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十二 沒想到連蘇東坡也有看不順眼的人,何人如此有幸? 蘇軾曾說他自己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人無一個不好人。正是這種泛愛世人的天性使得他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年齡不等、地位懸殊、性情各異的朋友。 可唯獨有一人,蘇東坡看不順眼。 這人便是北宋教育家、理學家程頤。有個成語“程門立雪”說的便是程頤和學生楊時的故事。這個程頤也是當時泰斗級人物,按理來說只是和蘇東坡思想、志趣不同,大不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罷了,那么兩人怎么會結下梁子呢? 歷史的發(fā)展總是在必然中充滿了合理的偶然。當初嘉祐元年,蘇洵帶著兩個兒子蘇軾、蘇轍進京應試時,程珦也與程顥、程頤同一年抵達京城。不同的是蘇軾、蘇轍兄弟連名中第,;程顥、程頤則因先入國子監(jiān)就學,逢國子監(jiān)解額減半,于是只有程顥一人登科。在此后的歲月,他們沿著各自的人生軌跡在不同領域里獨領風騷。 世界上沒有絕對平行的兩條直線。蘇東坡和程頤也不例外。 元祐元年九月一日,司馬光去世。那天,哲宗皇帝正領著文武百官在南郊舉行明堂祀典,安放神宗的靈位入太廟。九月六日,典禮結束,朝臣們都急著趕往宰相府吊唁。程頤急忙攔住大家,說:《論語》上說了,一天之內不能又哭又歌。今天明堂吉禮剛過,豈可又行喪禮?慶吊同日,與古禮不合。
孔子這話是沒錯的,也是建立在人的真實情感基礎之上的。轉悲為喜不大符合人之常情,但是樂極生悲、從喜轉悲,從情感上來講就說得通了。于是當時就有人反駁:孔子說,哭則不歌,但是沒有說歌則不哭呀。 程頤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不禁提高了嗓門,繼續(xù)爭辯。 而這一切都被蘇東坡看在眼里,本就對程頤嚴肅死板感到厭憎,又聽著程頤在那呶呶不休,愈發(fā)覺得看不順眼。于是上前挖苦道:“此乃鏖糟陂里叔孫通所制禮也”。 叔孫通是秦漢時的儒生,劉邦稱帝后,他采擇古禮,結合秦制,為漢王朝制定了一整套規(guī)章禮儀。鏖糟陂則是北宋都城外的一處沼澤地。整句話的意思是說程頤是從臟亂之地而來的冒牌叔孫通。蘇東坡嘲笑程頤拘泥小節(jié),不知變通,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村學究。于是蘇東坡的話剛說完,百官就哄堂大笑。 這本是蘇東坡的一句玩笑話,但是這句玩笑話太有殺傷力了,所以程頤一直記恨在心。 眾目睽睽之下,蘇軾如此諷刺、嘲笑程頤,程頤如何能善罷甘休,朝中那幫出自程門,視程頤如圣人的洛學弟子如何肯善罷甘休。至此,蘇程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只是不曾想后來竟演變成曠日持久的“洛蜀黨爭”。(蘇軾、蘇轍兄弟為四川人,程頤、程顥兄弟為洛陽人,“洛蜀黨爭”由此得名。) 蘇東坡后來常說自己是“鏖糟陂里陶靖節(jié)也”,意思是說自己也是個冒牌陶淵明。所以可見蘇東坡確實是玩笑話。且蘇東坡為人幽默、豪爽,經(jīng)常和朋友開玩笑。 蘇東坡以書法名世,更是宋四家之首,所以他的字在當時可謂一字千金,如今更是價值連城。蘇東坡的迷弟們想盡一切辦法收集他的親筆題字,對他們而言,即便是一個三五字的便條也能讓他們興奮好幾天。其中有一個叫姚麟的,是個武官,沒有機會和蘇軾結交,但是他的朋友韓宗儒因為父輩的關系可以經(jīng)常出入蘇府,偶爾和蘇東坡也有一些筆墨往來。 于是姚麟對韓宗儒說:你若是能弄到一張?zhí)K翰林(蘇軾此時官職是翰林學士)的墨寶,就送你一腿羊肉。 韓宗儒一來是想顯示和蘇東坡的關系,另一方面也好那口羊肉,便答應下來。此后,他不時給蘇東坡寫信,只要收到回信,就立即去姚麟那里換回十幾斤羊肉。 后來這個事情被黃庭堅知道了,就拿這個事情和蘇東坡開玩笑:當年王羲之手書《黃庭經(jīng)》換得一群白鵝,人稱“換鵝字”。今天你的也可以叫“換羊書”啦。 蘇東坡聽了哈哈大笑。不久蘇東坡又連續(xù)收到韓宗儒的幾封來信,因為政務繁忙無暇回復,韓宗儒便派仆人到蘇府催問。蘇東坡剛想匆匆回復幾筆,突然想到黃庭堅說的笑話,不由笑出聲來,于是在紙上寫道:本官今天不想殺羊。 韓宗儒收到回函,看完后也大笑不止。 這樣的玩笑,蘇東坡經(jīng)常和不同人開。但是這一次程頤不一樣,程頤是個老頑固,冥頑不化,又以帝師自居,不免矯情偽飾。 程頤,世稱伊川先生,青少年時代和哥哥程顥一起師從北宋理學創(chuàng)始人周敦頤,是宋代理學的代表人物。宋英宗、神宗兩朝,大臣屢次推薦,他都不肯出仕,授徒講學三十余年,門生弟子遍布朝野,在當時學術界影響深遠。哲宗即位后,司馬光和呂公著聯(lián)名舉薦,讓他當哲宗的老師。 古往今來,成為帝師是多少文人的夢想,程頤年過半百由布衣之身初入仕途便成為少年皇帝哲宗的老師。這是一種多么大的榮耀。但是程頤不茍言笑,動輒誦說三代古禮,開口閉口就是堯舜孔孟,儼然以師道自居,絲毫不近人情。這樣的人怎么能提起皇帝對學習的興趣,于是哲宗皇帝經(jīng)常和程頤鬧得不歡而散。 程頤無疑是聰明的,這點邵雍曾說過:當今天下第一聰明人乃是程頤。聰明歸聰明,但是這副迂腐的模樣,不僅哲宗皇帝不高興,性情通達、崇尚自由的蘇軾更是看著別扭,蘇軾曾多次提到:素疾程頤之奸,未嘗假以色詞。就連舉薦他的司馬光,這樣一個生活嚴謹、一絲不茍的人也覺得程頤有些過度迂腐了。司馬光生前曾對門人說:人主不愿接近儒生,正是因為有這樣一群迂腐的人。 由此可見程頤的迂腐是有些過分了的。蘇軾看不慣程頤,程頤也看不慣蘇軾,程頤也多次指斥蘇軾有縱橫家縱橫捭闔的習氣。 早前,北宋另一位理學家邵雍病重,蘇軾前往看望,適逢程頤、程顥兄弟在側,就攔著不讓邵雍見蘇軾。 后來邵雍即將仙逝,程頤在病榻前仍不停地和邵雍抬杠。邵雍不禁莞爾,打趣說:程頤真如生姜般吶。 程頤卻始終嚴肅:“就要與先生訣別了,先生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邵雍氣息微弱,緩緩舉起兩手,比劃示意。 程頤一臉嚴肅的試著猜了幾個意思。邵雍都搖了搖頭,用盡全身的力氣,慢慢的說:“面前的路徑要放寬。路徑窄了,自己沒有容身之處,何況讓別人走?” 邵雍說的便是程頤和蘇軾的恩怨。只是邵雍的勸解并沒有起作用。 這一次,蘇軾的這句玩笑話,徹底引發(fā)了蘇、程兩派的斗爭,加上兩邊門人的推波助瀾,從而導致了水火不容、攻詰不已的洛蜀黨爭。后來洛蜀黨爭演變?yōu)椤奥妩h、蜀黨、朔黨”三黨之爭的“元祐黨爭”。 黨爭的矛頭直指蘇軾。一邊是不斷攻擊的政敵小人,連蘇軾身邊的朋友王鞏、秦觀、黃庭堅、晁補之等也不斷被彈劾;另一邊是寄予厚望殷切囑托的太后和哲宗皇帝。蘇軾身陷其中,進退維谷。 因為這次黨爭,蘇東坡不得已再次離開了朝堂,只是這一去,便從杭州一步步到了儋州。至此,蘇東坡再也沒能回到朝堂,最終客死他鄉(xiāng)。
實在令人唏噓。 蘇東坡怎么也沒想到,和名滿天下的君子開了一句玩笑話,竟得罪了一群小人,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說,更是壯志未酬身先死。 看來開玩笑是應該分人的,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不能和他開玩笑。 (部分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感謝圖片作者對本文的大力支持) 每天共話詩詞,關注十二讀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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