熠生輝,凝神靜默,仿佛可以聽聞大海的波濤之聲。 當年我第一次來到福勝寺時,正值彌陀殿內彩塑修繕,在滿堂的腳手架之間,得以福享近觀佛菩薩的尊顏。 當時越看越覺得特別,總感覺此處的塑像和山西或其他地區(qū)的塑像有所區(qū)別,在塑造工藝之外。 但當時被這滿堂的精美絕倫所震撼,未及細想。 元代釋園至在《牧潛集》中說道:態(tài)見容者,塑之工也;德見于態(tài)者,塑之難也。這段話說出了塑像的難度在于神態(tài)的把握,在于通過形體展現(xiàn)出人物的內心活動和精神狀態(tài)。 謝赫六法論人物畫的第一標準便是“氣韻生動”,就是要“以形傳神”,把對象的風姿神韻情懷靈動地表現(xiàn)出來,給人以精神感發(fā)。
無論是整體還是細節(jié),福勝寺的塑像已經(jīng)成功做到了這一點,無論是主尊還是羅漢,這些造像身上呈現(xiàn)出來的物我兩忘的性格,關懷世間的神情,意味深長的沉思,已經(jīng)通過彩塑的形式得以最高水準的藝術呈現(xiàn),得以反饋于禮佛之人心。 而當我再次站在佛前,瞻仰這精美塑像時,終于明白過來,福勝寺塑像的別樣之處,就在于它所表達出的平和與寧靜。 無論佛陀,菩薩,天王抑或羅漢。 如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所說,要成為神的真實的肖像,只消得把像塑得極盡美妙,表現(xiàn)出他所以超越凡人的那種不朽的平靜。 立于佛前,合十禮拜。我真切的感受到那種不朽的平靜。 佛教認為,禮敬、供養(yǎng)、修證、布施、念誦等,可得心靈安樂解脫、萬物富足、事事如意、所求如愿、清涼無煩、廣大圓滿等功德。 于是我佛慈悲,佛光永照,化煞化兇,吉祥如意,保護眾生。 任再猙獰的小鬼,再駭人的病毒,都將如黑暗消失在光明普照般消失在佛菩薩不朽的平靜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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