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幕歷史話劇《秦王李世民》 編劇：顏海平 導(dǎo)演：胡偉民 主演：上海青年話劇團(tuán)李祥春、焦晃、張名煜、鄭毓芝、徐幸等 1982電視劇版視頻http://www.tudou.com/plcover/q1eSWxSeuc8/ 人物表 （以人物出場先后為序。從第一幕年齡算起，序幕不計(jì)） 李世民——二十二歲至二十九歲，李淵之次子，封秦王（即唐太宗）。 劉文靜一一四十六歲至四十九歲，李淵之大臣，為門下省待中。大業(yè)十三年，為隋晉陽令。 李 淵一一五十七歲至六十四歲，大唐天子（即唐高祖）。大業(yè)十三年，為隋晉陽留守。 裴 寂一一五十歲至五十七歲，李淵之寵臣，為尚書右仆射，后遷左仆射。大業(yè)十三年，為隋晉陽宮副監(jiān)。 王 威一一隋晉陽副留守。 高君雅一一隋晉陽副留守。 尹貴妃一一三十歲至三十七歲，一品夫人，李淵之寵妃。 王 至一一十八歲至二十五歲，皇太子李建成之近待。 李建成一一三十一歲至三十八歲，李淵之長子，皇太子，李世民之同母兄。 蕭 瑀一一五十三歲至六十歲，李淵之大臣，為中書省中書令。 封德彝——三十五歲至四十二歲，李淵之大臣，為中書省中書侍郎(中書令之副職)。 程知節(jié)一一二十六歲至三十三歲，秦王府統(tǒng)軍，大業(yè)末年，曾為瓦崗軍驍將。 房玄齡——四十歲至四十七歲，秦王府記室。 李元慶一一十六歲至二十三歲，李建成、李世民之異母弟，李淵之第十六子，封漢王。 李元吉——十七歲至二十四歲，李淵之第四子，李建成、李世民之同母弟，封齊王。 徐福生——五十歲許，原為鐵匠，后從軍。 尉遲敬德一一二十七歲至三十四歲，原為鐵匠，大業(yè)末年，隨馬邑劉武周起兵反隋，后歸降李世民。 長孫夫人一一二十歲至二十四歲，李世民之妻。 秀 子一一十四歲至二十歲，劉文靜之女。 常 何一一宮城北門守軍將領(lǐng)。 侍女、近待、侍衛(wèi)、武將、將佐、將士、武卒、班頭、壯漢、童子、宮妓、侏儒、大臣、宮娥、內(nèi)侍、 醫(yī)師、家童若干。 “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 一一李世民 序 幕 [隋煬帝大業(yè)十三年（公元617年）五月甲子。 [晉陽宮一偏殿。 [幕啟：子夜，風(fēng)急，西北天空濃密的黑云中透也一片怪異的紅光。殿中帷幔翻飛，燭火明滅。十八歲的青年武將李世民按劍佇立，凝目蒼穹。深沉的歌聲起： “大河?xùn)|流去兮，千古盡淘沙；載舟亦覆舟兮，興亡幾人察……” [晉陽令劉文靜身著戎裝，急步入殿，呈上一封密信。 李世民 （閱信）“晉陽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奉皇帝密令：速斬留守將軍唐國公李淵！” （驚）果然如此！ 劉文靜 怎么辦？ 李世民 立刻報(bào)知國公！ 劉文靜 是?。毕拢? 李世民 （怒目視劍，滿腔激憤）暴君無道！ [一道閃電，雷聲。鬢發(fā)斑白的李淵上。晉陽宮副監(jiān)裴寂與劉文靜同上。 李 淵 （激動(dòng)地）世民！ 李世民 大人！ 李 淵 （凄楚地)二郎…… 李世民 父親…… 李 淵 想不到為隋家朝廷奔馳疆場數(shù)十年，竟落得…… 李世民 （激動(dòng)地）父親！兒早已說過，當(dāng)今天子，暴虐無道，致使民怨喜囂，烽火四起！父親呵，順從民心，奮舉義兵，這是大勢所趨！ [李淵焦灼地徘徊。 劉文靜 （沉毅地）國公，就因?yàn)槟镣瘋兊母柚{：“楊花飛盡李花飛”，李氏便遭此毒手！如今朝政昏暗，天下大亂，萬民翹首盼望漢高祖、光武帝那樣的英明君主！ 李 淵 裴監(jiān)，依你之見？ 裴 寂 （急應(yīng)）呵，裴寂唯國公之命是從！ 李 淵 看來，不得不走這一步了。（喟然長嘆）想我李氏世胄高門，竟也成了叛臣？！叛臣！…… 李世民 （凜然呼出）父親！天子有道，萬民擁戴，奉為君主；天子無道，人人發(fā)指，棄為獨(dú)夫！此乃天經(jīng)地義！ [雷聲。二侍衛(wèi)沖上。 侍 衛(wèi) 稟報(bào)大人！副留守王大人、高大人帶兵闖宮！ 李 淵 （冷笑一聲）二郎！ 李世民 （會意，振奮地）是！（急下） [一陣兵器碰擊之聲，擁上一隊(duì)彪形將士。王威、高君雅急上。 王 威 圣上有旨！ [李淵跪地，劉文靜、裴寂隨之。 王 威 賜晉陽留守唐國公李淵寶劍一口！ [王威猛然抽劍，“咣啷”一聲，擲于李淵足前。 [李淵渾身一震，伏身慢慢捧起寶劍。 劉文靜 二位大人！恕小臣越禮，敢問唐國公犯了什么罪？ 高君雅 大膽！劉文靜，你竟敢違抗圣旨？?。ǔ榈侗憧常? [侍衛(wèi)急以身擋，中刀慘叫倒地。 [劉文靜瞋目拔刀，眾將士齊舉劍戟，兩下里咄咄逼視。李世民帶兵急上。 李世民 （大吼）住手！ [王威、高君雅率將士一擁而上。雙方格斗。李世民一劍刺死高君雅。王威從李世民背后揮劍撲來，被劉文靜手起刀劈。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王威、高君雅所率將士被殲。李唐軍將士威然列隊(duì)，旌旗獵獵，戈戟生輝。 李 淵 （拔劍指天，號令全軍）我李唐義軍，興兵晉陽，雪國恥，平民怨，三萬將士，同盟一心！ 眾將士 雪國恥，平民怨，三萬將士，同盟一心！ [軍鼓樂聲激起。切光。 一一幕落 畫外音：“農(nóng)民起義，風(fēng)馳云集，隋帝國搖搖欲墜，李淵得以直取長安。大業(yè)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隋煬帝為親信宇文化及等絞死于江都，隋朝滅亡。同年五月，李淵登基，建元武德，國號唐，史稱唐高祖。于是，消滅割據(jù)，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開始了。” 第一幕 [唐高祖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冬，十一月，一天上午。 [長安太極宮，朱明門北兩儀殿。 [幕啟：深紫色帷幢低垂，金筒內(nèi)檀香煙霧裊裊，殿中金碧輝煌。御座左側(cè)，端坐著一品夫人尹貴妃。管弦樂輕快熱烈。宮妓們身姿竊究，翩翩流旋，長帶飄拂，輕疾柔美。 [尹貴妃含笑注視。一宮娥跪獻(xiàn)翡翠蓋碗。尹貴妃接過碗，揭開蓋，忽然見一宮妓正慌忙去撿失手落地的長帶，便“砰”地一聲，將手中湯碗摔下。 尹貴妃 （一字一頓地）等會兒圣上來看，也如此嗎？！ [舞停。該宮妓退出舞列，噙淚伏地。尹貴妃不語，二內(nèi)待立刻將該宮妓拖出殿去，另一宮妓補(bǔ)上。 [宮妓們繼續(xù)飛旋，目光凄切。 [李建成近侍王至上。尹貴妃一見，欣然揮手。樂止。 王 至 （跪拜）王至叩稟娘娘：太子到！ [李建成睿容典雅，瀟灑步入。尹貴妃徐徐起立。 李建成 呵！娘娘！（行禮）娘娘貴體安康！ 尹貴妃 （親切地）殿下千歲！ [王至引眾內(nèi)侍悄然退下。 尹貴妃 （款款走近李建成）多承殿下問候，妾心里十分不安。 李建成 （稍退）娘娘，立國一年多，父皇為統(tǒng)一大業(yè)身心操勞。近來二弟世民攻打隴西遭受挫折，至今戰(zhàn)情不明；北方劉武周又連營南下，將元吉小弟困于晉陽城中，劉文靜與裴寂二位大臣親去救援，父皇不勝憂慮！故連日安排些歌舞為父皇散心一一只恐勞累了娘娘。 尹貴妃 （嫣然一笑）歌舞練習(xí)了幾十次，殿下放心！殿下…… [王至上。 王 至 殿下，圣上駕到！ [李建成瞥一眼尹貴妃，急下。尹貴妃略一定神，整衣前迎。 [樂聲起。八名宮娥前導(dǎo)，八名內(nèi)待后隨，擁出大唐天子李淵。他步履遲緩，氣勢威嚴(yán)。李建成殷 勤扶持，蕭瑀、封德彝左右相隨。 尹貴妃 （姍姍下跪）妾拜見圣駕。圣上萬歲，萬萬歲！ 蕭 瑀 封德彝 娘娘千歲！ 尹貴妃 （溫雅地)蕭大人，封大人安康！ 李建成 （畢恭畢敬地）娘娘千歲，千千歲！ 尹貴妃 （矜持地）殿下千千歲！ 李 淵 （滿意地）看座。 [眾謝恩歸座。 李 淵 愛卿，今日是何種樂舞？ 尹貴妃 （嬌媚地）陛下真是有心觀賞？不然的話，妾可不敢啟奏。 李 淵 （撫髯而笑）嗯……嗯？ 尹貴妃 今日樂舞，乃是當(dāng)年隋后主最喜愛的龜茲樂舞一一拓枝舞?、? 李 淵 （喜）呵……眾卿以為如何？ 蕭 瑀 （欠了欠身）呵……哦…… 封德彝 呵呀，這個(gè)舞嬌美如同辛夷②花開，輕靈好似仙鶴掠云哪！ 李 淵 （大喜）好！ [絲竹聲起。兩朵玉琢蓮花飄然滑出，花瓣輕坼，現(xiàn)出二少女，戴繡綴金鈴的珠帽，抃轉(zhuǎn)有聲；裹薄絹紅衫，系銀蔓長帶，柔踏輕曳，明眸流盼。宮妓群舞，婀娜多姿。 [一內(nèi)侍飛奔而上。 內(nèi) 侍 啟奏圣上：秦王班師凱旋！ 李 淵 （被打擾，微慍）嗯？ 內(nèi) 侍 秦王大敗隴西敵軍十萬兵馬，班師回朝！ 李 淵 （如夢方醒地）呵！ [樂舞止。尹貴妃忙引宮妓們退下。 內(nèi) 侍 秦府將士已入外城金光門，正往宮城順天門而來！ 李 淵 （站起）好哇！二郎終于不負(fù)朕望！除去西北后顧之患，我?guī)煴憧芍毕聳|南，奪取洛陽！這叫作一著得勝，全盤棋活！ 李建成 父皇運(yùn)籌帷幄，神機(jī)妙算！打下東都洛陽，我朝天下下就穩(wěn)如磐石了！ 蕭 瑀 （感嘆地）隴西兵將雖然兇悍狡詐，但終究敗在我大唐秦王手下！ 李 淵 （微露得意之色）我兒像我。他從小隨我戎馬征戰(zhàn)，若論沙場點(diǎn)兵，比他大哥還要多幾年閱歷啦！ 李建成 （不很自然）是的……秦王出類拔萃，才華過人！ 封德彝 （巧言善辭）陛下，依臣之見，論馳騁疆場，秦王朝廷第一；論輔政治國，太子天下無雙！太子和秦王一代宗英，都是陛下精心教化之果。秦王善武功，是因陛下雄才大略；太子善文治，是因陛下仁智圣明哪！ 李 淵 （正中下懷，捻須而笑）嗬，嗬嗬…… 蕭 瑀 （若有所思，點(diǎn)頭而笑）嘿，嘿嘿…… 李建成 （不動(dòng)聲色，謙然而笑）哦哦…… 李 淵 （開懷朗聲大笑）哈哈哈哈…… [眾隨和。鼓樂聲起。殿外遠(yuǎn)遠(yuǎn)傳入：“秦王到一一”“秦王到——”李淵巍然端坐。太子、大臣注目迎候。 [李世民上。他金甲玄衣，風(fēng)塵仆仆；黧黑的面龐英氣勃勃，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興奮；舉手投足，氣概豪放。 [秦王府記室房玄齡、統(tǒng)軍程知節(jié)、漢王李元慶③，并將佐若干，隨同入殿。 [李世民直趨寶座前。 李世民 （跪）兒臣世民見駕！ 眾將佐 我皇萬歲，萬萬歲！ 李 淵 （滿面笑容）平身。二郎此番出征，艱難備嘗，奠下統(tǒng)一大業(yè)之基石，朕十分欣慰！朝廷上下，亦為此喜氣洋洋！ 李建成 是??！二弟征戰(zhàn)千里，功蓋天下，這真是國家之慶，四海之福呵！ 蕭 瑀 封德彝 下官敬賀秦王殿下凱旋！ 李 淵 中書令④一一 蕭 瑀 臣。 李 淵 記朕制令。 蕭 瑀 （取出玉笏）遵旨。 李 淵 尚書令右武侯大將軍秦王世民，功高德賢，智謀深遠(yuǎn)，乃神武之才，朝廷棟梁。拜太尉，加陜東道行臺尚書令，關(guān)東兵馬一并受其調(diào)令。武德二年冬十一月，己卯。 李世民 謝圣恩！ 李 淵 眾位壯士鞍馬轉(zhuǎn)戰(zhàn)，勞苦功高，朕為眾英雄舉酒洗塵！ 眾將佐 謝圣上圣恩！ 李 淵 拿酒來！ [聲聲相傳：“拿酒來！”“拿酒來！”音樂起。內(nèi)侍給眾人斟酒。 李 淵 （滿面春風(fēng)，舉酒杯）秦王凱旋，天助我?guī)煛＿@第一杯酒，敬獻(xiàn)蒼一一天！ 眾 臣 愿天帝降福大唐，萬代昌盛！（灑灑于地） 李 淵 這第二杯酒…… 李建成 呵，父皇恩澤四海，天下人自然歸向于唐。第二杯酒，應(yīng)敬獻(xiàn)父皇一一當(dāng)今英主！ 封德彝 （搶先）祝圣上福壽無疆！ 眾 臣 福壽無疆！ [李淵開懷大笑，一飲而盡。 封德彝 這第三杯酒……（舉目看太子李建成，又含笑轉(zhuǎn)視秦王李世民） 蕭 瑀 秦王殿下，受此一杯！ 李世民 （急止）不不！（神色漸呈焦慮）如今，四方割據(jù)，焦土千里；百姓盼望統(tǒng)一，李氏天下未定，臣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肝腦涂地！一一這第三杯酒，當(dāng)敬獻(xiàn)戰(zhàn)死疆場的英靈！（舉杯吟哦）： 立馬蒼茫深暮色，凜凜白骨繞堅(jiān)城；荒原萬里男兒血，醇灑一杯捷報(bào)聲！ 眾 臣 （贊嘆）呵，好詩！ [殿外傳來嘈雜驚叫聲：“齊王殿下！”“齊王殿下……” 李 淵 （揚(yáng)首）何事喧嘩？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李元吉垢面污衣，跌進(jìn)殿來。四座皆驚。音樂突止。 李 淵 你？！ 眾 臣 齊王殿下？！ [靜場。 李元吉 （撲通跪下）兒臣齊王元吉叩見父皇圣駕！ 李 淵 （急問）吉兒怎么突然回宮？ 李元吉 （抬頭）我…… 李 淵 （心焦如襲）請?jiān)? 李元吉 …… 李 淵 要糧草？ 李元吉 …… [靜場。 李 淵 晉陽一一失守？！ 李元吉 （伏地）兒臣罪該萬死！ [全場震動(dòng)。 李 淵 （怒擲酒杯）你…… 李元吉 （心慌）呵，父皇！兒臣獨(dú)力支撐，實(shí)在艱難…… 李 淵 胡說！劉文靜不是已去晉陽，助你守城嘛？！ 李元吉 （結(jié)舌）劉文靜…… 李 淵 （大怒）豎子敗事！ 李元吉 （倉皇，迸出）劉文靜臨陣抗命，擅自調(diào)兵，致使守軍混亂，一敗涂地！ 李世民 （正色）四弟，劉大人乃疆場宿將，他…… 李 淵 （對李元吉）你說的可是實(shí)話？ 李元吉 父，父皇在上，元吉豈敢撒謊？以往朝廷議事，他連父皇亦屢次頂撞！ 李 淵 （觸動(dòng)舊慍）劉文靜！(斷然)中書令！記朕制令！將劉文靜侍中官職除去！ 李世民 （驚視李淵）父皇！ 李元吉 （松一口氣）父皇…… 李 淵 （緊逼李元吉）裴寂，裴仆射⑤所率兵馬呢？ 李元吉 裴仆射？ 李 淵 他親率三萬兵馬，三萬！ 李元吉 （向殿外望去）他…… [尚書右仆射裴寂上，他丟盔落魄，十分狼狽。 裴 寂 （叩頭不止）圣上恕卑臣萬死之罪！ 李 淵 （瞪視）怎么？！ 裴 寂 呵，陛下！劉武周的人馬強(qiáng)悍兇野，他麾下有一員驍將叫尉遲敬德，更是兇猛之極！……三萬兵馬，只臣一人生還，劉軍就要渡黃河了！ 李 淵 （跌坐寶座中）啊！ 李世民 一過黃河，京師危急！ 李 淵 一著棋輸，全盤皆死！無能！無能！ 李世民 父皇息怒！當(dāng)務(wù)之急，乃是速決應(yīng)變大策！ 李 淵 （焦躁）河?xùn)|晉陽一帶，是京師資用之源，斷不能丟失呵！ 李世民 兒臣戎裝未解，只待父皇令下，率軍收復(fù)晉陽！ 程知節(jié) （急切地）統(tǒng)軍程知節(jié)！ 房玄齡 （從容地）屬臣房玄齡！ 眾將佐 秦府眾將士！愿隨秦王出征！ 李元慶 此地還有一人！ 李 淵 誰？ 李元慶 （英拔昂揚(yáng)）小將漢王元慶！ 李 淵 皇兒，你年方十六，太年輕！ 李元慶 父皇，當(dāng)年二哥帶兵，不也十六歲嘛？ 李 淵 (振奮)好！秦王聽令！ 李世民 臣！ 李 淵 率三萬精兵，直驅(qū)晉陽！ 李世民 臣領(lǐng)旨！ 李 淵 齊王！ 李元吉 （驚）臣！ 李 淵 隨秦王再度東征，聽從調(diào)令！ 李元吉 ……臣……遵命！ 李世民 太子殿下，諸位大人——告辭！ 李 淵 二郎！ [李世民止步。 李 淵 ……父皇日夜等候佳音！ 李世民 （舉目凝視李淵，激動(dòng)地）父皇保重?。时妼⒆艏毕拢? [除李淵外，眾人均肅立拱手送行。 [李淵步下寶座。李元吉、裴寂跟上。 李元吉 父皇…… 裴 寂 陛下…… [李淵甩手怒下。蕭瑀、封德彝亦下。 李建成 （微微含笑）四弟，裴大人，秦王功成凱旋，恰逢二位敗績逃回，巧，太巧了！ 李元吉 （惱羞成怒，怒不敢言）哼?。毕拢? 裴 寂 （呆視李建成，恐懼地）是，是?。。卞徂D(zhuǎn)身，踉蹌追下）陛下！陛下！呵！ 李建成 （注視李元吉、裴寂的背影，陰冷地一笑）哼哼?。牭铰曇簦仡^）誰？ [尹貴妃上。 尹貴妃 殿下。 李建成 哦，娘娘！ 尹貴妃 怎么，秦王功名日盛，殿下…… 李建成 （按捺不?。┙袢崭富蕦ξ沂掷涞?；蕭瑀盛贊秦王，推波助瀾！封德彝花言巧語，觀風(fēng)使舵；裴寂……是個(gè)老笨蛋！ 尹貴妃 （微帶冷嘲）殿下，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李建成 （湊近）娘娘身居后宮，對朝中大事獨(dú)具慧眼，建成企望…… [尹貴妃凝視李建成，矜持地媚然一笑，輕甩手中絲絹，徐徐而下。李建成略一思索，跟下。 [燈暗。 第二幕 [唐高祖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四月，一天黃昏。 [汾水河畔，古老的城堡——張維堡。突兀蒼黑的群山，一股股烽煙掠過。向北望去，晉陽城樓隱約可見。 [幕啟：一片大戰(zhàn)后的寂靜。 劉文靜 （拔出臂上所中之箭）??！ 眾 人 劉大人！ 劉文靜 （遍體冷汗）哦……哦?。ò瓮壬系募? 徐福生 （血布纏頭）不，不能…… 劉文靜 （厲聲）徐福生！拔！ 徐福生 （咬牙）……是?。閯⑽撵o拔箭） 劉文靜 （牙筋突暴）好！ [傳來急速的馬蹄聲。劉文靜掙扎坐起。 劉文靜 賊兵又來了！ [音樂聲起。眾人互相扶持，怒視前方。馬蹄聲緊，煙塵蔽日。 眾將士 劉大人！ 劉文靜 （掏箭，發(fā)現(xiàn)箭囊已空）眾位將士，鄉(xiāng)親！秦王早已師出潼關(guān)，援兵就要到了！我劉文靜，生，算不得人杰；死，定要做鬼雄！即便是身首分離，也叫那英雄浩氣，青史長存！ [旋風(fēng)呼嘯，山谷回音，激蕩的馬蹄聲排山倒海般壓來。劉文靜慢慢揚(yáng)起令旗。遠(yuǎn)處傳來呼聲：“住——手！” [一陣馬嘶聲后，奔上大隊(duì)將士，簇?fù)碇晃槐轶w金甲的將帥，他緩緩揭去頭盔。靜場。 劉文靜 ……秦王？……秦王！秦王—— 李世民 （凝視劉文靜血污模糊的身軀）劉……文靜？！ [堡內(nèi)頓時(shí)沸騰，城門轟然大開，將士百姓撲向前去，且喜且泣。劉文靜手中令旗落地，一把抱住秦王，昏厥。 李世民 文靜兄！（急為劉文靜裹傷） 劉文靜 （悠悠而醒）殿下！臣拼死未能保住晉陽城！河?xùn)|汾晉，只剩下這張維堡一錐之地；士卒百姓，橫遭殺戮?。ù沸販I下）臣，是天下罪人！ [馬嘶。李元吉、李元慶沖上。李世民急回身。李元吉與劉文靜四目相對，各自一怔 李元吉 （脫口而出）你還活著？ [李世民眉峰一動(dòng)，瞥一眼李元吉。 李元慶 二哥！劉武周逃回晉陽城中，果然糾集四萬兵馬，傾巢撲來！現(xiàn)離此地還有三十多里！ 李世民 （大呼）上馬！全軍整裝迎敵！ 劉文靜 殿下！給臣三千兵卒，一匹好馬！臣的赤騮馬，城中斷糧時(shí)殺了！ 李元吉 （尖冷地）還想率領(lǐng)兵馬？你已被圣上免官除名啦！ 劉文靜 啊?。ㄒ魂嚮柩＃? 李世民 （急扶）文靜兄！……好生養(yǎng)傷！（拔劍大呼）眾將士聽令！殺出張維堡，奪回晉陽城！ 眾 人 殺！ [壘炮、濃煙、刀光、劍影，翻滾不息。一束追光照在李世民雄健的身軀上，斗篷翻飛，英氣奪人。 [暗轉(zhuǎn)。 [三個(gè)月后，夏七月。 [景同序幕——晉陽宮一偏殿。銀河漸隱，曙色微明，溶出窗前一對身影。劉文靜端坐吹簫，古曲《蒿里行》哀哀回旋。身邊依著女兒秀子，她烏發(fā)雙髻，長裙飄拂，秀潤的臉龐光彩照人，左下頜點(diǎn)一顆嫵媚的黑痣；她伴著簫聲，入神輕唱。 [案上白玉瓶中一簇透紅的鮮花，點(diǎn)點(diǎn)似血，霎霎欲語。 [房玄齡引李世民上，指劉文靜示意，隨即捧起案上書秩卷冊，悄下。李世民步至劉文靜身后，手撫其肩。秀子起身行禮。 李世民 （寬緩地）父女相依，簫歌相伴。文靜兄，你…… 劉文靜 （抬頭，兩眼淚水涔涔）呵，秦王殿下！ 李世民 （握劉文靜之手）怎么，還在為陣亡的將士們…… 劉文靜 （放下簫，仰首長吁）…… 李世民 男兒壯士，戰(zhàn)死疆場，是死得其所。（感慨地）人生一世，若能創(chuàng)立一番大業(yè)留于后人，又何必衣錦歸鄉(xiāng)！ 劉文靜 （擦淚）殿下之言極是，文靜也常常這樣想。榮辱存亡，都是浮煙掠云，大唐宏業(yè)，方是日月星辰！ 李世民 （神往地）是呵！大唐前程，無限壯闊！（豪放地）她，當(dāng)比秦世更豪強(qiáng)，比漢家更繁榮，比六朝更風(fēng)流，比隋代更富庶！要讓四海之內(nèi)，萬民安樂，八荒之外，各國歸心！要讓千百年后讀我國史者，贊嘆其鴻勛茂業(yè)，燦然可觀！ 劉文靜 （為之一振）說得好。殿下，當(dāng)年晉陽起兵，文靜就看出殿下非凡的氣度和雄心?。ǔ劣舻兀┎贿^，創(chuàng)業(yè)艱難哪！山壑險(xiǎn)隘，江河暗礁，是難以逆料的！ 李世民 （昂壯地）正因?yàn)槿绱?，方顯出英雄本色！文靜兄，你我戮力，輔佐天子，共建圣唐！ 劉文靜 這……殿下，待洛陽戰(zhàn)后，臣怕要被遣離朝廷了……（回眸望見女兒）耕植是治國的根本，（撫摸秀子）臣想帶著女兒從此歸農(nóng)。（聲音微顫）有殿下直立朝廷，臣死亦安心。 李世民 （激動(dòng)地）文靜兄！……有件事，一直縈繞在心…… 劉文靜 殿下？ 李世民 （目光炯炯）晉陽失守，究竟是何原因？ 劉文靜 殿下！此乃臣之罪！臣甘愿受陛下責(zé)罰！ 李世民 （緩緩搖頭）不……連日來，我至城中、郊外巡視，百姓、士卒攔路上奏折的不計(jì)其數(shù)…… 劉文靜 （不安）他們說了什么？ 李世民 為你一一請功！ 劉文靜 呵！ 李世民 （灼然直視）文靜兄信不過秦王，難道也信不過當(dāng)今天子？ 劉文靜 不，不?。ㄌ痣p目，遙望天際）文靜深信，天子，總是圣明的！ 李世民 若不將真情啟奏天子，天子便會蔽目塞耳，圣而不明！這，并非忠臣之道呵！ 秀 子 父親…… 劉文靜 （眉宇逐漸開朗）是呵…… 李世民 （果斷地）寢內(nèi)細(xì)談！ 劉文靜 （毅然）遵命！ [李世民、劉文靜攜手而下。天色透亮，晨光從帷幔半垂的殿窗中瀉入，殿內(nèi)寧靜，清涼。 [秀子從玉瓶中拈出一枝花兒，目送二人，不覺撫花沉思。遠(yuǎn)空，嬌婉的鳥鳴，飄渺可聞…… [窗幔被掀起一一李元慶上，在窗外尋視殿內(nèi)。 李元慶 （雙目一亮）秀子！ 秀 子 呵，漢王殿下！ 李元慶 （歡聲朗朗）手中乃是何物？ [秀子欲語又止，背身不答。 李元慶 （離窗入殿）呵，是一枝秀美的紅芍藥⑥…… 秀 子 不，是兩朵并蒂相連的豆蔻花⑦…… 李元慶 （熱切地）秀子?。◤男渲谐槌鲱}詩絲絹）這…… 秀 子 （心中一顫，垂眼接之，誦）“天上連枝秀，人間并蒂歡；兩情長依依，綿綿永不斷……”（淚花悄閃，深深行禮）……謝漢王殿下?。ㄓ撸? 李元慶 （執(zhí)著地）秀子！ [秀子緩緩抬頭，終于將手中花枝遞予李元慶，裙裾輕旋，飄然而去。 李元慶 （嗅花，沉醉地）呵……（發(fā)現(xiàn)秀子已不在，追隨下） [尉遲敬德，已歸順為秦王府中的勇士，面色黝黑，身軀粗壯，背著徐福生急上。 尉遲敬德 （急迫地）秦王！秦王殿下！ [一陣喧鬧聲傳來：“在此！在此！” 尉遲敬德 （驟然變色，躬身埋頭欲下，差點(diǎn)撞上一人，抬眼一看）呵！齊王殿下！ [李元吉與侍衛(wèi)執(zhí)劍上，堵住殿門。 李元吉 （“唰”地抽劍）尉遲敬德！ [尉遲敬德急將徐福生放在一旁。 尉遲敬德 （跪）殿下息怒！徐福生是臣幼年打鐵時(shí)的師傅，乞殿下開恩！ 李元吉 （冷笑）你是從劉武周逆營中反戈的賊將，所以不知齊王是從不開恩的！ 尉遲敬德 殿下，他只說了一句：“劉大人功高無賞反被除官，士卒百姓心中不服……” 李元吉 閉嘴！劉文靜免官之罪，是圣上親判！徐福生犯上不敬，罪當(dāng)殺頭！（推開尉遲敬德）滾開！逆賊！ 尉遲敬德 （面色紫漲）殿下！ 李元吉 （尋釁地）噢，想動(dòng)武嗎？秦王對你的劍術(shù)贊不絕口，今日正好領(lǐng)教！ 尉遲敬德 （強(qiáng)壓怒氣）臣，不敢！ [徐福生掙扎著爬過來。 徐福生 要?dú)?，殺我！敬德，走，快走? [李元吉一鞭將徐福生抽倒。徐福生慘叫。 李元吉 （笑）這個(gè)老頭，恰好作賭注。你勝，饒他不死；我勝，要他一命，如何？ 尉遲敬德 （爆發(fā)）臣，遵命！ 李元吉 （勃然變色）好！ [李元吉和尉遲敬德比劍。強(qiáng)勁的鼓聲。尉遲敬德無心傷人，處處退讓；李元吉得以步步逼進(jìn)；徐福生又急又恨，昏死過去。李世民被驚動(dòng)，急上。劉文靜隨上。房玄齡從殿外入。尉遲敬德被逼至殿堂死角，奮身反擊，李元吉跌倒。 李元吉 來人??！尉遲敬德反啦！ [侍衛(wèi)們嚇呆了，無人敢動(dòng)。 李元吉 （裂帛之聲）快綁起他來！ [侍衛(wèi)們?nèi)鐗舴叫?，一擁而上，捆尉遲敬德。李元吉忙從地上爬起，劍逼尉遲敬德之胸。 李元吉 （呲牙咧嘴）你?。ㄓ蹋? [李世民劈手攥住李元吉的手，奪過長劍，“當(dāng)啷”扔至一邊。 李元吉 （急回首，一怔，隨即眼珠一轉(zhuǎn)，激憤地）二哥！此賊反性難改，竟想謀殺我！ 尉遲敬德 （氣得發(fā)抖）哼！ 李世民 （隱含怒氣）四弟！為人處事，貴在剛正磊落?。ê攘钍绦l(wèi)）松綁！ [李元吉一震。侍衛(wèi)為尉遲敬德松綁。 尉遲敬德 （直奔徐福生）師傅！師傅…… 徐福生 （昏迷中似遭鞭打，痛呼）??！啊！ [眾驚。李世民急探視。 李世民 為什么又鞭笞士卒？！ 李元吉 他，他竟敢無視父皇，為罪臣請賞！ 李世民（雙目一閃）罪臣！ 李元吉 （威脅地盯視劉文靜）劉文靜！ 徐福生 （昏迷中急呼）不！不！劉大人當(dāng)賞！當(dāng)賞！圣上不公！齊王殿下他…… 李元吉 （臉肌一抖，舉鞭劈下）我叫你誹謗朝廷！ 徐福生 （慘叫）?。。ɑ杷溃? 房玄齡 （憤懣地）齊王殿下！ 劉文靜 （急扶徐福生）快！抬入東閣，讓醫(yī)師速來治傷！ 尉遲敬德 遵命?。ū承旄Ｉ霒|閣） 李世民 （勃然）房記室！記孤教令！命劉文靜為秦府東征洛陽行軍總管。封賜晉陽城東良田二十頃，金銀五千鎰！ 李元吉 （大叫）什么？他是罪臣！ 李世民 （擲地有聲）罪臣，功臣，自有守城士卒、百姓公論！ 李元吉 （臉色鐵青）背逆父皇之命，乃是不忠不孝！ 李世民 （直視李元吉）自古“忠孝”二字，常被欺世者盜名！ 李元吉 （震動(dòng)）你……（扭頭欲走，恰遇劉文靜凝重的目光，突然一陣痙攣，咬牙急下） [殿外聲傳：“娘娘到——”眾意外。一近侍奔上。 近 侍 啟稟殿下，貴妃娘娘到！ 李世民 哦？ 劉文靜 殿下，我等回避了！（偕房玄齡退） [音樂起。四名宮娥前引，四名宮娥后擁，步出光艷照人的尹貴妃。李世民健步前迎。 尹貴妃 呵！秦王殿下！ 李世民 不知娘娘到此，臣失遠(yuǎn)迎。娘娘，請！ [內(nèi)侍捧巾，端水；宮娥打扇，進(jìn)茶。 尹貴妃 （坐，凈手整發(fā)，一面重勻脂粉，一面談笑風(fēng)生）秦王殿下屢報(bào)佳音，圣上喜悅?cè)f分！前廷、后宮齊聲贊頌殿下的豐功偉績。妾敬賀殿下啦！ 李世民 娘娘過譽(yù)。臣長年在外，不知父皇圣躬可好？ 尹貴妃 很好！陛下雖已年近花甲，但仍如翩翩少年一般，精力充沛，興致勃勃。前日下詔修建仁智宮、太和宮。妾此行亦是特地為圣上挑選絕色女子的。（一笑）順便，回晉陽老家省親。 李世民 （默然，稍頓）哦……那就請娘娘內(nèi)庭巡視。 尹貴妃 不必了。妾已遣人先去，將第一等的美女選出來，妾再細(xì)細(xì)過目。 李世民 娘娘遠(yuǎn)道而來，一定十分疲倦，先歇息吧！ 尹貴妃 （微微含笑）難怪長孫夫人在宮中日夜思念殿下，殿下真是個(gè)細(xì)心體貼的男子呵。 李世民 （起身）那…… 尹貴妃 等等?。〒Q了語調(diào)）妾，還有一件小事。 李世民 哦？ 尹貴妃 （隨意地）不知官職、田地、金銀、財(cái)寶是否都已封賜？ 李世民 （心中一動(dòng)）謝娘娘關(guān)切！那些都已授予有功之臣，娘娘…… [尹貴妃淡然一笑，從袖中取出李淵手敕，遞上。 李世民 （閱，驚）陛下手敕？ [李淵沉濁的畫外音：“聞兒奪回晉陽，京師一片歡騰。決策者雖是朕，平定者吾兒也！甚喜，甚喜！望速速犒賞全軍將士，以備南取洛陽！父旨?！币灰宦曇粑巳贿h(yuǎn)去。 李世民 （感情地）父皇…… 尹貴妃 背面還有附言。 李世民 哦？（急閱）“封賞之時(shí)，將城東廿頃良田賜于尹氏之父尹阿鼠?！保ㄒ徽┖?！ 尹貴妃 （試探地）殿下…… 李世民 （不露聲色）娘娘的尊府就在晉陽城中，要幾十頃田，何必驚動(dòng)圣駕？ 尹貴妃 （一笑）圣上將論功行賞大權(quán)交給殿下，殿下處事嚴(yán)謹(jǐn)，妾早有所聞；再說，這樣在眾人面前，亦名正言順么！ 李世民 （心知已無退路，重重踱步）此廿頃田確是一片沃土…… 尹貴妃 哦！ 李世民 北依龍山，南臨汾水，景色佳麗…… 尹貴妃 如此，妾很滿意。 李世民 （終于停住腳步）可是，已經(jīng)封賜劉文靜大人了！ 尹貴妃 （大失所望）??？ 李世民 （懇切地）劉大人獨(dú)守汾晉，九死一生，全城百姓和全軍將士都以為應(yīng)當(dāng)重賞。若奪其封地，轉(zhuǎn)賜尊府，恐怕…… 尹貴妃 （感覺莫大侮辱）他是個(gè)免官的罪臣！ 李世民 （堅(jiān)定地）父皇不知此地實(shí)情，臣將面奏。 尹貴妃 （氣急）難道圣上親筆手敕，抵不過殿下一紙教令？ 李世民 （竭力忍耐）娘娘，賞罰分明，功罪分清，秉公為政，天下歸心！隋煬帝不明這治國的大策，方成為孤家寡人，終至眾叛親離，山河改姓！ 尹貴妃 （不覺將玉瓶中鮮花一一揉碎）哼哼！ [一家童奔上。劉文靜氣咻咻地緊隨上。 家 童 娘娘！娘娘！ 尹貴妃 （咬牙）嚎什么？ 家 童 （唾星四濺）他要關(guān)押奴婢！奴婢告訴他，奴婢乃是娘娘的奴婢，他竟全然不理！ 劉文靜 （怒沖沖）娘娘恕罪！殿下！此奴在城中欺壓百姓，搶劫財(cái)物，還口口聲聲稱他是圣上的親侍，娘娘的奴婢，誰若不服，便滿門抄斬！ 家 童 （仗尹貴妃之勢，橫眉豎目）嘿！奴婢還要滅他的九族！ 劉文靜 （大怒）你肆意作惡，有辱天子圣譽(yù)！ 家 童 你！你是什么人？ 尹貴妃 （對家童）別說了?。ㄅ忠挥浂猓┵v奴！ [家童捂臉跪下。房玄齡等在外靜聽多時(shí)，急上。 房玄齡 娘娘，殿下！西苑紫云閣已備下茶宴，閣外清風(fēng)送爽，松竹生涼，滿池荷花，天然出水，令人賞心悅目…… 尹貴妃 （喝命）備車！回-一一長一一安?。毕拢? 房玄齡 娘娘?。▽钍烂瘢┑钕隆? 李世民 （怒氣勃發(fā)）傳令全軍將士整裝，南取洛陽！ [切光。 ——幕落 [畫外音：“秦王李世民既克汾晉，揮師南下，兵臨洛陽城頭，中原決戰(zhàn)，頻頻告捷！唐高祖武德六年（公元623年），華夏九州，終成一統(tǒng)。” 第三幕 [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十月。 [景同第一幕，長安太極宮兩儀殿。 [笑聲中幕啟：李淵安坐。李建成、裴寂侍立。 李 淵 呵，裴監(jiān)，太子之言極是。如今統(tǒng)一天下大功告成，卿為丞相，朕為天子，從此逍遙一代，豈不快哉！ 裴 寂 陛下皇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喜慶之樂，隱隱傳來。一內(nèi)侍上。 內(nèi) 侍 啟奏陛下，太極殿慶功盛宴齊備，乞陛下圣旨！ 李 淵 遣二人登城遠(yuǎn)眺，待秦王凱旋歸來，立報(bào)于朕！ 內(nèi) 侍 遵命?。◣Ф?nèi)侍下） 李 淵 （由衷地）秦王雄才，古今無雙！ 李建成 （贊嘆地）二弟極善用人，有漢高帝大度之風(fēng)！據(jù)說劉文靜在二弟麾下，功勛卓著呀！ 李 淵 （不動(dòng)聲色）哦？ 李建成 （略顯詫異）父皇不知？秦王還欲上表，為其請功復(fù)官…… 李 淵 （臉色漸漸陰沉）唔…… 裴 寂 陛下，臣聞蕭大人私下說，劉文靜除官乃是誤斷！ [李淵變色。 [尹貴妃端上人參蓮子湯，跪進(jìn)。 尹貴妃 陛下…… 李 淵 （接）唔……噢？愛妃為何愁容不展？ 尹貴妃 陛下，妾……（掩面而泣） 李 淵 （不悅）今日秦王凱旋，舉國歡慶，愛妃怎么凄凄切切？ 尹貴妃 （瞥一眼李建成、裴寂）圣上……恕罪！ 李 淵 哦，父皇，兒臣去太極殿巡視。（偕裴寂下） 尹貴妃 陛下！妾本不該在此時(shí)進(jìn)言，可是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怎能有耳裝聾，有眼裝瞎，不為陛下盡責(zé)盡忠呢！ 李 淵 盡管說來！ 尹貴妃 ……妾不敢。 李 淵 若所說屬實(shí)，愛妃自然無罪！ 尹貴妃 叩謝陛下圣恩。妾……還是不敢。 李 淵 （躁）不論所說何事，所論何人，一概恕你無罪。說！ 尹貴妃 呵！臣妾遵命?。ㄆ穑┍菹逻€記得晉陽收復(fù)之后，妾去晉陽宮之行嗎？妾貼身帶去了陛下的親筆手敕。 李 淵 嗯！ 尹貴妃 可陛下手敕，抵不上秦王一紙教令！ 李 淵 什么？ 尹貴妃 秦王將陛下所賜廿頃良田轉(zhuǎn)贈給那個(gè)免官的罪臣！ 李 淵 誰？ 尹貴妃 劉文靜！ 李 淵 他？！……你，何不早說？ 尹貴妃 太子殿下吩咐后宮，洛陽未平，陛下日夜處置軍國大事，勞神焦心，不許再用私家瑣事打擾圣上。 李 淵 （動(dòng)容）唔…… 尹貴妃 當(dāng)時(shí)，秦王將陛下手敕草草看過，擲于案上，說：“父皇已將論功行賞之權(quán)授予我，怎又來此手敕？劉文靜乃朝廷第一功臣，陛下誤斷除官，臣當(dāng)借封賞之機(jī)，糾正謬誤！” 李 淵 （怒）“誤斷”，哼！ 尹貴妃 臣妾當(dāng)即說：“殿下功高無比，威重天下，圣上信任殿下，如同信任自己，妾聽從殿下，自然如同聽從圣上，聽?wèi){殿下裁奪！” 李 淵 （觸動(dòng)心事）嗯！他怎么回答？ 尹貴妃 秦王未及開口，邊上一人譏諷笑道：“哪里哪！圣上嘛，年高威重，秦王怎敢居功僭越？”說罷，侍從們一旁竊竊私笑！ 李 淵 （頓覺被嘲侮，猝然立起）誰出此言？ 尹貴妃 劉文靜！ 李 淵 （咬牙落座）又是他！ 尹貴妃 秦王裝作未曾聽見他的話，回身要走。妾忙強(qiáng)打精神再求他…… 李 淵 （怒不可遏）有朕親筆手敕，何須求他？ 尹貴妃 求，也求不到呵！（哽咽）妾這才明白，妾之父親，不如一個(gè)免官罪臣；陛下的手敕，只是一方廢紙…… [李淵氣得打顫。 尹貴妃 妾又氣又屈，急欲返回長安之時(shí)，竟有人將陛下賜給臣妾的家童小兒抓去痛打，還要押進(jìn)牢房！ 李 淵 誰！ 尹貴妃 （泣）劉文靜！ 李 淵 （大怒）大膽！ 尹貴妃 （哭）陛下，妾家未得封田，不算什么?？杀菹碌幕蕶?quán)圣威……妾實(shí)在擔(dān)憂！ 李 淵 朕早已看出劉文靜是個(gè)心機(jī)多端的禍臣，只可用，不可信?。庲s地）只因洛陽未平，朕隱忍至今！……至于秦王…… 尹貴妃 呵，秦王還說陛下… 李 淵 什么？ 尹貴妃 說陛下驕奢淫逸，沉湎女色，如同隋后主…… 李 淵 ?。。ㄒ话丫咀∫F妃）可是你這賤婦多嘴！ 尹貴妃 （大哭）陛下！妾怎敢多嘴？妾生為陛下人，死為陛下鬼！就是變成鬼，魂也隨陛下飛??！哦……（似昏倒） 李 淵 愛妃……（摟住尹貴妃） [笑聲傳來。李淵放開尹貴妃。李建成與裴寂、蕭瑀、封德彝同上。 李建成 （眉飛色舞）父皇！父皇！二弟凱旋歸來！ 李 淵 嗯！ 李建成 （夸張地）哦呀呀！父皇！秦王威儀，冠絕天下！朱雀街上，百姓們蜂擁觀望，眾朝臣鵠立兩旁；軍樂鼓吹，旌旗翻飛；秦王身著黃金甲，肩披黑斗蓬，跨著煬帝騎過的大白馬，顧盼生風(fēng)，“踏踏”而來！身后，緊隨秦府大將謀臣，鐵騎千匹！嗬，啊呀呀，眾人紛紛贊嘆，勝似當(dāng)年漢高帝入關(guān)的氣勢…… 李 淵 （咆哮）住嘴！ [樂聲突然大作。 李 淵 止樂！命秦王殿外等候，宣劉文靜一人進(jìn)殿！ 李建成 （故作驚愕地）啊，父皇…… 內(nèi) 侍 （趕緊）遵旨！ [李建成、尹貴妃、裴寂眼波暗流。蕭瑀一時(shí)怔住。封德彝察顏觀色。 內(nèi) 侍 圣上有旨，宣劉文靜上殿啦！ [場上人各懷所思，做出一番表情。尹貴妃暗退。 [劉文靜一身戎裝，疾步入殿。 劉文靜 罪臣劉文靜見駕，我皇萬歲！萬萬歲！ 李 淵 （微微頷首）哦，劉大人轉(zhuǎn)戰(zhàn)辛苦。 劉文靜 （兩眼頓時(shí)濕潤了）陛下……（欲語無言，伏地） 李 淵 （突然斷喝）劉文靜！你可知罪？ 劉文靜 （驀然抬頭）陛下？！ 李 淵 當(dāng)年朕遣你去晉陽，原為我兒齊王年幼，需賢才輔佐。誰知你大敵當(dāng)前，竟然抗命，擅自調(diào)兵，致使晉陽失守，長安危急！ 劉文靜 （痛苦難言）臣，有罪……但未曾抗命！ 李 淵 （冷笑一聲）宣齊王進(jìn)殿！ 內(nèi) 侍 宣齊王進(jìn)殿啦！ [李元吉全身披掛，急上。 李元吉 兒臣元吉見駕！我皇…… 李 淵 （喝斥）齊王！你可知欺君乃是死罪？！ 李元吉 （心驚肉跳）父皇之意，兒臣不明白。 李 淵 劉大人堅(jiān)守晉陽，未曾抗命，你怎能胡言亂語？！ 李元吉 （與劉文靜四目相對，分外眼紅）這…… 李 淵 （龍顏震怒）將齊王下交大理寺問罪！ [侍衛(wèi)抽劍。眾人噤若寒蟬。李建成與裴寂不動(dòng)聲色。蕭瑀緊張注視。封德彝冷眼旁觀。 李元吉 （渾身發(fā)抖，絕望中大叫）陛下！兒臣之言句句屬實(shí)，若有半句撒謊，天雷轟劈！ 劉文靜 （迸發(fā)）如此，臣只得直言真情了！ 李元吉 你?。ò蝿Γ? [劉文靜立刻拔劍。二人虎視眈眈。 李建成 （趕緊）放肆！竟敢在圣駕面前如此無禮，拉下去！ 李 淵 慢！劉大人有話要說！ 劉文靜 陛下！晉陽城被圍之后，齊王殿下驚慌失措，逼令車騎將軍張達(dá)率步兵千人，迎擊劉武周數(shù)萬大軍！一千壯士陷入重圍，浴血死戰(zhàn)，終無一人生還！兩天之后，戰(zhàn)情更緊，齊王要親自帶兵夜襲敵營，臣屢諫不聽，只得點(diǎn)出全城所有精兵強(qiáng)將，隨齊王出戰(zhàn)。誰知他，他竟連夜逃回長安！臣率老弱傷殘，拚死苦戰(zhàn)，怎擋得住幾萬大軍？！晉陽城，終于失守！ [全場震驚。 李元吉 （瘋狂地）血口噴人！父皇！劉文靜血口噴人！他自恃功臣，歷來不服調(diào)令！晉陽被圍，他竟懷不軌之心，煽動(dòng)兵卒，企圖逃出城去，反叛朝廷！ 劉文靜 （如雷轟頂）什么？！我劉文靜反叛朝廷？！ 李建成 （陰冷地）劉大人，齊王雖年輕，卻是將門所出，何以昏愚如比，令一千步卒迎擊幾萬大軍？！五歲孩兒亦知不可！劉大人急不擇言，也當(dāng)知不能自圓其說！ 裴 寂 （急助）太子之言極是！ 李建成 再者，劉武周大軍破城屠城，我守軍將士都壯烈殉國，劉大人卻為何逃脫了性命？?。ㄑ揽p迸出）除非劉武周與劉大人乃宗族之親，暗通關(guān)節(jié)！ 李 淵 （正中下懷）劉文靜反跡已明，下獄！ 蕭 瑀 （失聲）陛下?。ㄗ杂X失態(tài)，和婉地）陛下，劉文靜乃起兵宿將，朝廷功臣，如此……恐怕……是否…… 李 淵 （威厲地）蕭大人之見，朕是“誤斷”？！ 劉文靜 （痛呼）陛下！臣，冤枉啊！ 裴 寂 （狠狠地）劉大人何冤之有？平日里，你人前背后詆毀臣是無能庸人，只因逢迎君主方居宰相高位。你分明早就對圣上心懷不滿！ 劉文靜 （尖利地）裴寂！投井下石，決非正人君子！ 李 淵 （大怒）大膽！拉下斬首！ [眾侍衛(wèi)立即將劉文靜綁起，欲拖走。 [李世民殿外疾呼：“父皇一一明察——”急上。 李世民 （高呈表奏）父皇！劉大人乃有功之臣！ 李 淵 （弦外有音）秦王！自古反臣，多因居功自傲！ 李世民 （一怔，痛切地）父皇！劉大人堅(jiān)守張維堡，臣親眼目睹；他殺還晉陽城，臣親自統(tǒng)率！晉陽失守，他不愿吐露真情，是為父皇諱言！父皇！隋煬帝偏聽偏信，不辨曲直，獨(dú)斷獨(dú)行，枉殺功臣，致使民心喪盡，天下大亂呵！ 李 淵 （怒極）劉文靜侮謾天子，且與劉武周暗通關(guān)節(jié)，朕斬他難道是枉殺？！ 李世民 （毅然）即使如此，也應(yīng)交付大理寺問罪，父皇，治國之法乃天下之法，而非天子一人之法！ 李 淵 （正刺痛處，切齒）天子，天子，天帝之子！天子之言，便是天命！將叛臣劉文靜，立斬滅族！ [眾人震恐。李建成、裴寂亦感意外。封德彝不禁一陣悚然。 李世民 （跪）父皇！兒臣以性命擔(dān)保！劉文靜決非叛臣！ 劉文靜 （痛苦地）秦王殿下不必多言了。陛下…… [音樂起。 劉文靜 文靜自幼是個(gè)孤兒，父親為隋家朝廷戰(zhàn)死沙場。臣目睹隋煬帝暴虐無道，方才拋下老母妻兒跟隨陛下轉(zhuǎn)戰(zhàn)南北。整整六年戎馬倥傯，臣妻子死了，老母死了，均無暇見上一面。如今賜臣以死，臣叩謝圣恩！只求陛下一件事……臣之孤女秀子，陛下登基之時(shí)許給了漢王元慶，如今婚約自然解除，只是不要?dú)⒘怂?！陛下！她才十六歲，是個(gè)未出深閨的弱女子呵！ 李 淵 （微動(dòng)惻隱之心）呵…… 李世民 父皇！兒臣再次叩求父皇一一功臣萬不可輕殺！ 李 淵 （怒氣陡漲）功臣？好！誅劉文靜一人！ 劉文靜 （淚流滿面）臣，叩謝圣恩！ 李建成 拉下去！ [眾侍衛(wèi)將劉文靜拖下。 李世民 （痛呼）文靜兄一一 [劉文靜掙脫侍衛(wèi)之手，驀然轉(zhuǎn)身，與李世民遙相凝眸，緩緩跪地。 劉文靜 （千言萬語）……秦王……殿下…… [李世民撲上去，緊緊抱住劉文靜。 劉文靜 ……殿下，不必悲傷。文靜只是一株野草生燒成灰，飛飄開去，也會落到殿下腳邊…… 李 淵 （暴怒）拉下去！ 眾侍衛(wèi) （強(qiáng)拖劉文靜）走！ 劉文靜 （掙扎，冠落發(fā)披，仰天長呼）天哪！天哪！ [李世民撲前幾步。 李 淵 （陰鷙地）秦王！ [李世民驟然回首。靜場。 李 淵 （盯視李世民）朕，要破例封你天策上將軍號！ 李世民 （泣血而呼）父皇一一 [切光。 一一幕 落 第四幕 [當(dāng)天，夜。一輪清月姍姍東升，起伏的龍首山脈似一抹灰色淡彩，朦朧安謐。 [承乾殿，李世民書齋。右側(cè)為一只古雅的楠木書案，案上置筆硯卷帖，殿壁上掛著兵器。左側(cè)是落地殿窗，窗外松茂竹疏，瑟瑟搖曳；帷幔扎起，在裊裊秋風(fēng)中微拂。右后側(cè)一小門通東閣，垂軟簾。右前臺口為進(jìn)入寢內(nèi)通道。 [幕啟：李世民與房玄齡、程知節(jié)、尉遲敬德等默然同坐。燭火竄躍，映得案上杯杯御灑，波光粼粼。 房玄齡 （強(qiáng)笑）今日殿下功成凱旋，圣上賞賜這百年好酒予秦府眾將，（舉杯）我等當(dāng)敬賀殿下，痛飲…… 程知節(jié) （奪下房玄齡手中杯，頓于案上）痛飲？！我只想痛哭一場！ 房玄齡 程統(tǒng)軍…… 程知節(jié) 戎馬一生，如此下場！元從功臣，說殺就殺！更何況我等……我程知節(jié)寧愿戰(zhàn)死疆場！ 尉遲敬德 （憨直地）末將百思不解，圣上為何要將劉大人…… [李世民取酒猛飲而盡，長吐胸中一口悶氣。靜場。 房玄齡 殿下連日勞累，……該歇息了！（示意眾人） 程知節(jié) （欲語，強(qiáng)忍）唉?。毕拢? [眾默默而退。房玄齡留。李世民欲取酒再飲，被房玄齡止住。 房玄齡 （冷靜地）殿下恕臣冒失進(jìn)言。殿下功勛太高，陛下方破例封天策上將軍號。威望過重，殿下要格外謹(jǐn)慎！ 李世民 （點(diǎn)頭）我是想，男兒一生，當(dāng)建功立業(yè)，濟(jì)世安民，方不愧對后人！（憂慮煎迫）房卿，你是深知我心的…… 房玄齡 （感情深蘊(yùn)地）殿下…… 李世民 去照看一下劉大人的愛女……秀子吧…… 房玄齡 是。（緩緩而退） [風(fēng)漸急，夜?jié)u深，松枝瑟瑟，竹梢沙沙。李世民步至窗前，衣帶飄動(dòng)，抬頷目送，耳邊響起劉文靜的聲音：“文靜只是一株野草，燒成灰，飛飄開去，也會落到殿下腳邊……” 李世民 （猛然轉(zhuǎn)身，抓起酒杯，一氣灌下，憤然長嘯）文一一靜一一賢卿！ [二侍女上，高秉雙燭，攜瑟置案。長孫夫人嫻雅、端凝、秀美，從寢內(nèi)款款而出。她見李世民孑然而立，示意侍女退下，然后至案旁落座，抬腕輕撥，弦下滑出一脈清韻，涓涓如訴…… [李世民屏息傾聽。 長孫夫人 （悠悠吟唱） 轉(zhuǎn)戰(zhàn)千山外，盤桓九闕中， 風(fēng)煙何處是？幾度月明宮…… [三足蟠螭紋鼎內(nèi)，郁金蘇合香氤氬吐霧，裊娜繚繞…… 李世民 （撫長孫夫人之手）夫人…… 長孫夫人 （徐徐抬頭）殿下…… [二人凝眸；月色清輝，滿室晶瑩。 長孫夫人 （溫婉地）殿下，妾為君妻五年整，可曾有過盡情相對傾訴的時(shí)候？如今天下終于歸唐，殿下凱旋回宮，妾心里……（起身，緩緩步至窗前） [李世民隨至，讓長孫氏輕依肩頭。 長孫夫人 大業(yè)十三年，妾與殿下成親三個(gè)月，殿下便奮起義兵，辭別晉陽，從此之后，四海為家……妾是日日夜夜為君憂慮，歡喜，思念，焦灼，……有時(shí)，我真怕從此再不能…… 李世民 （溫存地）夫人…… 長孫夫人 眼望中秋明月，重陽花菊，妾真想變成一株野草，隨殿下戰(zhàn)馬馳騁，任殿下雙腳踩過，就是碾成灰，也能落到殿下身邊…… 李世民 （失色）夫人！ 長孫夫人 殿下？ 李世民 （強(qiáng)自抑制，心事萬千）夫人，……多少次刀劍搏殺之后，寒夜獨(dú)坐之時(shí)，我真想在你身邊，小憩片時(shí)…… 長孫夫人 殿下……妾恨不能做一個(gè)巾幗英雄，與殿下縱橫疆場，生死相隨！ 李世民 （憂喜交集）呵，夫人…… 長孫夫人 （覺察其神情異常）殿下……心中有事？ 李世民 （搖頭）…… 長孫夫人 （思索地）方才妾聽殿下呼喚文靜賢卿，今天他也來賀喜了？ 李世民 他… 長孫夫人 這一次，圣上當(dāng)為劉大人復(fù)官賜爵了吧？ 李世民 （坐下，無言以對）呵…… 長孫夫人 （凝視李世民）圣上，終究是圣明的！ 李世民 （如受一擊）哦！ 長孫夫人 殿下！ [近侍急上。 近 侍 殿下，有一小將求見。 李世民 誰？ 近 侍 不知姓名！說有火急之事，定要面見殿下?。ń衅穑┖?！他擅自闖入啦！ [一矯健小巧的青年武將急上。靜場。 武 將 拜見秦王大將軍殿下！ 長孫夫人 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武 將 （抬頭）夫人，不認(rèn)識了？當(dāng)年初入長安，夫人牽著我的手，在御花園里采花，將花插滿了我的發(fā)髻，還說：“愿不愿做我的女兒，小仙女？” 長孫夫人 （突然覺得臉熟）呵，你…… 李世民 （意識到）你…… 武 將 （卸下頭盔）殿下，夫人！ 李世民 秀子！果然是你！ 長孫夫人 呵，孩子，你為何如此裝扮，孤身入宮？你父親呢？ 秀 子 （欲語無聲，哽咽淚下）…… 長孫夫人 （急扶）怎么？ 秀 子 （迸出）夫人?。〒淙腴L孫夫人懷中）圣上下旨，將他……斬首了！ 長孫夫人 （驚呼）啊？！圣上？！一一殿下！殿下！這…… 李世民 （字重如鉛）劉大人被告為反叛朝廷！ 長孫夫人 （變色）呵！不……不！殿下…… 秀 子 殿下！父親真會反叛朝廷嗎？天塌地陷，江河倒流，秀子都能相信，可我絕不相信父親反叛朝廷！讓天雷劈死我吧！我不相信！ 李世民 （音啞地）秀子！ 秀 子 （仰天哀訴）父親，父親！您和母親相會在九重天外，拋下女兒孤零一人無處容身，您可看到女兒憔悴的面容？您可聽見女兒凄苦的叫聲？您真的就一去不返了嗎？父親一一 長孫夫人 （潸然淚下）孩子！（欲引秀子入寢內(nèi)） 秀 子 （拭淚）不。殿下和夫人是父親活著時(shí)的至交、恩人，秀子是特來辭行的。 長孫夫人 （驚）辭行？ 秀 子 （神色恍然）是，辭別殿下和夫人，也從此辭別長安，飄流天涯海角，追尋父親的忠魂！ 長孫夫人 不，不，孤身一女子，怎能似飄蓬？ 秀 子 （凝目，淚光瑩瑩）惟愿天長久，夢中一一（跪）見夫人！ 長孫夫人 殿下！怎么不說話？不能讓秀子走，這會毀了她！ 李世民 （艱難地吐出）這怕是圣上的旨令！ 長孫夫人 這？！ 秀 子 父親的死訊，與將秀子驅(qū)出長安的旨令，是一起從天而降的！ 長孫夫人 ??！ 李世民 （扶起秀子，深沉地）秀子，可知你父親是什么人？ 秀 子 （哀然）朝廷命官一一侍中。 [李世民緩緩搖頭。 秀 子 呵，李唐起兵的宿將！ [李世民仍微微搖頭。 秀 子 這…… 李世民 秀子呵?。酵ブ校笆讨小蹦顺⒏吖?，然只是他的俸位；“宿將”乃朝廷老臣，然只是他的尊稱；而人，能傳于后嗣，垂法將來的，是品格和才能！ 秀 子 （漸漸抬頭，雙目閃爍）呵…… 李世民 大業(yè)十二年冬天，你父親被隋煬帝無端投入獄中，我去探望他。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卻倔直如故，慨然誦詩。 [音樂起。 李世民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fēng)。風(fēng)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秀 子 （激動(dòng)地）“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嚴(yán)寒？松柏有本性！”⑧ 李世民 秀子，記住你的父親！刀，從石磨出；人，由礪煉成。此番你走出深宮，輾轉(zhuǎn)民間，去嘗驗(yàn)百姓疾苦，人世艱難，做個(gè)女兒國中的志士豪杰！ 秀 子 （自強(qiáng)地）這正是父親期望于我的！ 長孫夫人 （急切地）可是，天地茫茫，你……往何處去呢？ 秀 子 隨徐福生老爹回他的家鄉(xiāng)。 長孫夫人 在哪里？ 秀 子 鹽州。 長孫夫人 鹽州？那已是長城腳下，臨近塞外了…… 李世民 （對近侍）命徐福生進(jìn)殿！ [近侍向殿外示意。徐福生急上。 徐福生 （拜伏）殿下！夫人…… 李世民 （扶起徐福生，凝視良久）秀子如今是個(gè)無依無靠的孤女了…… 徐福生 （老淚盈眶）殿下放心！老仆拚著性命，也要保住忠良后代！ 李世民 （百感奔湊）福生老人，受孤一謝！ [李世民跨步長跪。音樂頓起。長孫夫人亦隨之深深致禮。徐福生與秀子慌忙跪伏。 徐福生 老仆不敢！老仆不敢！ 秀 子 （聲淚俱下）殿下一一 李世民 （起身，沉重地）秀子，孤一定會設(shè)法接你回來！ 長孫夫人 （為秀子揾淚理鬢）孩子，蒼天保佑你一路平安！ 秀 子 夫人……殿下……秀子叩謝深恩！ [李世民、長孫夫人默然頷首。秀于依依惜別，至殿門停步，回身。 徐福生 （對秀子）走吧，要關(guān)宮門了。 李世民 秀子，還有什么，盡管說吧！ [更鼓聲聲。秀子取出題詩絲絹，凝視頃刻，噙淚而跪。 秀 子 請還給……漢王殿下…… 長孫夫人 孩子，……你就留在身邊吧…… 秀 子 （凄然而又倔強(qiáng)地）夫人，秀子知道……秀子從此就是罪臣之女了??！ 長孫夫人 （接過絲絹，置于案上，緊摟秀子）孩子！ [更鼓悠悠，回聲陣陣。近侍下，忽又上。 近 侍 殿下！房玄齡大人來了！還有……漢王殿下！ 秀 子 （失聲）哦！夫人，我不能見他！ 長孫夫人 殿下？ [李世民指東閣，徐福生與秀子急入東閣。李元慶奔上，房玄齡暗隨。 李元慶 （爆發(fā)地）二哥！ 李世民 元慶，你…… 李元慶 （滿腹悲憤）二哥！這究竟是為什么？！血灑疆場、忠心報(bào)國者，竟被判罪斬首；臨陣逃脫、低庸無能者，卻得遷升高位！二哥?。ㄗプ±钍烂瘢楹螖貧⒋笕?？！為何天下剛定，便自相殺戮，唯恐不亂？！ 李世民 （喝?。┰獞c！你……怎么能信口胡說！ 李元慶 二哥！劉大人被殺之后，秀子亦不見蹤影了！我四處奔尋，……她，她生死不明呵！ 房玄齡 殿下！劉府已被封門籍沒了。 李世民 元慶！秀子是個(gè)剛強(qiáng)的孩子。你，放心！ 李元慶 （雙目中掙出一絲希望的光芒）呵……小弟想求二哥一件事。 李世民 什么事？ 李元慶 二十二子中，父皇最器重太子，可最贊賞二哥。二哥替小弟求求父皇，劉大人已死，再不能加罪于秀子了！ 李世民 （默然有頃）元慶！小弟呵！你……太年輕！ 李元慶 （絕望地）二哥不肯救我，我自己找父皇去?。ㄜS起） 房玄齡 （忙攔?。h王殿下！ 李世民 休得冒失！ 李元慶 （驟然止步，痛苦地）二哥……我……（頹然坐下。發(fā)現(xiàn)案上絲絹，急捧細(xì)認(rèn)，失聲）秀子！ [響起秀子清甜柔美的聲音：“天上連枝秀，人間并蒂歡；兩情長依依，綿綿永不斷……” 李元慶 （搜尋）秀子！秀子?。ㄩL呼）秀子—— 李世民 元慶小弟！ [李元慶呆立，凄然落淚。 [長風(fēng)蕭蕭，穿殿徊廊。 長孫夫人 房玄齡 （撫慰地）漢王殿下…… [遠(yuǎn)處，笙歌簫韻隱隱飄來。透過殿窗，遙遙可見長生殿內(nèi)燈燭輝煌，舞影翩躚。 長孫夫人 太子殿下、裴寂大人又陪著圣上和妃子們飲酒取樂了…… 李世民 （憂思如焚）天下初定，國勢未安，百姓正矚目圣朝，翹首以待呵…… 長孫夫人 殿下…… 李世民 （沉毅地）明日，我要再見父皇！圣上，應(yīng)當(dāng)是圣明的！ 李元慶 （欲跪）二哥！ 李世民 （急扶）來，二哥與你細(xì)細(xì)計(jì)議！ [長孫夫人親秉燭臺，前引照明；李世民攜李元慶進(jìn)寢內(nèi)。房玄齡至寢房門，回身掃視書齋，速下。 [少頃，東閣軟簾掀起，秀子隨徐福生出，朝寢房方向端然下跪，伏身叩頭。 秀 子 （輕聲地）殿下，夫人，秀子……拜別了！ [更鼓沉沉，一聲聲震動(dòng)人心；月隱入云，夜色如墨。 秀 子 （撲向?qū)嫹?，突然收步，泣不成聲，痛呼）漢王一一殿下?。嚾还蛳拢? [徐福生黯然揾淚。 [風(fēng)氣森森，幽燭微曳；幾片飄零的秋葉，拂旋殿中…… [燈暗。 一一幕 落 第五幕 [兩年之后。武德八年（公元625年）元月，一天上午。 [東宮長生院。院內(nèi)怪石嶙峋，禿樹盤枝，均覆蓋著皚皚白雪。臺右上階入門，乃李建成寢殿外堂；橫案、豎幾置滿陶、銅、玉、漆、金、銀諸器，呈呈發(fā)亮，富麗堂皇。寬大的座椅兩旁，置“瑞烏金獸”博山爐，細(xì)煙裊裊。右側(cè)通寢內(nèi)，垂幔。 [幕啟：雪，扯絮飛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 [尹貴妃的家童急上。 家 童 （探頭探腦，湊至寢門）娘娘！娘娘?。ú灰姶?，欲再喚，突見垂幔掀起，唬得倒退幾步，躬身肅立）娘娘！ 尹貴妃 （慍怒地）奴才！何事大驚小怪，找到此地？ 家 童 啟稟娘娘，尹太爺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尹貴妃 哦，（稍顯柔和）收起就是。 家 童 還有一封親筆信……（將信呈上） 尹貴妃 哦？（拆閱，神色徐變，怒氣漸升）均田令⑨，均田令！“均”到我尹家頭上了！ 家 童 （絮絮不休地）那晉陽小刺史非追回十頃田不可，尹太爺氣得臥床不起，讓娘娘在圣上面前…... 尹貴妃 （突然發(fā)脾氣）圣上面前！圣上面前！“均田令”是秦王啟奏，圣上御批?。D一頓）一家子占了那么多的田地，也該適可而止啦！當(dāng)初將我送進(jìn)這囚牢似的地方，任憑死活；如今見我得寵，便以為是棵不倒的大樹了?。ū瘡闹衼恚┧麄兡闹艺靸r(jià)在刀尖上過日子呢！ 家 童 （諂諛地）娘娘寬心！其實(shí)尹太爺最疼娘娘，他知道娘娘聰明能干，后宮所有夫人、九嬪、世婦、御妻沒一個(gè)及得娘娘…… 尹貴妃 （驀地翻臉）閉嘴！回去！ 家 童 （無趣）是，是。（下） [尹貴妃回身，正見李建成步出寢內(nèi)。 尹貴妃 （冷笑）太子殿下！當(dāng)今四海之內(nèi)，究竟是誰家天下？ 李建成 （不假思索）自然是李氏天下！ 尹貴妃 （劈手將信摔于李建成）李氏天下？！哼！連皇妃的家田都保不住啦！ 李建成 （急閱信，悻悻然）小小刺史，竟敢如比大膽？ 尹貴妃 有圣上的“均田令”嘛！ 李建成 圣上之意，不過是使百姓爭相墾荒，以應(yīng)朝廷賦役…… 尹貴妃 可秦王還要抑制豪門占田！那小刺史如此狂妄，還不是恃仗朝廷內(nèi)有人！ 李建成 娘娘何不上告父皇？ 尹貴妃 殿下難道不知圣上的心思？！如今北方突厥屢屢寇邊，秦王是朝廷能征善戰(zhàn)的將帥，圣上忌他，又少不得他！殿下不見近來圣上對秦王總是笑臉相迎，連去御花園都攜他同往？ 李建成 （變色）唔！ 尹貴妃 劉文靜除去已經(jīng)兩年，妾每勸殿下速速行事，殿下總是坐失良機(jī)！這一來倒好，讓秦王得以天天向圣上進(jìn)言，“均田令”、“新律令”⑩、“租庸調(diào)法”一一還不是投百姓所好，討圣上歡心！ 李建成 （咬牙）……哼！ 尹貴妃 加之長孫氏在后宮…… 李建成 長孫夫人？ 尹貴妃 你別看她容貌端正，舉止溫雅，這可是個(gè)厲害的女人！殿下若不仔細(xì)，不但后宮人心為她籠絡(luò)，就連東宮府內(nèi)，早晚也要出家賊！ 李建成 （渾身一緊）家賊？！誰？ 尹貴妃 （陰冷地）你寵愛的內(nèi)侍一一王至！ 李建成 （兩眼閃光）他？怎么？ 尹貴妃 近來經(jīng)常出入秦府，聽說還與房玄齡認(rèn)了鄉(xiāng)親！ 李建成 （吁出一口氣）哦，那是我吩咐他做的，娘娘盡可放心?！踔寥雽m八年，十分忠心于我。 尹貴妃 （冷笑）小小年紀(jì)，便得殿下如此信用，足見這個(gè)人過于機(jī)靈！他，怕是知道得太多了！ 李建成 （不安地）嗯！ 尹貴妃 （吁嘆）看來，殿下不是秦王的對手?。ㄋπ淙雽媰?nèi)） 李建成 （血液驀然沖上腦門，將案上“金盤紅珊珊”一拳擊落）哼！ [王至急上，見狀一怔。 王 至 殿下？ [李建成死死盯視王至，不語。 王 至 （鎮(zhèn)定地）王至聽候殿下吩咐。 李建成 （猝然）命你之事，辦得如何？ 王 至 （干練地）都已辦妥，二位將軍已在殿外等候！ 李建成 命他們進(jìn)來！ [王至向殿外示意，二武將上，王至下。 二武將 末將向殿下辭行！ 李建成 二位將軍大義大勇，此行辛苦！ 二武將 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建成 爾等與孤共圖大業(yè)，事成之后，一定厚賞你們！ 二武將 謝殿下恩典！ 李建成 祝二位一路順風(fēng)?。C(jī)密地）九月之前，定要趕回長安！記住，九月之前！ 二武將 是?。ㄓ拢? 李建成 慢?。ㄑ揽p里擠出）絕不許走漏一絲風(fēng)聲！ 二武將 ……是?。ㄏ拢? 尹貴妃 （急上）這二人去哪里？ 李建成 隴西慶州大都督楊文干處！ 尹貴妃 （領(lǐng)悟，驚喜地）哦！妾明白了！殿下準(zhǔn)備宮內(nèi)宮外一起……（手勢）那又何必等到九月？ 李建成 （冷笑）父皇每年七月必去宜州仁智宮避暑，十月方回。九月，是孤獨(dú)掌京師…… 尹貴妃 （大悟）呵！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機(jī)！ 李建成 起兵之后，孤立即曉諭全國一一秦王叛逆，欲弒太子，天下共誅之！楊文干師出有名，衛(wèi)護(hù)長安…… 尹貴妃 殿下?lián)肀灾?，圣上便不得不退居太上皇的寶座? 李建成 （凝視尹貴妃）娘娘思慮得太多了。 尹貴妃 （一字一頓）你瞞得了別人，還蹣得了我？到時(shí)候…… [一陣風(fēng)嘯雪旋，殿門“砰”然作響。兩人驚跳，相視悚然。屏息聽去，只是窗欞輕搖，檐鈴亂鳴。 李建成 （強(qiáng)壯聲色）到時(shí)候，（將尹貴妃送出殿之偏門）娘娘一定更顯榮華?。ǘ讼拢? [王至悄上，環(huán)視四周。 王 至 （緊張）九月兵變？！要?dú)⑶赝醯钕拢。☉崙嵉兀┕侨馐肿?，用心如此歹毒? [李元吉放肆的喊聲：“大哥！大哥！”李元吉大步急上，一臉驕橫，怒氣沖沖。王至迎揖，被李元吉一把推開。 李元吉 閃開！大哥—— 李建成出。王至下。 李建成 （寬和地）四弟，又怎么了？ 李元吉 （坐，架腿）大哥！秦府將臣竟敢跟我當(dāng)面頂撞！秦王…… 李建成 （臉一沉）立刻殺了他，可痛快？！ 李元吉 （悻悻然）好，我不說?。ㄌ鹩撸? 李建成 站??！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懂？！ 李元吉 忍，忍至何時(shí)？（冷冷地）其實(shí)，秦王生死，與我何干？小弟是為大哥著想！ 李建成 （陰沉一笑）齊王果然是個(gè)愷悌君子！來日我即位登基，定封你為皇太弟！ 李元吉 （喜出望外）呵？小弟謝殿下大恩！ 李建成 但切不可貿(mào)然行事?。ㄉ灶D）待九月一到…… 李元吉 （急不可耐）何必等到九月？小弟早有安排！ [李元吉揮手。一彪形壯漢上，他突然亮出匕首。 李建成 （驚）此是何人？ [內(nèi)侍喊聲：“圣上駕到——” 李建成 李元吉 （大驚）父皇？！ [又傳：“秦王殿下到——” 李元吉 （迸出）大哥！正是機(jī)會！ 李建成 （攥其手臂）什么？ 李元吉 （咬牙）除了他！ 李建成 （渾身冒冷汗）不可造次！ 李元吉 （甩開李建成）機(jī)會錯(cuò)過，更待何時(shí)？！ 李建成 （復(fù)拉住李元吉）如此行事，壞我大計(jì)！ 李元吉 （復(fù)掙脫，向壯漢示意）去！ [壯漢躲進(jìn)右側(cè)寢內(nèi)垂幔后。 李建成 （連連跌足）豎子不足與謀！ [王至上。 王 至 殿下，圣上駕到，秦王殿下同輿而來。 [李建成強(qiáng)自鎮(zhèn)定，與李元吉整衣跪迎。 [李淵笑攜李世民上，二人解去斗篷，露出輕裘便裝。 李建成 李元吉 兒臣叩迎圣駕！父皇萬萬歲！ 李 淵 （心境歡悅）我兒平身！ [三兄弟相見。李世民侍立，位恰于右側(cè)寢門旁。 李建成 大雪紛紛，寒冬時(shí)節(jié)，父皇高齡，怎么輕動(dòng)圣駕？ 李 淵 （揚(yáng)眉）嗯？ 李建成 （知出言不妥，忙陪笑）不過，父皇風(fēng)采奕奕，遠(yuǎn)勝兒輩！ 李 淵 新春之后，瑞雪紛紛，朕一時(shí)有興，登車觀賞。亦為你兄弟三人歡聚一堂，同敘手足之情，共享天倫之樂呵！ 李建成 （殷勤湊趣）父皇有興賞雪，何不盡情歡娛一番？至兒，開殿門，設(shè)酒宴，傳樂舞歌妓！ [王至應(yīng)聲下。一隊(duì)宮娥上，燃香，置酒，開殿門。雪，輕盈無聲，漫天而下。 李 淵 嗬哈！好一片白茫茫粉妝玉琢的晶瑩世界！ 李建成 古人將它比作楊花柳絮，別有千種情思…… 李元吉 楊花也罷，白玉也罷，終究是泥水賤物！ 李世民 哎，俚語道：“瑞雪兆豐年?！苯袢瞻税倮锴卮?，兩千里中原，農(nóng)夫百姓倚門望雪，盼著金秋呵！ [眾笑。 李 淵 （命內(nèi)侍）將朕賜給眾皇兒的玉佩取來！ [一宮娥捧上漆盤，盤內(nèi)放著三枚完全相同的翡翠玉佩。 李建成 （取一只）呵！此三枚玉佩竟無絲毫不同，真是巧奪天工！ [三兄弟互相欣賞，把玩，比較。 李世民 （微笑）父皇之意，比我三人兄弟手足，如同一體呵！ 李建成 （頷首）嘿嘿！ 李元吉 （仰頭）哼哼！ 李 淵 （捻須掃視三子，滿意地）哈哈哈哈！ [音樂起。一班頭上， 班 頭 乞圣上點(diǎn)樂！ [內(nèi)侍接過曲目牌，捧與李淵。李建成親送墨筆。 李 淵 （揮墨圈點(diǎn)）唐王朝一統(tǒng)大業(yè)，天下姓李！唯有子孫同心，方能萬代相傳！就來這個(gè)《功成慶善樂》吧！ [班頭叩謝，下。樂聲漸強(qiáng)，童子八個(gè)，戴進(jìn)德冠，著紫褲褶，歡躍而上，邊呼邊舞，妙趣橫生。李淵飲酒觀舞，陶陶欲醉；李建成滿臉堆笑，不時(shí)向李淵阿諛承歡；李元吉?dú)馕⒙?，暗盯李世民；李世民儼然端坐，渾然不覺。 [寢門垂幔微微掀起，無人覺察。 李 淵 （得意地）建成，可知此樂舞是什么意思嗎？ 李建成 此乃頌揚(yáng)父皇的功績，如日光普照，山岳長存…… [突然一聲驚叫一一 王 至 陛下—— [壯漢從幔后竄出，舉著明晃晃的匕首剌向李世民。李世民猛然跳開。壯漢險(xiǎn)傷李淵，轉(zhuǎn)身逃下。李世民拔劍，緊追下。樂舞頓止。童子、宮妓們尖叫四散。 李 淵 （大驚)怎么回事？！ [李世民提劍揪壯漢上，擲于堂中。 李世民 （直視李建成）太子殿下！ 李建成 （勃然大怒）何處刺客，竟入東宮？！ 李 淵 （強(qiáng)定驚魂）說！你是什么人？如何進(jìn)得此殿？ 壯 漢 ??！??！??！ 李 淵 （厲聲）誰令你持刀行刺？ 壯 漢 ??！?。? 李 淵 （狂怒）說一一 壯 漢 （手足亂動(dòng)）??！啊—— 李 淵 （切齒）撕碎他的嘴！ [侍衛(wèi)急撲上前，忽然怔住。 侍衛(wèi)甲 啟奏圣上！他……沒有舌頭！ 李元吉 （冷汗淋漓，跳起）刑后賤民，竟敢入宮行刺！ [李元吉一劍刺入壯漢胸膛，壯漢慘叫倒地。 李 淵 （拂袖怒叱）宮城內(nèi)外，朝廷上下，大搜三天！ 李建成 （趕緊）遵旨！ 壯 漢 （掙扎立起，胸前大片血漬，撲向李元吉）啊—— [眾復(fù)驚叫。 [李元吉又刺一劍。李世民躍步奪劍。壯漢倒地氣絕。李元吉抬頭看去，李世民英眉怒豎，咄咄逼視。 李世民 四弟！下手何必太急！ [切光。 ——幕落 第六幕 [武德八年（公元625年）九月，一天黃昏。 [長生殿庭院。滿院奇花異草，肥葉濃蔭，猶如覆著一頂翠色華蓋。左側(cè)臥一塊雕龍白玉平臺，上置寶座，供李淵乘涼用。右側(cè)立一尊雅致的小石桌及石凳。 [幕啟：二內(nèi)侍整治花木，灑掃庭院。 內(nèi)待甲 圣上到仁智宮避暑，不過十月不回長安。 內(nèi)侍乙 自然是羅！ 內(nèi)侍甲 可是近日北邊越來越不太平，突厥人常常殺過來搶人、搶東西，圣上還不回來，就沒人做主了！ 內(nèi)侍乙 自然是羅…… 內(nèi)侍甲 （不高興）你除了“自然是羅”，就不會說一句別的？ 內(nèi)侍乙 人老了，自然是羅！ [少頃。 內(nèi)侍甲 （忍不?。┠阏f，人跟人為什么不一樣？一樣的皇子，比方說秦王與太子、齊王就很不一樣…… 內(nèi)侍乙 自然是羅！ 內(nèi)侍甲 （同時(shí)）自然是羅！廢話！ 內(nèi)侍乙 年輕人！我倒想勸你少說廢話，宮中之事，少說為好！ 內(nèi)侍甲 （秘密地）哎，上回東宮刺客一案，就這么算了？ 內(nèi)侍乙 宮內(nèi)宮外抓人殺頭，你還要怎樣？ 內(nèi)侍甲 （更秘密地）聽說圣上心中是有點(diǎn)數(shù)的，可就是不追究，因?yàn)椤? 內(nèi)侍乙 （打斷）你不想活了？?。ǜ锌兀┌?！自古哪有忠臣、功臣不受小人暗算的？但愿天子圣明！ [院外傳來宣叫聲：“圣上返駕——”內(nèi)侍甲、乙驚。內(nèi)侍丙急上。 內(nèi)待丙 （緊張地）圣駕到！圣駕到！ [內(nèi)侍們一陣奔忙。一隊(duì)侍衛(wèi)急上，執(zhí)戟而列。李世民戎裝上，四處掃視，回身垂手侍立。在內(nèi)侍簇?fù)硐?，李淵怒沖沖上，坐。李世民揮手，侍衛(wèi)解上二人——正是李建成派出的心腹武將。二宮娥跪進(jìn)湯盅，李淵一巴掌打翻。 李 淵 方才供認(rèn)，可是實(shí)話？ 二武將 （跪）罪臣不敢有半點(diǎn)兒撒謊！ 李 淵 （冷笑）好！好?。ㄍ宦稓猓┖?！哼哼！ 二武將 （面無人色）圣上開恩！ 李 淵 關(guān)入東閣！ 侍 衛(wèi) 遵旨！ 二武將 圣上開恩！開恩啊……（被拖下） 李 淵 （對李世民）二郎！多虧了你，多虧了你！倘若這二賊沒有被你截住，京師要大亂！ 李世民 （沉蘊(yùn)地）兒臣生死不足道；只是圣朝初立，民心思定，實(shí)在亂不得?。。ň?fù)讼拢? [靜場。 李 淵 （盤桓院中，斷然駐足）宣太子！ 內(nèi)侍丙 宣太子一一 [李建成匆匆上。 李建成 （慌忙下跪）兒臣叩見父皇圣駕！我皇萬歲！萬萬歲！ [李淵直視李建成，不語。 李建成 （心慌）原以為父皇十月返駕，兒臣未能遠(yuǎn)迎，誠惶誠恐。不知父皇龍?bào)w可安康？ 李 淵 （緩緩地）朕離開長安三月，皇兒日理萬機(jī)，辛苦了！ 李建成 （暗舒一口氣）兒竭誠盡力，只愿國泰民安，以慰父皇之心。 李 淵 我兒果然忠孝雙全！ 李建成 （謙恭馴順地）萬事讓父皇高興，是兒臣唯一的心愿！ 李 淵 嗯！故此行返宮，朕特意給皇兒帶來一件禮品。 李建成 （且喜且疑）呵？兒臣叩謝父皇深恩！ 李 淵 （示意侍衛(wèi)）取來！ 侍 衛(wèi) 遵旨！ [侍衛(wèi)將二武將綁上。 二武將 （跪，疾呼求救）太子殿下—— 李建成 （大吃一驚）??！ 李 淵 （微笑）我兒為何突然臉色發(fā)白？ 李建成 （渾身打顫）呵……（突跪）父皇！ 李 淵 （冷笑）嗬嗬！ 李建成 （迸出）父皇容兒臣稟告，兒臣…… 李 淵 （聲調(diào)陡然一變）不必！這里有一封密信，（擲下一紙）念念吧！ 李建成 父皇…… 李 淵 念！慶州楊文干大都督給你的！ 李建成 父皇…… 李 淵 （咆哮）念！ 李建成 （只得展開信，念）“臣文干言，遵殿下手令已募兵勇四千……” 李 淵 （搶言）“舉事之日，臣立即起兵外應(yīng)……” 李建成 （一身大汗）啊……父皇！ 李 淵 （一字一頓）先斬秦王，再奪朕位？！ 李建成 （大恐）啊！不！不！父皇…… 李 淵 （爆發(fā)）閉嘴！好一個(gè)忠君的孝子?。ㄅ龋╆P(guān)入東閣！監(jiān)守不得有誤！此二卒一并拉下！ 侍 衛(wèi) 遵旨！ 二武將 ??！陛下?。ū煌铣鐾ピ海┍菹隆? 李建成 （捶胸，呼天搶地）父皇！父皇?。ㄒ活^向石桌撞去，被內(nèi)侍拉?。﹥撼荚敢砸凰辣砺吨艺\！ 李 淵 （大喝）滾！ [李建成被扶出院門。李淵臉色陰沉，扶座起身，內(nèi)侍相隨，剛欲入殿，一聲呼叫，使他陡然一驚。 [李元吉奔上。 李元吉 父皇！父皇—— 李 淵 （惱怒地）閉嘴！ 李元吉（跪）父皇！大哥……冤枉??！ 李 淵 （大怒，拔劍）滾！敗國敗家的不孝豎子！ 李元吉（驚恐地）??！ [尹貴妃趕到，見狀，忙撥開青柳紫藤，急趨李淵身旁。 尹貴妃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呵！ 李 淵 （突然顯得精疲力盡）太子、皇兒、滿朝文武，都說盡忠天子，（按捺不住，傷心捶胸)究竟有幾人是真哪？！ 尹貴妃（急扶李淵坐下，揾汗，打扇）陛下千萬保重龍?bào)w！ 李 淵 （握尹貴妃之手，傷感地）朕只有你，還能體貼一二…… 尹貴妃 陛下！陛下還是進(jìn)殿歇息吧?。ǚ隼顪Y起，暗向李元吉示意） 李元吉（鼓起勇氣，瞋目大呼）是因秦王反行敗露，大哥方急召義兵！ 李 淵 （一震）嗯？！ 李元吉 不想大哥一番忠心，竟成罪逆！ 尹貴妃 （冷冷地）齊王殿下，你可要把話說清楚了！ 李元吉 秦主素來自恃功高，目中無人，開口萬民百姓，閉口社稷天下，這大唐江山的君主好象是他！父皇的圣旨手敕都視為廢紙，更何況太子殿下？ 李 淵 （被擊中要害）哼！ 李元吉 父皇此行離京，秦王便與臣佐秘密謀反，大哥為防兵變，急切之中，只得速遣小卒…… 李 淵 胡說！分明是想先斬秦王，再逼朕退位！ 尹貴妃 （強(qiáng)制鎮(zhèn)定）陛下恕妾妄言之罪！不知陛下從何處得知此說？ 李 淵 東宮府太子心腹。 尹貴妃 （內(nèi)緊外松）誰？ 李 淵 遣往慶州的二賊！ 尹貴妃 （松口氣）哦，陛下竟然相信？ 李 淵 還有楊文干手書！ 尹貴妃 陛下！太子若是真要搶奪皇位，如此大事，怎會讓兩個(gè)小卒得知？！陛下深知太子生性極其謹(jǐn)慎！再者，陛下恕妾直言，太子登基，天命已定，只在早晚之別，更何況太子對陛下，從來是忠心耿耿！ 李 淵 （心中一動(dòng)）唔…… 尹貴妃 陛下呀！小心“項(xiàng)莊舞劍，意在沛公”！ 李 淵 （陡起疑心）嗯？ 尹貴妃 事到如今，妾不得不說了！欲反圣上者，有！但不是太子！ 李 淵 （如同餓虎）誰？ 尹貴妃 齊王殿下，快將那份東西呈上！太子殿下念兄弟手足之情，至今未呈與陛下，如今卻顧不得了！ 李 淵 什么東西？ 李元吉 （方才已聽呆，此時(shí)冷丁驚醒）呵！父皇！乃是…… 李 淵 快說！ 李元吉 是一首反詩?。ㄈ〕鲈姽{遞上） 李 淵 （展開詩箋，閱）“……社稷殷殷盼明主，陰霾豈久蔽長安！”（頓時(shí)變色，將詩捏成一團(tuán)，旋即又展開）誰之作？ 尹貴妃 李元吉 秦王！ 李 淵 （忽然異常平靜）一首詩，不足為慮。爾等退下吧！ 尹貴妃、李元吉甚感意外。李元吉欲言，為尹貴妃暗止。二人退下。 李 淵 （陰鷙地）二郎長久帶兵在外，為一班野人書生所教，早已非我昔日之子了?。澪∥≌酒?，終于勃然大呼）命秦王立刻來此！立刻！ [內(nèi)侍一迭聲傳出殿堂，回聲悠悠：“宣秦王！”“宣秦王！”“宣秦王——” [李世民急步上，見李淵連連咳嗽，忙捧過銀盂。 李世民 （不安地）父皇…… 李 淵 （推開銀盂，凝視）二郎！……近來朝廷釀亂，你要多加小心！ 李世民 謝父皇關(guān)切叮嚀！ 李 淵 （感慨地）昔日孔夫子在河邊嘆息，逝去的時(shí)光如流水一去不返……想當(dāng)年皇兒落地之時(shí)，仿拂就在昨天。 李世民 （細(xì)察李淵神色）兒臣出世，父皇還記得那樣清楚？ 李 淵 那是隋文帝開皇十八年的一個(gè)冬日，寒風(fēng)呼號，雪霰飛旋，天地間一片莽莽蒼蒼。朕在燈下翻閱書卷，倦意陣陣。突然，翻滾的風(fēng)云中，“呼”地躍出一條巨龍，騰空盤舞；天地盡頭，翩然落下一位眉清目秀的白面書生，長呼一聲：“年過二十，必定能濟(jì)世安民！”說罷就不見了……朕忙欲追隨細(xì)問，忽聽叩門之聲，管家報(bào)道：“夫人生產(chǎn)了，乃是公子，請老爺起名！”呵，朕聞聲醒來，一身大汗，方知適才是個(gè)夢呵！ [李世民莞爾一笑，旋即暗暗思索。 李 淵 朕步出書房，遙望天際，呵，正是破曉之時(shí)，長空無限深遠(yuǎn)，龍煙仿佛猶在。朕捻須凝思，脫口而出：“起名——世民！”（試探）古來有“真龍?zhí)熳印敝f，二郎…… 李世民 （朗聲而笑）父皇望子成材心切，方做了這樣一個(gè)夢。（懇摯中透出沉重）為李氏天下萬代相傳，圣唐江山長治久安，兒定盡力效命，不負(fù)父皇養(yǎng)育之恩！ 李 淵 （盯視）好！古語道：天下亂，注意將；天下安，注意相！秦王兼有將相之材，對今后國事定有灼見？ 李世民 （舉目迎視，微露激動(dòng)）父皇！……兒臣正日夜思慮！ 李 淵 哦？！……唔！坐！ 李世民 （告坐）兒臣以為，煬帝暴虐，遂使隋末大亂；故國之興亡，唯在百姓苦樂！若傷害百姓以奉養(yǎng)君主，猶如自食軀體之肉，腹飽而身死！此乃一。 李淵 其二？ 李世民 要深知百姓苦樂，須依靠群臣百官，故在為君者當(dāng)舉賢才，遠(yuǎn)小人，萬不可憑私下好惡擢官貶官！ 李 淵 還有其三？ 李世民 法者，一國之權(quán)衡，社稷之準(zhǔn)繩。只有執(zhí)法嚴(yán)明，秉公為政，方能取信于民！ 李 淵 以二郎之見，寡人為政，能否取信于民？ 李世民 這……兒臣擔(dān)心的是，真言逆耳，假話順腸！ 李 淵 （異常寬慈地）皇兒盡管直言！朕所焦慮的，便是如何使百姓歸心，大唐昌盛！說吧！ 李世民 父皇，亂離之后，生民凋敝；大唐立國八年，依然赤地千里！若不與民休養(yǎng)生息，不僅昌盛之日遙遙無期，而且…… 李 淵 唔……說下去！ 李世民 然而，近年來父皇卻沉湎于長夜之宴，歌舞聲色；為游獵廢棄政事，為巡幸勞民傷財(cái)；宮殿樓閣頻頻修造，巍峨奇麗。如此，父皇…… 李 淵 （隱忍，莫測地微笑）秦王一番話寓意至深，可惜朝廷中如此進(jìn)言的太少了！眾卿百官，忠奸難辨哪！ 李世民 （感觸萬端）這…… 李 淵 怎么？ 李世民 父皇！歷代君主，莫不苦于朝廷大臣忠奸難測。自古以來，人人痛恨“奸臣誤國”，然而都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李 淵 何為其二？ 李世民 真假忠臣，其實(shí)都是君主自家鑄成！斬殺功高正直之忠臣，必生結(jié)黨奸佞之小人！ 李 淵 （頓然變色）你是說——?jiǎng)⑽撵o！ 李世民 （激動(dòng)地站起）父皇，兒臣說的是一個(gè)古今至理。 李 淵 （忍不住高聲）什么理？ 李世民 主治則下治，朝政清明，民心擁戴，江山永固；上亂則下亂，朝政昏暗，民心喪盡，江山改姓！ 李 淵 （咬牙迸出）果然如此！朕不但有個(gè)“忠孝雙全”，九曲回腸的太子，更有個(gè)深明大理，雄心勃勃的秦王！ 李世民 （似挨當(dāng)頭一擊，痛苦而又失望地）父皇！ 李 淵 （竭力克制）二郎，要記住，為人臣者，不可太露英明！ 李世民 （痛切地）父皇！兒臣是想，亡隋為鑒呵！ [音樂起。 李世民 “大河?xùn)|流去兮，千古盡淘沙；載舟亦覆舟兮，興亡幾人察……” 李 淵 （驟然立起）早就聽說二郎在征戰(zhàn)中時(shí)常賦詩，頗有文彩！朕亦賦得一首，請二郎指點(diǎn)！ 李世民 （一怔）兒臣不敢！ 李 淵 “千重暮云鎖函谷，一縷晨霞入秦川！社稷殷殷盼明主，陰霾豈久蔽長安！”此詩，如何？ 李世民 （凝視李淵）奇……怪！ 李 淵 怎么？ 李世民 （一字一字地）此詩不是父皇所作。 李 淵 （急問）當(dāng)自誰的手筆？ 李世民 （直視李淵）父皇不知？ 李 淵 （幾乎是切盼地）此詩不是二郎所作…… 李世民 正是兒臣親筆。 李 淵 ??！ 李世民 記得那一日，兒與府佐議論歷代興亡，說到隋家大將軍賀若弼，戎馬一生，功勛卓著，竟因?yàn)檎f了一句煬帝酒宴過奢而被斬首！妻兒驅(qū)往邊野之地。煬帝昏庸殘忍，如同黑云慘霧籠罩長安！追思往事，兒信口賦詩，卻不知怎么到父皇手中？ 李 淵 （拂袖大怒）劉文靜陰魂不散！ 李世民 （立起）父皇？！ 李 淵 （猛擊御座扶手）你竟敢將朕比作隋煬帝？！大膽！ 李世民 （怔?。└富?？！ 李 淵 黑云壓城，自有明主驅(qū)散！明主何在？明主何在？ 李世民 （急辯）父皇…… 李 淵 明主，莫非就是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 （震驚，痛呼）父皇！ 李 淵 你竟敢假舊朝之事，吐今人之音！ 李世民 （激憤地）不！這是有人借父皇之手，圖奸黨之謀！ 李 淵 （拔劍指天）蒼天在上，對欲篡帝位，背逆圣朝者——誅之不論！ 眾 人 （驚叫）陛下！ [靜場。李世民緩緩免冠，雙手高捧，昂然長跪。 李世民 蒼天——明察！ 眾 人 （齊跪）陛下開恩—— [急切的呼聲傳來。內(nèi)侍丙跌撞奔上。 內(nèi)侍丙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李 淵 嗯？！ 內(nèi)侍丙 鹽州來使，有緊急軍情啟奏陛下！ 李 淵 怎么？ 內(nèi)侍丙 突厥數(shù)萬鐵騎，破塞入關(guān)，直向長安以北八百多里的鹽州撲來！ 李 淵 （劍落地）??？！ [音樂頓起。 李世民 父皇！ [李淵回眸，與李世民四目相對，終于緩緩捧起李世民之冠，親手替他戴上。李世民拾起長劍，雙手托送。 李世民 （深沉堅(jiān)毅地）隋煬帝大業(yè)十三年，父皇正是用這把劍一一號令起兵！ ——幕落 第七幕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五月，一天夜里。 [景同第一幕，兩儀殿。 [幕啟：李淵龍袍袞冕，威然端坐。眾大臣神色嚴(yán)峻，鵠立兩邊。燭火熊熊，飄曳不定，為這沉肅的氛圍更添幾分緊迫感。 李 淵 眾位大臣！武德四年以來，北邊突厥屢犯中原！此番又大肆舉兵，直達(dá)鹽州！ [靜場。燭花爆裂之聲，清晰可聞。 李 淵 （焦灼地）太子，秦王！如今外患逼門，爾等當(dāng)與眾大臣共商應(yīng)敵大策！ 裴 寂 （暗瞥李建成，搶出）啟奏陛下！ 李 淵 呵，裴仆射！ 裴 寂 臣有個(gè)疑問，思索頗久，突厥究竟為何屢寇關(guān)中？ 李 淵 裴卿之見？ 裴 寂 中原之民，耕讀為本，詩禮傳家，而突厥乃游牧蠻族，不樂耕種，慣于搶掠，故其入寇，只為金銀、財(cái)寶、美女、奴婢集聚長安。臣有一計(jì)，能使其自行止戈息兵！ 李 淵 （煩躁）哪有此等好事！ 裴 寂 （自覺十分聰明）陛下！突厥好戰(zhàn)，我?guī)熅屯顺鲩L安；突厥貪財(cái)，我朝就焚毀京師！使其戰(zhàn)無敵手，搶無珍寶，出師無利，必然止戈息兵！ 李 淵 （凝目）卿是說……遷都？ 裴 寂 （躬身）正是！ [眾臣震動(dòng)，交頭接耳。 李世民 （怒）簡直是一派胡言?。ㄓ隽校? 李元吉 （搶先）陛下！兒臣以為裴大人之言十分有理！突厥兇悍，如同虎狼，（橫李世民一眼）豈能用兵卒血肉，撈取一將功名！ [李世民凜凜直視李元吉。李元吉閃開目光。 蕭 瑀 （出列，正色）啟奏下！臣以為遷都之策萬不可行。如今已非大業(yè)末年喪亂之時(shí)，大唐圣朝，怎么能如此忍辱受欺？ 裴 寂 蕭大人！蕭大人不妨登上戍樓，引頸北望，那濃煙烽火，鋪天蓋地，其勢難擋呵?。ú刂谅┦挻笕死先逦某?，要知道，意氣用事，乃兵家大忌！ 蕭 瑀 （和顏悅色）依裴大人之見，仍取當(dāng)年晉陽戰(zhàn)敗之策——逃跑？ 裴 寂 （登時(shí)赤耳紫腮）蕭大人，我說的是“遷都”！ 蕭 瑀 （一笑）遷都就是逃跑！ 裴 寂 （結(jié)舌）你…… 李建成 （出列）諸位大臣！ [眾靜。 李建成 陛下！兒臣有一言，不知當(dāng)否，乞陛下明鑒！ 李 淵 講！ 李建成 （稍一沉吟）自古以來，天子遷都并非罕見。盤庚遷都到殷地，商朝中興；武王遷都于鋪地，西周遂立；北魏孝文帝從平城移至洛陽，王業(yè)大盛！以此看來，只要于國有利，遷都未嘗不可！蕭大人以為然否？ 蕭 瑀 （語塞）…… 李建成 （語氣一轉(zhuǎn)）然我大唐帝國，聲震天下，威懾四海：有秦王這樣的一代名將橫槍躍馬，乃是社稷之福，圣朝之幸呵！齊王“撈取功名”一說，臣深以為不妥！ 李元吉 （開頭還很得意，至此鼓出眼珠）嗨！ 李建成 （緊接語氣又一變）不過，臣聞?dòng)帽?，貴在善于審察形勢，因勢決策，左右大局；單憑武力，只是匹夫之勇！須知欲敗強(qiáng)敵，得等它內(nèi)囊漸蛀，方能一舉置其死地！蕭大人可贊同此意？ 蕭 瑀 （思索，鄭重地）有……理！ 李建成 （滔滔不絕）如今突厥國勢正盛，兵鋒極銳，若我大軍輕出，小勝收兵，蠻騎勢必卷土重來，殺戮更為慘烈！添柴豈能止沸，如此實(shí)非善計(jì)！ 李世民 （鋒利地）殿下之意，究竟如何？ 李建成 （熱烈地）以退為攻！退出長安，誘使突厥兵馬遠(yuǎn)途深入，其必然牽制重重，長久以往，便不擊自潰！ 李 淵 （不覺微微點(diǎn)頭）嗯…… 李建成 （掃視重臣，暗施壓力）何況京師乃天子所居，萬一有失，誰負(fù)重責(zé)？！ [眾啞然。 李 淵 眾卿以為如何？呵，封賢卿，怎么不說話？ 封德彝 （一臉沉思深慮之色）呵呵，哦……嗯……唔…… 裴 寂 （急急出頭）太子殿下引古論今，真知灼見?。ńK于想出一句經(jīng)典）孫子兵法說：勢不如則暫避嘛！ [李世民剛欲出列，內(nèi)侍丙一迭聲報(bào)入殿內(nèi)。 內(nèi)侍丙 啟奏陛下！啟奏陛下！鹽州信使求見！ 李 淵 （一震）宣！ 內(nèi)侍丙 （恐懼地）他，他們…… 李 淵 （怒喝）宣！ 內(nèi)侍丙 圣上有旨，宣鹽州信使…… [內(nèi)侍丙未及宣完，一老一少兩武卒沖上殿來。他們渾身塵土，滿臉血污。老卒掙扎，口噴鮮血，昏倒，背扎兩支大羽箭，微微顫抖；少卒撲上欲扶。眾悚然。 李 淵 （聲音已變）快，……快宣御醫(yī)！ [內(nèi)侍奔下。 老武卒 （悠悠而醒）陛下！陛下……（取出一信）鹽州，鹽州……（復(fù)昏死） [內(nèi)侍引上醫(yī)師，急將老武卒扶至一邊。 李 淵 快念！ 李世民 （讀信）“……突厥騎兵數(shù)倍于我，潮水般涌向鹽州城，我官兵苦戰(zhàn)九晝夜，已箭盡糧絕！三萬守城將士僅存……僅存二百余人…… 李 淵 啊！ 李世民 “……護(hù)城河血漿凝聚，鹽州城尸疊數(shù)尺。此信到時(shí)，臣亦必不在人世！陛下！臣未能固守鹽州，生，愧見長安父老；死，萬世也難瞑目！ [眾震動(dòng)。燈光凝聚，幻化，濃煙升騰，彌漫舞臺。 李世民 “……陛下！突厥軍又呼嘯撲來，將士們陷入一片火海，而大唐帥旗，依然在城頭飛卷！陛下！蒼天有靈，此仇必報(bào)！此仇必報(bào)呵……” [一種沉悶的聲音滾滾壓來，似喊聲，又似鼓聲。突然，一聲撕人耳膜的怒吼，老武卒掙脫醫(yī)師之手，踉蹌沖了幾步，拔出腰刀向前猛劈。 老武卒 （昏迷中）殺！殺！殺呵一一 [驚天動(dòng)地的鼙鼓聲。老武卒突然僵立，錚錚然如一尊崛立的石雕。 李世民 （瞋目驚視，呼出）徐——福生！英……雄！ [鼓聲遠(yuǎn)去。徐福生倒地，手指向撲上前來的少卒，瞪目。李世民急視，一驚，旋即握緊徐福生之手。徐福生闔目氣絕。少卒欲呼，昏厥，醫(yī)師急救其入內(nèi)。燈光徐徐復(fù)明。 李建成 （如在夢中）鹽州……全軍覆沒！ 裴 寂 （驚不能言）呵……呵…… 李元吉 （戰(zhàn)栗不止）兵鋒……難擋！ 蕭 瑀 （激動(dòng)萬分）國恨——難消！ 眾 臣 陛下！ [李淵揮手，眾靜。 李 淵 尚書左仆射！ 裴 寂 （驚恐萬狀）……臣…… 李 淵 立即出京…… 裴 寂 （心膽俱裂）??！ 李 淵 翻越終南山，探尋龍虎之地，準(zhǔn)備遷都！ 裴 寂 （長吐一口氣）呵……臣謹(jǐn)領(lǐng)鈞旨！ 眾 臣 （失聲）陛下！ 李世民 （字字如鐵）未曾想數(shù)萬將士的血肉，竟獲得遷都亡國的下策！ 李 淵 什么？亡國？！ 李世民 對！陛下！亡——國！ 李建成 危言聳聽！ 李世民 （激動(dòng)地）太子殿下！豪門貴戚愿意遷都，如此能茍安東南，暫保富貴。然而，百姓如何處置？莫非要陛下學(xué)劉備攜民而行？！ 李建成 這…… 李世民 若突厥鐵騎飛馳急追，能保圣駕萬無一失？ 李建成 這…… 李世民 遷都！遷都！是將百姓拋入虎口！太子殿下，殿堂上錯(cuò)定一計(jì)，數(shù)百萬人肝腦涂地！朝廷中輕發(fā)一令，中原千里一片廢墟！失去的豈止是一座京城，乃是大唐天下的民心！——民心一失，國勢必危！ 李 淵 （稍稍變色）呵…… 李世民 陛下！天子有道，出言行事，均當(dāng)思慮百姓損益。百姓不存，焉有國君？！ 第八幕 [緊接上場。深夜。 [景同第四幕，李世民書齋。案上，一簇血紅的小花插在玉瓶中。洶涌跌宕的音樂傾瀉而出。 [幕啟：燭火飄搖，殿壁上身影晃動(dòng)——李世民與長孫夫人雙雙舞劍，寒光四射，熠熠逼人。李世民猛烈擊刺，驟然收劍，緩緩抬頭，絡(luò)滿血絲的雙眸，燃燒著不可遏制的怒火，漸漸變成難以言狀的痛苦和焦灼，將劍猛擲于地。 李世民 （迸出）我，何不戰(zhàn)死疆場！ 長孫夫人 （撫握李世民之手）殿下，戰(zhàn)死疆場，這圣唐大業(yè)…… [李世民驀然回眸，二人深深凝視。 李世民 （萬千感慨）知我者，夫人…… [夜沉沉，月隱星暗。帷幔拂動(dòng)，松竹低鳴。音樂轉(zhuǎn)入郁憤的旋律。 [幽深的宮道中，木鐸聲緩緩移過。 長孫夫人 （將斗篷輕輕披上李世民肩頭）殿下…… 李世民 （步至案旁，穩(wěn)穩(wěn)坐下）秀子睡了？ 長孫夫人 我已吩咐侍兒照料她歇息。 李世民 好?！哪陙?，她沒有辜負(fù)我的期待。 長孫夫人 殿下，鴻雁飛到衡陽山回雁峰，便要向北歸來。一只孤雁，更不能永遠(yuǎn)飄零…… 李世民 夫人是說，留下秀子？ 長孫夫人 是的。鹽州陷落，徐福生老人已死，秀子可以作為侍女留在我的身邊。她長大了，今日男裝上殿，就沒有人認(rèn)出她。在秦王府中，我更能保護(hù)她。而且，劉文靜大人的冤屈，不能永遠(yuǎn)沉淪。 李世民 （沉入憂思）是呵，已經(jīng)四年了…… [殿外人聲。近侍上。 近 侍 殿下！房大人、漢王殿下并一干將佐求見！ [李世民與長孫夫人相視一眼，長孫夫人退入寢內(nèi)。房玄齡、李元慶上，將佐數(shù)人隨上。 眾 人 （紛紛）殿下！ 李世民 （沉穩(wěn)地）何事？ 房玄齡 （上前）殿下，臣近日讀書，其中有一句話頗費(fèi)思索，方才問遍諸位將佐，都說只有乞殿下指教！ 李世民 一句話？……盡可明日細(xì)細(xì)切磋。 眾 人 呵！斷不能再拖！ 房玄齡 賈生說：火，在積柴下燃燒；人，在積柴上安臥，——豈不危險(xiǎn)？ [緊張地靜場。 李世民 鄭莊公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 李元慶 （叫起）二哥！火燃眉睫，還要待到何時(shí)？！ [內(nèi)傳程知節(jié)的吆喝聲：“走！快走！”眾人驚愕地循聲望去——尉遲敬德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布團(tuán)堵口，踉蹌上。一武卒拽緊繩索，跟著程知節(jié)上。 程知節(jié) （怒氣沖天）殿下！尉遲敬德他叛離秦府！ 李世民 （嚴(yán)峻地）此話怎講？！ 程知節(jié) 他竟想歸從太子！ 眾 人 （震動(dòng)）呵！ 程知節(jié) 今日午后，太子突然召見他，長談至掌燈時(shí)分，還送了他一車的金銀寶物！ 房玄齡 （插言）程統(tǒng)軍可仔細(xì)查明…… 程知節(jié) （發(fā)急）他，他自己都承認(rèn)了！ [眾目睽睽，直瞪尉遲敬德。尉遲敬德掙扎。 李世民 （一字千鈞）尉遲將軍，真有此事？ [尉遲敬德欲語不能，搖頭，又點(diǎn)頭。 眾 人 （怒）?。? 李元慶 （氣極）難怪今晚議事，太子、齊王一唱一和，欲奪秦府兵權(quán)，原是早有內(nèi)應(yīng)！ 程知節(jié) （一把揪住尉遲敬德）尉遲敬德，尉遲敬德！你愧不愧，愧不愧？（抽刀）我，我宰了你！ 房玄齡 （攥住程知節(jié)之手）程統(tǒng)軍?。鞭D(zhuǎn)向李世民）殿下！ [靜場。尉遲敬德拚命掙扎。武卒緊勒繩索。李世民按劍步至尉遲敬德面前，相視，良久。尉遲敬德突然跪地，李世民伸手將其扶起，親自松綁，取出口中物，又從殿壁上摘下一把弓。 [眾愕然。 尉遲敬德 （長喘不止）??！ 李世民 （沉摯地）尉遲將軍！時(shí)光流逝，流不去沙場生死之情；人海茫茫，難得的是一生知己同心。我無甚貴重的贈品，這一把弓——將軍可還識得？ 尉遲敬德 …… 李世民 武德三年，將軍與我初次交戰(zhàn)時(shí)失落了它。如今，是物歸原主的時(shí)候了。 尉遲敬德 （接弓，發(fā)現(xiàn)弓背刻字）“雄姿驚山岳，豪氣鎮(zhèn)鬼神——題贈尉遲將軍?！保ㄌь^）殿下！ 李世民 這把弓是最上等的柘木做成，木心正直，剛勁堅(jiān)韌；愿將軍一如此弓，終身剛正！ 尉遲敬德 殿下…… 李世民 我統(tǒng)兵十年，從不強(qiáng)留一兵一卒。何況將軍乃人中豪杰，關(guān)山千重，江河萬里，一任馳騁！不管此行何處，秦王祝愿：莫辜負(fù)了天下蒼生，半世英名！ 尉遲敬德 （長跪，痛呼）殿下！ 李世民 怎么？ 尉遲敬德 太子確曾召見臣下，意欲暗中交結(jié)，臣堅(jiān)執(zhí)不從！那一車金銀，是太子乘召見之時(shí)，命人背地送至臣家中，臣查明后，當(dāng)即退回?。桶呜笆?，刺破手臂，滴血而誓）蒼天在上！就是一座金山，一汪銀海，也換不到尉遲敬德對秦王的一片忠心！ 李世民 （緊捂其傷口）呵！尉遲將軍！將軍之心重如山岳，孤深信決非金銀財(cái)寶所能撼動(dòng)！ 尉遲敬德 （淚下）殿下…… 李世民 不過，將軍如此行事，太子必定懷恨在心，只怕要遭暗算！ 尉遲敬德 （躍起）舊怨新仇，這賬早就該算！ 程知節(jié) （大呼）好大哥?。〒溥^去，擁抱）大哥?。ㄗノ具t敬德之手，捶己胸膛）大哥…… 李元慶 （愧疚而又坦摯地）尉遲將軍，恕我錯(cuò)怪了！（暗揾眼角淚珠） 房玄齡 （緩緩地）明奪兵權(quán)，暗離將佐；布下重重陷阱，拉開千鈞弓弦——一觸即發(fā)！ 眾 人 殿下?。ňo握兵器，躍躍欲動(dòng)） 李世民 （激動(dòng)踱步，驀然站立，憤然抽劍，忽又住手，“啪”地一聲，劍復(fù)入鞘）……不…… 眾 人 （失望地）嗨！ 李世民 如今外患當(dāng)頭，國家亟需安定，數(shù)日之內(nèi)，朝廷就要出兵鹽州…… 尉遲敬德 （急）齊王統(tǒng)兵，必定大??！ 程知節(jié) （跳起）大王！我等跟隨大王這些年，打隴右、下汾晉、破東都，是從血肉中殺出的天下英雄，竟變成那鳥帥的麾下小卒？！不干！不干！ 李元慶 （忿忿然）齊王統(tǒng)兵，極其殘忍！況且他又素恨秦府將士，要是落入他的手中…… 房玄齡 （冷靜而又尖銳地）齊王是個(gè)宮廷惡少！殿下，若由他統(tǒng)兵，中原將是突厥的天下了！ [李世民急急踱步，一步緊一步，一步重一步。 李元慶 （呼出）二哥！ [李世民步步徘徊。 李元慶 眾將披肝瀝膽，大義凜然，二哥為何猶豫不定，如此懦弱！ [李世民驟然止步，雙目炯炯。李元慶毫不回避，“唰”地抽出長劍。 李元慶 （激昂地）既然如此，元慶的寶劍，再不聽從秦王之命！ [一道寒光，一長檠被劈為兩截。 李世民 （怒喝）無知小兒，放肆！ [立時(shí)靜場。眾紛紛下跪。右側(cè)寢內(nèi)步出長孫夫人，她身著品服，莊重地趨至案前，向李世民行大禮。 李世民 呵，夫人？ 長孫夫人 （恭敬柔婉地）妾與殿下結(jié)為夫婦，曲蒙禮待，情意深重；然平日言談常要細(xì)察殿下的顏色，不敢輕易觸犯威嚴(yán)。今日見眾將佐為圣唐大業(yè)鯁直進(jìn)言，方體會到殿下以往在妾面前贊賞臣佐的深意。殿下…… 李世民 （斂容）呵……夫人快請起！ [長孫夫人起身。 李世民 眾卿快請起！ [眾起身，歸位。 房玄齡 （上前深揖）殿下，夫人，（感情地）大業(yè)十三年，殿下率義軍入關(guān)，臣軍門謁見，一見傾心，從此沙場十年，生死相依！如今太子、齊王不顧社稷安危，謀算殿下，我等怎能坐以待斃，眼看大唐宏業(yè)功敗垂成！殿下，當(dāng)機(jī)立斷吧！ 眾 人 殿下！ 李世民 （終于吐露衷曲）眾位賢卿！父皇在上，皇命難違！世民若先人發(fā)難，與同胞兄弟血刃相見——忠孝大義，將毀于一舉；千秋功罪，今人后世如何評說？ [一縷清幽的歌聲徐徐飄來，凄婉、哀怨。秀子內(nèi)唱： “鹽州百姓苦呵！流離無歸處； 輾轉(zhuǎn)覓生機(jī)呵，遍地是白骨……” 李元慶 （面色慘白）這，這是誰在唱？ [東閣軟簾掀起。秀子身著雪白的裙裳，肩披柔軟透明的白色紗巾，手扶閣門，噙淚而唱。 秀 子 （唱）興亡多少代呵，苦根不得除； 翹首盼明君呵，杲杲日頭出…… [眾驚呆。李元慶欲呼無聲。 [秀子盈盈步至李世民前，行禮，又向長孫夫人行禮，然后向殿門走去。 長孫夫人 秀子！……何處去？ 秀 子 到來的地方去。 長孫夫人 秀子，孤雁該回來了！ 秀 子 不，夫人。鴻雁歸來，只因春回；春未到，雁不歸！ 李世民 秀子！ 秀 子 呵，殿下！有幾句話容秀子啟稟：徐福生老爹是為了救我，方被突厥長箭射中。這位忠直的老人對我說：“姑娘，一定要設(shè)法回到京城，告知秦王殿下：讓天下好人揚(yáng)眉吐氣，世上惡人罪有應(yīng)得，使四海百姓安寧康樂，大唐江山永固統(tǒng)一——百姓們擁戴的是這樣的英明君主??！” [回旋邃遠(yuǎn)的歌聲響起： “鹽州百姓苦呵，流離無歸處； 輾轉(zhuǎn)覓生機(jī)呵，遍地是白骨……” [歌聲中，秀子一一摘下發(fā)鬢上的簪花、玉釵，解紗欲走，抬頭直遇李元慶熾烈的雙眸。 李元慶 （聲顫）秀子！（取出題詩絲絹）…… 秀 子 （頓時(shí)淚涌）……霜打香猶存，寒凝花亦開…… 李元慶 （深摯堅(jiān)執(zhí)）天地若有情，人間春再來！ 秀 子 （捧過絲絹，驀然回首，撲向李世民，長呼）殿下?。ü颍? 房玄齡 李元慶 殿下?。ü颍? 眾 人 殿下?。ü颍? [近侍急上。 近 侍 （低聲）殿下！東宮來人！ [眾人為之一震。 李世民 誰？ 近 侍 身裹黑斗篷，只露一雙眼睛。 [氣氛頓時(shí)緊張。 李世民 （果斷地）眾卿暫避！ 長孫夫人 殿下…… 李世民 放心！ [長孫夫人與秀子入寢內(nèi)。眾將佐入東閣。近侍急下。 [李世民急踱幾步，平定心緒。一渾身黑衣人上，步輕如貓，無聲無息。 來 人 殿下！ [李世民急轉(zhuǎn)身，盯視；來人解開斗篷，露出面容。 李世民 王晊！晊兒！ [近侍又上，王晊遽然背身。 近 侍 殿下！封德彝大人求見！ 李世民 他？?。Q然）請！ [近侍下。王晊迅入東閣。 [李世民控制住起伏的情緒，坐下。封德彝上。 封德彝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 李世民 （鎮(zhèn)靜地）封大人何事如此驚慌？看你汗如雨下，錦衣盡濕了。 封德彝 呵？哦……臣竟不曾覺得！殿下！大事不好了！ 李世民 嗯？ 封德彝 臣聞太子啟奏圣上，圣上旨意已決，欲尋機(jī)將殿下遣離長安！ 李世民 （微微一震）哦？！ 封德彝 （極為關(guān)切地）殿下得十分小心啦！殿下準(zhǔn)備……？ 李世民 （沉沉點(diǎn)頭）多謝！ 封德彝 呵，臣不便久留，告辭了?。ㄋ南乱黄?，急下） 李世民 （緊張地思索）王晊！ [王晊急上。 李世民 你是為何深夜至此？ 王 晊 殿下！太子準(zhǔn)備大設(shè)酒宴，明為齊王餞行，暗欲毒死殿下！ 李世民 （勃然變色，隨即冷冷一笑）哼！ 王 晊 酒過三巡，他要我依眼色行事，將毒酒傾入殿下杯中！ 李世民 唔…… 王 晊 他還對齊王說：“待秦王一死，秦府將士全部以謀反罪論處，以儆天下！” 李世民 （大怒）??！ 王 晊 殿下千萬小心！ 李世民 晊兒更要小心！九月兵變敗露之事…… 王 晊 太子為此對左右猜忌日深，似乎獨(dú)獨(dú)未曾注意到我…… 李世民 晊兒大意了！太子令你下毒藥，日后便可借此問罪！ 王 晊 （一驚）呵?。ㄎ颍┖枚?！ 李世民 你今日來此，可仔細(xì)檢點(diǎn)？ 王 晊 殿下放心！哦，王晊叩辭?。ㄋ僦恋铋T邊，收步回身）殿下，按“均田令”之法，晊兒的老母親也得了荒地三十畝，母親叩謝殿下！ 李世民 （欣然）呵！ [王晊一笑，迅速裹上斗篷，倏忽不見了。秦府將佐從閣內(nèi)一涌而出。 眾 人 殿下！ [李世民掃視眾人，全場矚目。 [長孫夫人引一隊(duì)戎裝女子，急入。 李世民 呵，夫人！ 長孫夫人 （剛毅地）殿下！大唐久安，在此一舉！ [李世民凜然揮手，眾將士迅立兩旁。音樂頓起，大氣磅礴！李世民甩開斗篷，健步至案前，抓起毫筆，飽蘸濃墨，奮力疾書。寬闊的天幕上，映出遒勁跌宕的王體行書。響起李世民深沉而又飽含激情的畫外音：“千古江山，英雄無數(shù)！金戈鐵馬，秦皇漢武！看六宮花草，堪稱風(fēng)流，三十年隋家一統(tǒng)，鼎旺強(qiáng)盛！如今皆成江底沉船，荒野古丘！興亡多少事悠悠，唯奔騰黃河滾滾流！問黃河呵，風(fēng)濤九萬里，如何主沉??？” [樂聲轟鳴，如狂濤奔騰。雄渾、昂奮的合唱聲起： “大河?xùn)|流去兮，千古盡淘沙； 載舟亦覆舟兮，興亡幾人察！ ……” [李世民猛收筆端，凜然抬頭，目若耀火，毅然擲筆。 李世民 眾臣聽令：左一行軍總管，派遣可靠宿將去洛陽長春宮大行臺！結(jié)納壯士，以防兵變！ 將佐甲 是！ 李世民 右一行軍總管，遣將赴晉陽、隴西聯(lián)兵！ 將佐乙 臣愿親往！ 李世民 統(tǒng)軍程知節(jié)，秦府全軍待命！ 程知節(jié) 遵令！ 尉遲敬德 殿下！臣…… 李世民 尉遲將軍！太子麾下北門守軍常何將軍，與尉遲將軍可是舊交？ 尉遲敬德 正是！ 李世民 北門，定要在孤掌握之中！常何將軍…… 尉遲敬德 呵，臣明白——如同小王至！ 李世民 （對眾臣）十天之內(nèi)，將各路軍情報(bào)知于我！ 長孫夫人 殿下！太子酒宴…… 李元慶 我等帶兵前往！ 李世民 不！如此定被反誣圖謀兵變?。ɡ淙灰恍Γ┕乱獙⒂?jì)就計(jì)！ 秀 子 （急上前）殿下！秀子愿隨殿下赴宴！ 李世民 秀子！那是生死之地！ 秀 子 殿下！秀子早已非四年前的弱女子了！ 李世民 （攥秀子之手）不可！玄齡賢卿，元慶小弟，待太子請柬一到，隨孤赴宴！ [切光。 ——幕落 第九幕 [九天之后。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六月三日。下午。 [太極宮百福殿內(nèi)親親樓。畫堂中設(shè)四席，均是沉香木雕花長案。正中輕垂薄幔，兩邊扎起，露出月洞門，通外堂；左面為推窗，可見一湖碧水，婷婷嫩蓮；右面高懸黑底金粉篆字匾額：“景祚由天”。 [幕啟：笙歌清悠，倩影穿梭一一宮娥們忙于拂案置酒。 [一陣怪笑，李元吉拖一侏儒上。 李元吉 哈！哈?。▽Ρ妼m娥）滾?。ㄗ?，狂飲，對侏儒）跳！ [侏儒已精疲力竭，猶拚力飛旋跳躍，姿態(tài)滑稽。 李元吉 哈哈！翻！翻！ [侏儒翻筋斗，終于一跌不起。 李元吉 （怒）起來！我斬了你！ 侏 儒 （抬頭，滿臉冷汗）殿下……（指腿）斷……斷…… 李元吉 （揪其頭發(fā)）起來！ [侏儒起身，站不住。 李元吉 笑！ 侏 儒 （咧嘴）哈，哈！??！??！ 李元吉 （覺得可笑）嘿！哈哈！ 侏 儒 （淚下）啊，??！ 李元吉 （怒）嚎什么？笑！ 侏 儒 （古怪地）哈！啊，啊…… [李建成與封德彝上，李建成見狀，示意。封德彝下。 李建成 四弟。 [李元吉不理，繼續(xù)與侏儒逗樂。 李建成 齊王殿下！ 李元吉 （乜視）太子殿下！ 李建成 （和緩地）今日設(shè)宴為四弟送行，四弟不可縱酒過量。 李元吉 送行？（痙攣地一笑）酒宴上毒死秦王，沙場上戰(zhàn)死齊王——一箭雙雕！妙算！妙算?。ㄗテ鹁茐?，狂飲） 李建成 （臉一沉）齊王殿下！ 李元吉 （將酒壺“砰”地摔于案上）哼?。ㄞD(zhuǎn)向侏儒，欲逼） 侏 儒 （乞求）殿下，腿，腿斷，斷…… 李建成 （皺眉）拉下去！ [內(nèi)侍將侏儒拖下。 李建成 （含笑）四弟，讓秦王重掌兵馬如何？父皇面前，為兄親往說情。 李元吉 （咬牙）我齊王是過河卒子，大哥何必如此相逼?。毕拢? 李建成 （盯視）哼！ [封德彝上。李建成急迎。 李建成 封大人，方才你說秦王府新添了一名侍女…… 封德彝 容貌象出水芙蓉般鮮靈，一雙眼睛比星星清亮，比春水嫵媚，左頷一顆美人痣…… 李建成 （陰冷地）封大人是動(dòng)了春心？ 封德彝 （窘）哦！小臣是說，這姑娘很象一個(gè)人。 李建成 象一個(gè)人？誰？ 封德彝 （緩緩地）劉文靜。 李建成 （驟然變色）什么？你是說…… 封德彝 劉文靜之女，名叫秀子。 李建成 （眼珠發(fā)亮）噢，秦王竟敢收留罪臣之女？！ 封德彝 還有…… 李建成 嗯嗯！ 封德彝 秦王已派出將士，四方聯(lián)兵！ 李建成 （驚）呵！ 封德彝 殿下！先發(fā)者，制人！——今日酒宴…… 李建成 （咬牙）一切妥貼！圣上面前…… 封德彝 殿下放心?。◤埻┖?，有人來了，臣且告辭?。毕拢? 李建成 王晊！ [王晊捧一扁壺急上，頷首。 [內(nèi)傳：“秦王到！”李建成整衣，迎下。 [樂聲歡快。李世民顧盼生風(fēng)，健步而來，佩玉腰刀可當(dāng)作響，一派瀟灑之氣。李建成滿面笑容，謙然前引。李元吉一臉陰沉，房玄齡沉靜悠然，李元慶則鋒芒外露，依序而入。李世民的二近侍緊隨。 李建成 二弟，請！ 李世民 今日為四弟餞行，四弟先請！ 李建成 呵！對，對！ [李元吉甩手入右側(cè)下席，李建成入右側(cè)上席，李世民入中偏左一席，李元慶、房玄齡入左側(cè)下席。王晊率兩名內(nèi)侍手持扁壺，一一斟酒。 李建成 齊王殿下此行北征，將與豺狼虎豹決一雌雄！為祝齊王出師告捷，舉酒！ 眾 人 （舉酒）祝齊王殿下出師告捷，馬到成功！ 李元吉 謝太子，秦王殿下，諸位賢卿！ [眾一飲而盡。 李世民 嘖！大哥！古人道，美酒一杯歌千首，我等何不即席賦詩，放歌痛飲呢？ 李建成 （眉飛色舞）呵，對！此意妙極！李氏子弟將門所出，沙場上堪稱一代英豪，翰墨詩文間亦算得風(fēng)流人物。二弟一筆行書，深得王右軍之法，正可手書條幅，惠贈齊王?。ǚ愿澜蹋﹤魑姆克膶?！ [近侍下。 李世民 世民還有一議！今日兄弟歡宴，英雄滿堂，賦詩當(dāng)以英雄為題，托古論今，方有興味！ 眾 人 遵命。 [童子們捧硯墨等物上，各侍立。 李建成 奪得詩魁者，飲醇酒一杯！ [眾人各自提筆凝思。李建成暗瞥李世民，見其明眸朗朗，正直視自己，不禁尷尬一笑。李世民翩然起身，巡視諸臣之作，不時(shí)含笑點(diǎn)頭，或蹙眉搖頭。 李元慶 （擲筆大叫）成也！ 李世民 念來！ 李元慶 《盧城懷古》！——漢家名將李廣，曾駐守右北平盧城，匈奴稱其“飛將軍”，數(shù)年不敢入侵！李將軍功高威重如此，朝廷卻無意封侯，反逼得他自殺身亡?。ㄕb） “縱馬狼山外，彎弓瀚海間， 泉臺飲恨去，血濺九重天！” （擲出詩箋） 房玄齡 （和緩地）呵！漢王殿下一手草書，飄逸似飛…… 李建成 （強(qiáng)笑）元慶不愧少年英雄，血?dú)夥絼?；壯士豪情，溢滿字里行間。 李元慶 （冷笑）大哥很懂詩情！ 李元吉 小弟也很有詩才?。ㄅc李元慶灼灼相視） 李建成 （忍耐不?。┕乱驳昧艘皇?！ 李世民 （一笑）世民從小愛聽大哥吟詩。 李建成 《淮陰懷古》！ 李元吉 淮陰？此系何物？ 李元慶 （放聲大笑）四哥，此非物品，而是地名，漢家名將韓信封侯的地方。 李元吉 （狼狽地）呃！ 李建成 不錯(cuò)！此人助漢高祖奪得天下，竟想自立為王，利令智昏，叛逆謀亂，終致在長樂宮中一命歸天！ 李世民 （微笑）大哥此詩用意頗深…… 李建成 （冷笑）二弟聰明！ [李元慶欲起身，為房玄齡所止。 李建成 （誦）“狂徒淮陰客，自詡天下雄；一曲黃梁夢，嗚呼長樂宮！” 李世民 （凜然地）《孟津懷古》！ 眾 人 孟津？ 李世民 當(dāng)年周武王在此會集八百諸侯討伐暴虐無道的商紂王?。ɡ世收b曰） “云涌九州動(dòng)，龍飛四海驚！ 武王除暴虐，萬眾慶升平！” [靜場。 李建成 （突然大笑）二弟之詩，風(fēng)云縱橫，氣象豪闊，徑奪魁首！為兄當(dāng)舉酒為賀！ 李元吉 （急應(yīng)）舉酒！舉酒！ [內(nèi)侍斟酒，李建成瞥王晊一眼。王晊上前再為李世民斟酒，剛欲離開—— 李世民 慢！ [王晊止步。靜場。李建成微微震動(dòng)。 李世民 酒壺給我。 王 晊 啊…… 李世民 嗯？ [王晊佯作驚慌，暗顧李建成。李建成默然直視。王晊只得將酒壺交出。李世民接過，揭開蓋，聞了聞。 李世民 （笑）嗬呀！如此好酒，正當(dāng)開懷痛飲！ 李建成 （長松一口氣，寬慈地）二弟不可過于貪杯。 李元吉 （興奮地）哎，二哥從不貪圖酒色！ 李世民 （笑微微）四弟今日可向著二哥了?。ㄗ呓钤?，驀然傾滿其手中之杯）來！分別之際，我等兄弟干一杯！ 李元吉 （猝不及防，驚呆）呵！ 李世民 怎么？！ 李元吉 （急搖頭，拭汗）哦，不，不…… 李世民 （舉杯，豪放地）干！ 李元吉 （不由自主，向李建成）大哥…… 李世民 哦，對！今日之宴乃大哥作主，世民亦敬大哥一杯?。▋A壺倒?jié)M李建成手中之杯） 李建成 （勉強(qiáng)鎮(zhèn)定）二弟，大哥素不善酒，不能多飲。 李世民 大哥此言差矣！酒還未過三巡，怎就不能再飲？來?。ㄅe酒）弟敬兄，兄愛弟，同胞手足，“愷悌為則”！ 李建成 李元吉 （失色）這…… 李世民 （大笑）大哥，四弟，怎么了？此酒并非毒酒，為何如此怕飲？ 李建成 （一震，只得舉起酒杯，強(qiáng)壯聲色）哪里，哪里，干！ 李元吉 （抖索著舉酒）干！ 李世民 （雙目炯炯，咄咄逼人）干！ [恰在此時(shí)，內(nèi)傳：“太子殿下——”一近侍急上。 近 侍 （喘吁吁）啟稟太子殿下！有一來人定要入宴！ 李建成 （如遇大赦，放下酒杯）呵，何人？ 近 侍 ……秦王府一家僮。說長孫夫人遣其來此。 李世民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安。 李建成 （覷李世民一眼，趕緊）秦府家僮，為何阻攔？讓他進(jìn)來！ [近侍應(yīng)聲下。一男僮從月洞門入，眾人目光集其一身。靜場。 家 僮 小奴叩見諸位殿下，大人！ 李世民 起身！ 家 僮 （抬頭）殿下！ 李世民 （一驚）你！何事來此？ 家 僮 （口齒伶俐）啟稟殿下，夫人請殿下速速回府，圣旨到！ 尾 聲 [翌日清晨。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六月四日。 [長安宮城北門——玄武門前。武卒分立兩旁。透過高大的拱形門道，可見西苑內(nèi)繁茂的花草。 [幕啟：一片寧靜。突然，李建成戎裝帶兵退上。李元吉亦弓箭在手，沖上。 李元吉 大哥！壞事！壞事了！ 李建成 （揪住李元吉衣襟）秦王首級何在？！ 李元吉 秦，秦王—— [一聲沖天的馬嘶，李世民率秦府將士急上。雙方兵馬對峙。靜場。 [李建成漸漸后退，玄武門守軍將士威然而列，李建成猛回頭。 李建成 （急迫地）常何將軍！ 常 何 （冷峻地）太子殿下！ 李建成 ??！守軍叛我?。ɑ厣砼e刀向李世民猛劈） [李世民奮臂反擊。兩軍格斗，紛紛扭打下場。 [音樂頓起。李建成復(fù)逃上，李世民追上。李建成回身射箭，不中。李世民一把揪住李建成。 李世民 太子殿下！ 李建成 呵，二弟！為兄痛悔萬分，二弟念同胞兄弟之情…… [李元吉急上，引弓射箭，箭從李世民耳邊擦過。李世民猛回頭，李元吉又射一箭，仍不中。尉遲敬德帶武卒大吼撲上。李元吉逃，尉遲敬德追下。李建成乘李世民背身之時(shí)急刺，不中，逃。李世民拈箭引弓，拚力射出—— 李建成 （中箭）啊——（倒下，死） 李世民 （咬緊牙關(guān)）大哥？！ [李元吉復(fù)上，見狀，撲上前，手扼李世民之喉，搏斗。李元慶沖上。 [尉遲敬德、程知節(jié)并數(shù)將齊上。 眾 將 呔—— [李元吉逃。李元慶一刀刺穿其胸，污血淋漓，李元吉踉蹌?chuàng)湎?。眾將躍步引弓，射之。 李元吉 啊——（死） [王晊戎衣濺血，提刀急上。 王 晊 秦王殿下！東宮、齊府兵馬鼓噪而來！ 李世民 （揚(yáng)眉）來得好?。_下） [眾隨沖下。 [李淵與裴寂、蕭瑀、封德彝匆匆趕上。尹貴妃亦隨上。 尹貴妃 （惶惶四顧，突然驚叫）??！陛下！ [尉遲敬德鎧甲血污，執(zhí)矛帶卒直奔李淵。 李 淵 （失色）誰敢作亂？！來此何為？！ 尉遲敬德 陛下！太子、齊王欲殺秦王，秦王舉兵誅之！恐怕驚動(dòng)陛下，遣臣前來護(hù)衛(wèi)！ 李 淵 （大驚）?。。币暠姵迹? [裴寂瞠目結(jié)舌；封德彝一陣慌亂；蕭瑀喜形于色。 尹貴妃 （迸出）這是犯上作亂！ 蕭 瑀 此乃大勢所趨！ 尹貴妃 （絕望地）封大人！ 封德彝 （一驚，趕緊）蕭大人之言極是！建成、元吉乃是國賊，當(dāng)誅！當(dāng)誅！ 尹貴妃 ??！ 尉遲敬德 請陛下親降圣旨，命所有兵馬受秦王調(diào)令！ 李 淵 （急向裴寂）呵，裴卿…… 裴 寂 （慌忙答）臣唯陛下之命是從！ [內(nèi)傳：“秦王到！——”李世民按劍急上，房玄齡等一并秦府將佐及部分兵卒隨上。] 李世民 （跪）父皇！ 眾 （跪）陛下！ [靜場。] 李 淵 （一字一顫）此乃朕之夙愿：從今之后，軍國大事，一并由秦王處斷！ 眾 （轟然）陛下英明！ 尹貴妃 （尖叫）陛下！—— 王 晊 （怒視）無恥賤婦?。ǚ钌弦恢唤瘅梓耄┐四颂铀抵?！ 李 淵 呵！此乃朕之所賜?。ㄏ蛞F妃劈面摔去）拉下去！ 尹貴妃 ?。。ㄎ婷骘w跑而下。數(shù)武卒追下。） [兩名兵卒奔上。] 二兵卒 啟稟秦王殿下，突厥兵馬直撲京師，前鋒已近渭水便橋以北！ 李世民 請父皇速回寢殿，靜候佳音！ 眾大臣 遵令?。ǚ鰮砝顪Y下） 封德彝 （異常激動(dòng)地）臣愿隨殿下一戰(zhàn)！ 李世民 好！ [魏征衣冠不整，長劍在手，奔上。] 魏 征 秦王休走！ 李世民 （且喜且怒）魏洗馬！ 魏 征 魏——征！ 李世民 （勃然作色）使我兄弟不和，該當(dāng)何罪？！ 魏 征 太子若聽我之言，何至于一敗如此！ [兩兵卒又急上。] 二兵卒 突厥前鋒已至渭橋之北！ 李世民 （微帶調(diào)侃）魏大人！先殺賊寇，還是先斬秦王？ 魏 征 （窘迫，迸出）臣當(dāng)首戰(zhàn)突厥，拼死疆場！ 李世民 （朗聲大笑）不，天下百姓矚目圣朝，大唐帝國前程無量！要讓千百年后讀我史者，鴻勛茂業(yè)燦爛可觀，魏大人任道重遠(yuǎn)，來日方長！ [濃煙沖起，馬蹄聲，吶喊聲一陣緊似一陣。] 眾 殿下！ 李世民 （揚(yáng)眉大呼）眾位將士！—— 眾 殺！ [合唱聲起，壯奮，浩闊： “大河?xùn)|流去兮，千古盡淘沙， 載舟亦覆舟兮，興亡幾人察！” [李世民舉劍挺立，目視前方；一片紅光升騰起來，籠罩整個(gè)舞臺。 [震人心弦的畫外音： “秦王李世民從此登上了大唐王朝的帝座，史稱唐太宗。李淵為太上皇。中國封建社會進(jìn)入了鼎盛時(shí)期。值得中華民族引以為自豪的貞觀之治，開始了！” [劇終] 一九八0年七月四日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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