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奏 章 函 牘 觀 照 岳 飛 的 名 利 觀

摘 要 ：解讀岳飛上書高宗皇帝的眾多奏章函牘，可以照見岳飛冷峻自持、謙遜淡泊、高潔純粹的名利觀，堪為萬世楷模。名利觀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體現(xiàn)，岳飛的名利觀為我們修身養(yǎng)性、為官從政、砥礪精神提供了有益的啟迪和借鑒。

中國古代文武志士一生追求“立德立功立言”，倘能通過自身努力得以封相拜將是十分榮耀之事，這也為常人所理解。“當年萬里覓封侯”，通過浴血奮戰(zhàn)、拼死疆場，博取功名，這樣的功名觀本無可厚非，然則貪功逐利，甚至見利忘義，則為世所不容，是與中國傳統(tǒng)儒家倡導的見賢思齊、見利思義的義利觀、榮辱觀大相徑庭的。岳飛一生有無數(shù)次加官進爵、憑功封賞的機會，也屢有功蔭家人的機遇，但岳飛每每在榮耀、賞賜面前保持冷峻克制，且多力辭拒讓，表現(xiàn)出了一位封建高級官吏難能可貴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析讀岳飛上書高宗皇帝的眾多奏章函牘，可窺斑知豹，洞悉岳飛之高潔純粹的心靈世界、精神追求和人格魅力。

一 、 勛 功 面 前 能 自 持

當岳飛一舉收復襄陽、隨、郢等地后，時年 32 歲，即受軍功“建節(jié)”，被授于清遠軍節(jié)度使。建節(jié)，即樹立旌節(jié)，列一方之統(tǒng)帥，這是古人十分尊享的禮遇。唐時起節(jié)度使或經略使受任，皆賜旌節(jié)，后演變?yōu)榇髮⒊鲦?zhèn)?！白灾信d后，諸將建節(jié)，未有如飛之年少者?！?這在中國古代社會是極其光耀門楣的大事。面對如此人生巨大榮耀，岳飛卻堅辭不受，向高宗皇帝先后上書《辭建節(jié)札子 九月》《辭建節(jié)第二札子 九月》《辭建節(jié)第三札子 九月》《辭建節(jié)第四札子 九月》（原《金佗粹編》卷十三<家集>卷四<奏議中>載），一月內連上“四奏”。岳飛之舉，也絕非矯飾，名釣譽，而是全然發(fā)自內心。在《辭建節(jié)第三札子 九月》中，岳飛奏言：“臣寒陋無堪，才術凡下，區(qū)區(qū)武弁，不當輒具汎辭控免，唯是旄節(jié)之重，實匪所堪，事干國政，不容冒受。唯望早賜追還，以安愚分，取進止。《辭建節(jié)第四札子 九月》又曰：“伏念臣猥以不才，幸蒙委使，敢謂涓埃之效，遽叨旌節(jié)之榮”“臣雖三恭丹誠，宸衷未允，敢望圣慈，察臣之愚，實非矯飾，所有告命，見在鄂州軍資庫寄納。伏乞特賜追還，以安愚分。取進止。”所有命，見在鄂州軍資庫寄納”一句，更顯此舉完全出于真誠，絕非“作秀”，且在字里行間，將收復襄陽六州郡，這次南宋開國以來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而又輝煌的勝利，意義非凡之功勛，輕描淡畫，謙遜地稱作“涓埃之效”。這次戰(zhàn)役的影響，對南宋朝廷來說，絕非尋常。戰(zhàn)前大將趙鼎生怕岳飛有所閃失，曾上奏高宗：“陛下渡江以來，每遣兵將，止是討蕩盜賊，未嘗與敵國交鋒。（岳）飛之此舉，利害甚重，或少有蹉跌，則使偽境益有輕慢朝廷之意。”作為岳飛率部的第一次北伐，而且取得重大勝利，刷新了南宋開國以來收復大片失地的記錄，極大地鼓舞了南方君臣士氣，為宋金力量對比反轉，為南宋小朝廷實現(xiàn)偏安江南局面奠定了穩(wěn)定的政權基礎。至此岳家軍成為南宋諸軍中的一支勁旅，襄漢地區(qū)成為宋軍北伐戰(zhàn)略反攻的前沿陣地。朝廷據(jù)實論功行賞，岳飛本當之無愧。

像岳飛這樣在巨大的功譽面前，能夠保持頭腦清醒，而無居功自傲，得志輕狂者，自古少有。岳飛謙遜自持，實屬難得。而當時的其他大將如何呢？據(jù)《鄂王行實編年》卷六《遺事》載：“諸大將多貪功，先臣每被賞，輒以無功辭，甚至六七次不肯接受。上常賜詔曰：‘卿每拜官必力懇避，誠知懷沖遜之實，非但為禮文之虛也’?！笨梢?，岳飛辭功不受的誠心真意在高宗皇帝也是完全認可的。另據(jù)《岳飛集輯注》載，在經歷一次次的浴血奮戰(zhàn)，功名利祿唾手可得之時，岳飛都上書皇帝請求收回成命。有大量奏折可作據(jù)證，如《乞先推劉光世軍掎角賞奏 七月》《辭鎮(zhèn)南軍承宣使第三奏 九月》（連上三奏，前二奏已佚）《乞罷制置職事奏》《辭檢校少保第四札子 十一月》《辭招討使第三札子 十二月》等至少30 余篇次均有記錄。在建炎四年的“靜安大捷”后，當?shù)厝藶榧o念岳飛抗金勝利而建筑了紀念碑亭，名曰平虜亭，并刻石《平虜亭記》，以志捷功。岳飛聞悉內心十分不安，有岳飛答復相關修建人的史料《復某學士啟》為證：“ 《平虜亭記》甚佳，可勒諸石。但過情之譽為多，豈疏拙所宜。悚仄悚仄。飛再行?！逼渲t遜惶恐狀，“悚仄悚仄”之語，戰(zhàn)兢履冰之情狀，溢于言表。

岳飛居功不傲，力辭封賞，與現(xiàn)今某些官員投機鉆營、沽名釣譽的形狀，形成明顯的對照。

二 、 恩 例 蔭 賞 力 拒 讓

岳飛除了無數(shù)次辭讓皇帝對自己的加封功祿外，更拒絕皇帝給母親及子女家屬的賞賜。如《辭男云特除保義郎閤門祗候奏》《辭男云、雷除閤職札子》《乞照應母姚氏封號申省狀》《辭男云奇功賞申都督行府狀》等辭讓奏折，至少有 12篇之多。這是今日有據(jù)可查的，結合岳飛遇害之時的嚴峻背景，被秦檜之流毀跡的當也不在少數(shù)。紹興四年（1134 年），岳飛部將武功大夫劉康年，曾私自以岳飛名義上奏，“畫一陳乞”共有三項：一是為岳母姚氏封國夫人，二是為次男雷乞授文資，三是乞江州廬山東林禪寺住持僧慧海佛心禪師事。事后岳飛將劉康年重責，并上奏“乞將上件恩數(shù)早賜追寢”。岳飛還先后上《劾劉康年偽奏乞恩澤奏》《再乞寢罷劉康年偽乞恩澤札子》等，力勸皇上追回對母親姚氏御賜“國夫人”名號，按照當時宋律，只有執(zhí)政（正副宰相等位級）以上官階之女眷方有資格封夫人。岳飛多次不避情面，力辭皇上的破例恩典。

岳飛上《辭男云特除保義郎閤門祗候奏》的緣由是：紹興三年（1133 年）九月，時年 15 歲的岳云隨父入朝覲見高宗，高宗對少年英雄十分賞識，以戰(zhàn)袍、戎器賜之，同時敕令授保義郎、閤門祗侯。岳云被授予保義郎加閤門祗候（虛職，不到任），是朝廷對岳飛父子戰(zhàn)功卓著的特別褒獎，并不過分。據(jù)《宋史》載，岳云，年方十二即從張憲戰(zhàn)，軍中呼為贏官人?！帮w征戰(zhàn)，未嘗不與，數(shù)立奇功，飛輒隱之”“每戰(zhàn)以手握兩鐵椎，重八十斤，先諸軍登城?！笨梢娫涝浦κ怯米约旱孽r血和生命換來的。史載，北宋以來皆有此慣例，韓世忠未滿 10 歲的兒子也曾被授保義郎一職。岳飛為岳云此功請辭，于九月十七日上奏曰：“臣今月十七日準樞密院札子，奉圣旨，除臣男保義郎、閣門祗候者。伏念臣寒陋無堪，上感圣恩，備員軍事，未有涓埃之力，以報國家。況臣男云俾從戎伍，未立寸效，豈足仰副異眷，實不遑安。伏望特此寢罷，以安愚分。謹錄奏聞，伏候敕旨?！?/span> 本是習以為常的御賜慣例，在岳飛這里卻堅辭力讓，不肯承受。最終未得高宗應允，至此岳云正式位居“武官”之列，浴血疆場，直至紹興十一年（1141 年）和岳飛一道在杭州大理寺獄慘遭殺害。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封建舊俗陋習，但直至今日仍有其市場和滋生的土壤，然而岳飛自己不但潔身自好，還能做到拒讓蔭功親友家人，難能可貴。

三 、 余 烈 遺 風 長 不 泯

不為自己、父母、子女謀求一分私利，一心惟求“恢復”大業(yè)，岳飛之舉足領無數(shù)貪瀆者汗顏。從這些奏折可以看到，很多是屢次上書皇上收回成命。如在紹興五年（1135 年），岳飛上《辭檢校少保第二札子》曰：“伏望睿明，俯察孤忠，追還成命，則感恩益厚，在己尤榮。上可以振朝廷之紀綱，下得以遂區(qū)區(qū)之懇愿，情至迫切，實非緣飾，臣不勝虔祈俟命之至。” 這在幾千年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十分鮮見。紹興三十二年（1162 年），宋孝宗為岳飛平反眧雪時褒贊岳飛“故岳飛起自行伍，不逾數(shù)年，位至將相，而能事上以忠，御眾有法，屢立功效，不自矜夸。余烈遺風，至今不泯?！敝辽隙拢矎牧硪唤嵌扔∽C了岳飛清廉自持、淡泊名利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史實。

事實勝于雄辯，統(tǒng)計岳飛辭官拒祿的奏章達近 50 篇之多。他深受儒家傳統(tǒng)思想影響，秉承“居官以知止不殆義”“計功而受賞，量力而受官，不為茍得，以貪爵祿”“名器假人，為《傳》所譏”等義利觀、人生觀。他一生不納妾、自奉甚儉、律己甚嚴。他的“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北虜未滅，臣何以為家？”“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不患天下不太平”等至理名言，絕非空喊口號作秀，而是平素言行一致、一以貫之的“常態(tài)”，才會有“他‘平居潔廉，不殖貨產’，最后‘藉其家僅九千緡’，每緡為一千文銅錢。這是岳飛留給李娃養(yǎng)活一大家子的費用。”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岳飛一生珍視名節(jié)，如此“廉潔清風”，自然留給后世的是難得可貴的好名聲，所以才有流芳古、震撼人心的榜樣力量。

岳飛的奏章函牘是解讀岳飛名利觀的鑰匙，透過這些真實的岳飛言行記錄史料，我們可以看到岳飛秉持的高潔而又純粹、謙遜而又真誠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本色?？盀榍飵煴?、萬世楷模。明太祖朱元璋評價岳飛：“純正不曲，書如其人”，是客觀公正的。

名利觀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呈現(xiàn)，岳飛的名利觀為我們修身養(yǎng)性、為官資政、砥礪精神提供了有益的啟迪和借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