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雨,靜坐在暮色中,傾聽雨打胡楊葉的聲音,遠山一片寂靜,城市已經休眠,獨獨我夜不能寐。 秋天過早的來了,陣陣涼風襲來,飄渺的簫聲嗚咽著,像一個婦人思念著遠方的良人。 許是,一面與寂寞有染,一面心底百般不甘,一面僅存希望,一面又是絕望后的木然。 似雕塑一般地端坐,心底卻是陣陣廝殺,最終柔弱的我退到谷底,仰望著圓月,呻吟著舔舐傷口。 緊握著的,是你舊時留下的錦帕,繡著煙雨江南,繡著江山如畫,繡著美人如媚,卻獨獨繡不下我的片片相思。 你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可是離人如泣如訴的哀嘆,可是夢中遺落的紅豆,可是縈繞在唇齒間的酸澀。 撐著一把油紙畫傘,循著歷史留下的腳印,一步步找尋,直尋到千年前的長安城中。便見花紅柳綠下,站著一位嬌嬌弱弱的女子,正拿著畫筆,描繪一幅彩色的人生畫卷。 清冽入骨的女子,嬌羞的容顏,直醉了三月的長安城。 她,便是晚唐萬花叢中最嬌艷的那朵雅荷——魚幼薇。 曾一度和友人調侃,如果能親眼目睹大唐如畫的江山,那該是怎樣一種情愫。 眼見得發(fā)髻高挽、酥胸微露的盛唐女子,挽著嬌俏的女伴,撐著花傘,在荷池旁緩行。 亦或者邀三五好友,在樹蔭下擺一桌花酒,你來我往的,充一回雅士,釋放豪情萬丈。 情書,曖昧又旖旎的字眼。 與情人口中是: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與離人口中是: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 與思人口中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與她卻是: 《情書》 飲冰食檗志無功,晉水壺關在夢中。秦鏡欲分愁墮鵲, 舜琴將弄怨飛鴻。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 書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 隨著這首清婉的情詩,畫面扭轉,時空倒流。沿著翠色無邊的歷史長堤緩緩前行,便尋到若干年前的那條青衣小巷。濃妝艷抹的女子,正揚著芊芊素手迎來送往。 輕聲笑語、錦衣華服,亦未能掩飾眼底那一抹灰色的絕望。身旁相伴的人兒,一臉貪婪地張望。 偏偏有個失聰的孩童,端坐在石階上,癡吟著華美的詩句,艷麗的雙眸里多是茫然。 這,便是魚幼薇了。 只是此時的幼薇,已經失去了父親的庇佑,隨著母親住在煙花柳巷的深處,耳熏目染的皆是風情萬種。 想必,此時幼薇懵懂的心里,更期待一場毫無緣由的刻骨銘心吧! 就那樣轟轟烈烈的愛一場,隨你走遍天涯海角,還說什么門當戶對,世俗倫理,粉身碎骨又如何?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這便是女子初時對愛情的向往吧!與煙花柳巷的污俗格格不入,就像一朵青蓮,在滿是污濁的池水中幽幽雅雅地綻放。 然后輕吐暗香,期待有那么一個人兒,不早不晚的從遠方趕來。只需四目交流,再無需筆觸去描寫那一份柔情萬種。 這時,就會想起一首鐘愛了許久的詩: 君家何處住 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 或恐是同鄉(xiāng) 崔顥的這首《長干曲》,描寫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初相識的情景。 時值盛夏黃昏,橫塘村林家小姐與婢女泛舟湖上。眼見得波光粼粼,湖光水色,不禁低聲調笑,嬉戲不已。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雅的琴音,迎面駛來一艘游船,船頭端坐著一位白衣月衫的公子,正低頭撫琴,暗自陶醉。 只瞧了一眼便覺得似曾相識,顧不得女兒家的嬌羞,引著游船靠近:“這位公子好生眼熟,不知仙鄉(xiāng)何處?” 這首《長干曲》便是一見鐘情的典范之作了,想必詩中女子對愛情的渴求,并沒有被森嚴的家規(guī)所扼殺干凈。 而是埋在心底悄悄孕育,等待春天破土而出。 那該是一汪碧水,點點滴滴匯集而成,早已不堪重負,只等那個人的出現。 韋莊的《春日游》:“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與這首《長干曲》異曲同工。 但竊以為同類題材的詩詞里面,白居易的那首《井底引銀瓶》尤為突出: 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 憶昔在家為女時,人言舉動有殊姿。 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雙蛾遠山色。 笑隨戲伴后園中,此時與君未相識。 妾弄青梅憑短墻,君騎白馬傍垂楊。 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 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頻有言。 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 終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門無去處。 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情滿故鄉(xiāng)。 潛來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歸不得。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銀瓶泛指珍貴器具,這里喻美好的少女。 青梅竹馬話字李白的《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指兩小無猜的親密。 合雙鬟,古代少女的發(fā)式為雙鬟,只有結婚以后才合二為一。 蘋蘩,蘋與蘩兩種水草名,古人以當祭品。 癡小,指癡情而年少的少女。 《禮記》:“奔者為妾,父母國人皆賤之”、“良賤不婚”。那就是說,假如小兒女們自由戀愛受阻,相約私奔的話,則女方沒有資格為妻,雙方家族都只認為她不過是一個妾而已。 古人以三媒六聘為妻,私奔卻只能做妾。女子不是不知,只是誓言太美,容不得她有半點動搖。 不顧一切的追隨在你身后,換來的只是:“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頻有言。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p> 這是一首遭封建禮教欺壓迫害的女子的怨歌。從相識的懵懂,到相知的喜悅,以及大膽私奔、以身相許后時對愛情的憧憬。以為等待她的是??菔癄€的甜蜜,卻不知只是瓶沉簪折的不堪。 男子的誓約如鏡花水月,初時美麗耀眼,時過境遷,原來那誓言竟然脆弱地不堪一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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