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哥說

艾苗

《詩經(jīng)》中的婚戀詩及周朝婚俗研究

《詩經(jīng)》婚戀詩的詩旨可謂是紛繁復(fù)雜。中國愛情詩尤其是婚姻詩鮮明的風(fēng)騷傳統(tǒng)以及倫理精神等民族特色，使得婚戀詩常常于男女兩性關(guān)系之中比興寄托君臣朋友、理想追求、身世遭際等等。正如楊景龍先生在其《試論中國愛情主題詩歌的民族特色與傳承演變》中所言：“愛情詩的風(fēng)騷傳統(tǒng)……《詩經(jīng)》首開先例，由于上古民歌文本比較簡略，大多只有感情的形態(tài)，而無明確的人物事實，性別關(guān)系，有時從字面很難確定所寫內(nèi)容的性質(zhì)?！?/p>

《詩經(jīng)》婚戀詩的詩旨紛繁復(fù)雜于其中處處可見，例如《周南·關(guān)雎》?！睹娦颉氛J為：“后妃之德也，風(fēng)之始也，所以風(fēng)天下而正夫婦也”；而鄭玄和唐朝孔穎達則認為是后妃求賢；南宋朱熹以為是宮人詠贊大姒和文王；清朝人方玉潤的《詩經(jīng)原始》則說“《關(guān)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蓋周邑之詠初昏者”以上諸位先賢，對于《關(guān)雎》看法之異，說明婚戀詩其詩旨分歧之大。

《詩經(jīng)》婚姻詩多義的詩旨，一方面自然是因為《詩經(jīng)》本身的概括性、模糊性。同時，也與后世賦《詩》之“斷章取義”以及經(jīng)學(xué)家之解《詩》之注有著莫大關(guān)系。例如南宋陳傅良在《詩傳遺說》中說道：“凡《詩》中所說男女之事，不是說男女，皆是說君臣?！边@對于劃定《詩經(jīng)》婚姻詩無疑增加了難度。

《詩經(jīng)》在中國古代家庭教育中起到重要作用。圖片中門聯(lián)的文字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陳鵬在《中國婚姻史稿》中總結(jié)了婚姻的定義。其書言：“男女嫁娶，結(jié)為夫婦，稱曰婚姻?！标愊壬M而又依“經(jīng)傳及字書連解”，將婚姻之義約而分為四類：第一，指婿與婦。即婚姻謂夫婦也。第二，指夫婦結(jié)合之關(guān)系。如鄭玄言：“婚姻之道，謂嫁娶之禮”。第三，婿與婦之父母?！稜栄裴層H》：“壻之父為姻，婦之父為婚?！瓔D之父母，壻之父母，相謂為婚姻。”此義蓋由婚姻必依“父母之命”引申而得。第四，婿婦兩家及親黨而言?！墩f文解字》釋“婚”為“婦家也，禮娶婦以昏時，婦人陰也，故曰婚”，釋“姻”為“婿家”，即婦之黨為昏兄弟，婿之黨為姻兄弟。當(dāng)時之婚姻為兩個家族之間的聯(lián)姻，男女一經(jīng)嫁娶，二姓便成姻戚，因此引申出第四個含義。

劃定出來的婚姻詩涉及到以下內(nèi)容：

1. 定婚，詩經(jīng)中描寫的定婚主要包括以下內(nèi)容：

定婚時男女自由擇偶：《衛(wèi)風(fēng)·木瓜》、《王風(fēng)·丘中有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衛(wèi)風(fēng)·氓》、《齊風(fēng)·南山》、《豳風(fēng)·伐柯》；婚姻的政治性（《大雅·韓奕》；同姓不婚（《召南·何彼秾矣》、《齊風(fēng)·載驅(qū)》。

2. 結(jié)婚，詩經(jīng)中對于結(jié)婚的描寫主要是結(jié)婚時的禮儀與制度：

女子婚前祭祖：《召南·釆蘋》；納吉之禮：《衛(wèi)風(fēng)·氓》；結(jié)婚的季節(jié)以及時間（《邶風(fēng)·匏有苦葉》、《衛(wèi)風(fēng)·氓》；結(jié)婚的年齡：《召南·摽有梅》；親迎之禮：《召南·鵲巢》、《召南·何彼秾矣》、《鄴風(fēng)·燕燕》、《衛(wèi)風(fēng)·氓》、《齊風(fēng)·著》、《大雅·韓奕》、《鄭風(fēng)·豐》、《豳風(fēng)·東山》、《大雅·大明》、《大雅·韓奕》；賀新婚（《周南·樛木》、《周南·桃夭》、《唐風(fēng)·綢繆》；對婚禮的破壞：《邶風(fēng)·新臺》、《鄘風(fēng)·墻有茨》、《鄘風(fēng)·蝃蝀》、《王風(fēng)·大車》、《陳風(fēng)·株林》；“束薪”和“束楚”（《周南·漢廣》、《鄭風(fēng)·揚之水》；搶婚：《豳風(fēng)·七月》。

圖為古代婚禮示意圖

3. 婚后的生活：

女子婚后歸寧父母：《周南·葛覃》、《鄘風(fēng)·載馳》、《衛(wèi)風(fēng)·竹竿》、《齊風(fēng)·南山》；婚姻訴訟（《召南·行露》；媵妾制（《召南·江有祀》、《邶風(fēng)·泉水》、《衛(wèi)風(fēng)·碩人》、《齊風(fēng)·載驅(qū)》、《大雅·韓奕》；等等婚姻禮俗文化。

4. 各地的婚俗描寫：

從地域上來看，《詩經(jīng)》婚姻詩所包括的地區(qū)為黃河流域以及漢水流域，遍及陜西《豳風(fēng)》、山東《齊風(fēng)》、湖北《召南》、山西《唐風(fēng)》、河北、安徽《陳風(fēng)》、河南（《周南》、《邶風(fēng)》、《鄘風(fēng)》、《衛(wèi)風(fēng)》、《王風(fēng)》、《鄭風(fēng)》、《陳風(fēng)》）等地。需要注意的是《魏風(fēng)》和《曹風(fēng)》?！秶L(fēng)》篇，各地區(qū)中惟有《魏風(fēng)》和《曹風(fēng)》無婚姻詩甚至沒有一篇戀愛詩。

綜上可知，《詩經(jīng)》中的婚姻詩地域跨度較廣，反映了周代多種多樣的婚姻禮俗。

詩經(jīng)時代的婚俗

古代封建制度之下，青年男女的婚姻都有一定目的。根據(jù)《詩經(jīng)》中所反映的情況，再結(jié)合典籍所載以及后儒衍繹成說，概括來說可以分為三種祭祀，繼嗣，內(nèi)助。

1. 為祭祀祖先而結(jié)婚

《禮記·昏義》說“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這是最古老也是最典型的關(guān)于婚姻的定義，婚姻是兩姓兩家間的事情，不是個人的事情，婚姻的目的在于延續(xù)宗族和祭祀祖先?！白趶R”是諸侯列國的象征，“宗廟”是諸侯列國的象征，滅宗也就是“滅祀”，為了“事宗廟”就需要“繼后世”，為使祖先能永久享受祭祀，所以要保證宗族永遠延續(xù)相繼?？梢妼ψ嫦鹊募漓?，實被視為婚姻根本目的。

詩經(jīng)時代，妻子能輔助其夫供奉祭祀，才被認為是稱職的。如《召南·采蘋》：

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維筐及筥。于以湘之？維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

序曰“采，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祖先，供祭祀矣。”此詩較為完整地記載了婦女在祭祀中的作用，其在整個過程中都必不可少。

2. 為傳宗接代而結(jié)婚

結(jié)婚既上以承祖先，供祭祀，則必下以繼后世。所謂繼后世，就是繼承本族血統(tǒng)，繁衍子孫，傳宗接代。蓋繼嗣乏，則宗族絕，而祭祀廢?！对娊?jīng)》中不少詩歌都表達了對多子多孫的企盼。

《周南·螽斯》一詩就表明了這點：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螽斯，是蝗一類的蟲，這是一種多子的蟲。這里以蝗蟲多子為喻，表示對多子者的祝賀，充分表現(xiàn)了人們多子多孫的愿望。在這種情況下，娶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求后代?！对娊?jīng)》中不少愛情詩表現(xiàn)出來的婚戀習(xí)俗，是植根于生育的希求，蘊育著對生育的美好企盼。

3. 求內(nèi)助

妻，在《說文》中其形似女子負架以荷物。釋云“持事妻職也”。妻子的職責(zé)，在于持事，而持事的范圍，則限于家庭之內(nèi)?！兑准胰恕坟栽弧澳姓缓跬?，女正位乎內(nèi)?！惫仕子址Q妻為“內(nèi)助”。封建社會娶妻的一個重要目的，在于“求內(nèi)助”、“主中饋”。所謂“中饋”就是婦女在家主持飲食，從事家務(wù)勞動?！抖Y記·內(nèi)則》整篇都是對婦女如何操持家務(wù)，供給酒食的要求，把“主中饋”作為婦女的專門職責(zé)。

《魏風(fēng)·十畝之間》再現(xiàn)了婦女采桑時的情景：

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

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

婚禮是人生的大禮，這是不同時代、不同民族都很看重的禮儀。我國古代主要實行的是“六禮”，其完備記述見于《禮記》、《儀禮》，《詩經(jīng)》所反映的婚姻之禮為“六禮”的逐步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并己基本具備“六禮”的內(nèi)容，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方面。

圖為體現(xiàn)在民間藝術(shù)中的婚俗

1. 婚時

關(guān)于嫁娶的時間，從《詩經(jīng)》所反映的情況看，一為秋冬，一為春季?！囤L(fēng)·匏有苦葉》“士如歸妻，追冰未浮”，歸妻即娶妻，“淬”，融解。詩中女子是在說，男子如果有心來迎娶，要在河水冰未融解之前。因此此詩所反映的嫁娶時間應(yīng)為冬季?！缎l(wèi)風(fēng)·氓》中有詩句“匪我想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痹娭小懊ァ毕蚺忧蠡椋墒菦]有好的媒人，女子安慰他，請他不要生氣，并約定秋天結(jié)婚?？梢?，秋天嫁娶的習(xí)俗在這時候也己

經(jīng)出現(xiàn)?！吨苣稀ぬ邑病贰疤抑藏玻谱破淙A，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薄柏藏病毙稳菝⒌臉幼印！白谱啤?，形容桃花鮮艷盛開的樣子?！爸佑跉w”指這位姑娘要出嫁。這里一方面用盛開的桃花比喻新娘的美麗，一方面也表明了其出嫁的時間，桃花只有在春天盛開。可見《詩經(jīng)》時代，秋末至春初是嫁娶的時間。因為秋末至春初是農(nóng)閑時節(jié)，又有收成可以有余財辦婚禮。

2. 禮儀中的婚迎嫁娶

婚嫁之禮是人生的大禮。這是不同時代、不同民族都很看重的禮儀。西周及春秋時代，男子迎親以昏為期，故娶妻成親的禮節(jié)儀式稱為“士昏禮”。上文已經(jīng)說到，六禮的完備記述見于《禮記》、《儀禮》。而《詩經(jīng)》所反映婚姻之禮為六禮的逐步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并己基本具備六禮的內(nèi)容?！对娊?jīng)》中所表現(xiàn)的婚禮習(xí)俗主要有媒約之言、占卜、送聘禮、親迎等。

（1）媒妁之言

《陳風(fēng)·衡門》一詩反映了門第觀念對愛情和婚姻產(chǎn)生的影響：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門第觀念與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的聘婚的出現(xiàn)密切相關(guān)。說明周代社會家長制對婚姻的枷鎖己經(jīng)形成。這種婚制反映的是一種在周禮規(guī)約下的正統(tǒng)社會生活。它所強調(diào)的不是婚姻當(dāng)事人的愛情，而是今人之所謂“恩情”。它所表現(xiàn)的只是一種形式上的對生命觀念的服從，它所突出的只是社會對婚姻本身的愿望和期待，倫理意義大于生命的意義。

（2）占卜

占卜，是《詩經(jīng)》時代重要的一項婚姻禮儀習(xí)俗?；榧蘖Y中的問名、納吉、請期三禮中，都有占卜的內(nèi)容。《衛(wèi)風(fēng)·氓》“爾卜爾笠，體無咎言?！辈罚侵覆坟?。即用火灼龜甲，看龜甲上的裂紋來判斷吉兇。筮，用蓍草排比推算占卜。體，卦體，即用龜甲、著草占卜，視其所顯示的事象觀其兇吉。占卜之后，卦體上沒有不吉利的話，男女才可成婚?？梢姰?dāng)時男女結(jié)婚，事先占卜已成為一種習(xí)俗。

（3）聘禮

送聘禮在六禮中屬納吉與納征的內(nèi)容。按古俗，卜婚后，就要訂婚與送聘禮。在《詩經(jīng)》中這兩種禮儀都有所反映，如《大雅·大明》有“文定厥樣”的傳說。文，禮，指納幣之禮。納幣即古婚禮中的納征。納吉之后，擇日具書，遣人送聘禮于女家，女若受物復(fù)書，婚姻乃定。文定，即訂婚?！拔亩ㄘ氏椤?，指定下婚姻真吉祥。至于所送的聘禮，由于地域不同，人們所處地位不同，風(fēng)俗又有差異。

（4）親迎

親迎是新婿親往女家迎娶新娘的儀式，是婚禮中的重要禮儀。這一形式在《詩經(jīng)》中很多篇章都有反映，例如《召南·鵲巢》寫出了百輛車子親迎的場面：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喜鵲在樹上搭窩，鳩鳥住到里面，有一位姑娘要出嫁，有百輛車子迎接她，車隊迎親的場面很熱鬧壯觀。正因為親迎需要大量的車馬，所以秣馬也成為親迎之禮的一方面。

（5）合巹之禮

合巹之禮也是《詩經(jīng)》時代存在的一種結(jié)婚禮儀。合巹，指新婚夫婦在新房內(nèi)共飲交杯酒?！夺亠L(fēng)·東山》“有敦瓜苦，烝在栗薪。”敦，即團團，指瓜的形狀。余冠英對這兩句解釋說“古人結(jié)婚行合巹之禮，就是以一瓤分作兩瓤，夫妻各執(zhí)一瓢盛酒漱口，這詩‘瓜苦’似合巹的瓤?！边@種新婚合香之禮，被后代傳承下來，在現(xiàn)在的結(jié)婚儀式中也是不可缺少的程序。

圖為合巹之禮體現(xiàn)在當(dāng)代的仿古婚禮中

詩經(jīng)時代婚戀倫理思想的基本內(nèi)容

《詩經(jīng)》時代尚是個純真年代，當(dāng)時的人們情感真摯，把戀愛當(dāng)作最自然和美好的事情，主動追求幸福?！对娊?jīng)》中表達肯定自由戀愛，承認自然情感的倫理思想的篇章有很多，相關(guān)詩篇有《國風(fēng)·召南·摽有梅》、《國風(fēng)·召南·野有死麇》、《國風(fēng)·邶風(fēng)·匏有苦葉》等。

《詩經(jīng)》時代，正是禮樂文化興盛的時代。婚姻日漸成為關(guān)乎家族傳宗接代、姓氏傳承和財產(chǎn)繼替的大事，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因此，男女之間的婚姻締結(jié)過程日益復(fù)雜，以保證婚姻的合乎習(xí)慣和接受公眾的監(jiān)督。正如陳顧遠先生所說：“古視婚姻意義深遠，禮儀遂以莊重為尚，故意纖其運行之程序，藉示民情之不瀆，于是六禮興矣。”因而，《詩經(jīng)》時代在婚姻倫理方面總體來說是講究締結(jié)規(guī)范、重視婚姻儀式的?！对娊?jīng)》中體現(xiàn)這一婚姻倫理思想的相關(guān)篇章有《國風(fēng)·周南·葛覃》、《國風(fēng)·召南·鵲巢》、《國風(fēng)·鄘風(fēng)·蝃蝀》等。

《詩經(jīng)》時代是產(chǎn)生“以德配天”的思想的時代，因而人們在男女婚戀之事上也十分看重“德”字，注重夫妻雙方的品德，追求內(nèi)外兼修。此外，當(dāng)時的人們還十分重視子嗣，追求多子多孫。相關(guān)篇章有《國風(fēng)·周南·關(guān)雎》、《國風(fēng)·周南·螽斯》、《國風(fēng)·周南·桃夭》等。

梁時 編輯  /  東宇 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