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奸論》是北宋古文名篇。此文宋本《 嘉祐集 》不載,見于南宋 呂祖謙 編選的《宋文鑒》,《古文觀止》列于 蘇洵 名下,但一說為邵伯溫托蘇洵名作,該問題的研究自清初 李紱 作《書<辨奸論>后》開始,至20世紀(jì)末 王水照 先生作《再論<辨奸論> 真?zhèn)?之爭——讀鄧廣銘先生再論<辨奸論>非蘇洵所作》,尚無定論。
作者:蘇洵
蘇洵(1009年-1066年),字明允,漢族,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眉山人)。北宋文學(xué)家,與其子蘇軾、蘇轍合稱“三蘇”,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蘇洵長于散文,尤擅政論,議論明暢,筆勢雄健,有《嘉祐集》傳世。
《辨奸論》原文及譯文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fēng),礎(chǔ)(chǔ)潤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疏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shú)與天地陰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
事情的發(fā)展有必然如此的原因,情理有原本如此的根源。只有天下最冷靜的有修養(yǎng)的人,才能從細(xì)微的變化中預(yù)知發(fā)展的結(jié)果。月亮周圍起暈,將要刮風(fēng),屋柱石礎(chǔ)返潮,將要下雨,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人世間事情的發(fā)展變化,道理情勢的相互因循,其空疏難知、變化莫測的程度,怎能與天地陰陽之事相比呢?而賢能的人也有不知道的,那是什么緣故呢?是愛憎的感情擾亂了他們的思想,利害得失的考慮影響了他們的行為。
靜者:指能夠冷靜地觀察周圍事物而做出合理結(jié)論的賢人。天地陰陽之事:指自然現(xiàn)象。古人認(rèn)為自然界有陰陽二氣,二氣交互發(fā)生作用,便產(chǎn)生了形形色色的自然變化。賢者:舊說以為是影射歐陽修。據(jù)史書記載,曾鞏曾向歐陽修推薦王安石的文章,歐陽修大加贊賞,并幫助王安石考取了進(jìn)士。
昔者,山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qǐ)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yǎn)之為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忮(zhì)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xué)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xuàn)世,非德宗之鄙(bǐ)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從前,山巨源見到王衍后,就說:“將來貽害天下百姓的,一定是這個人?!惫觾x見到盧杞后,就說:“這個人如果得志,我的子孫就會一個也留不下來?!睆慕裉斓那闆r分析起來,那道理確實是可以預(yù)見的。依我看來,王衍這個人,容貌言語方面,確實有欺世盜名的地方,然而,他不忌恨別人,不妄求,只是隨波逐流,假使晉朝當(dāng)時沒有惠帝這個呆子,哪怕僅是一個一般的君主,即使有千百個像王衍這樣的人,又怎么能把天下搞亂呢?盧杞的奸險,固然足以敗壞國家,但是他不學(xué)無術(shù),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談不足以欺世,如果不是遇到鄙陋昏庸的唐德宗,又怎么會得到重用呢?由此說來,山、郭二公對王、盧二人的預(yù)言,或許也未必一定如此。
山巨源:山濤(205—283),字巨源,晉初人,任吏部尚書,為當(dāng)時的“竹林七賢”之一。他喜好評論人物,對王衍的評價不高。王衍(256—311):字夷甫,晉初人,任尚書令、太尉。衍有盛才,常自比子貢。當(dāng)時晉室諸王擅權(quán),他周旋于諸王間,唯求自全之計,后死于戰(zhàn)亂之中。郭汾陽:即郭子儀(697—781),唐華州(今屬陜西)人,累官至太尉、中書令,曾平定安史之亂,破吐蕃,以一身系國家安危者二十年,后封為汾陽郡王,世稱郭汾陽。盧杞:字子良,唐滑州(今河南滑縣一帶)人,唐德宗時任宰相,搜刮民財,排斥異己。杞相貌丑陋,好口辯。后被貶職死于外地。忮:嫉恨。惠帝:晉惠帝(290—306在位),晉開國君主司馬炎之子,以癡呆聞名。他在位時不理朝政,大權(quán)旁落,終導(dǎo)致“八王之亂”,晉室隨之衰敗。眩:通“炫”,惑亂。德宗:唐德宗(780—805在位),唐代晚期的庸君,他削去郭子儀的兵權(quán),重用盧杞,導(dǎo)致朝政紊亂。
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lǚ)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kē)復(fù)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gòu)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lǔ)之衣。食犬彘(zhì)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tè),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jì)其未形之患。雖有愿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現(xiàn)在有個人,口中說著孔子、老子的話,親身實踐著伯夷、叔齊的行為,招納一些沽名釣譽之士和不得志的人,共同制造輿論、自我標(biāo)榜,(把自己)說成是顏淵再世孟軻復(fù)生,實際上卻居心叵測,陰險狠毒,與一般人的志趣不同。這人是把王衍、盧杞合于一身了,他造成的禍害難道可以用語言形容嗎?面孔臟了不忘洗臉,衣服臟了不忘洗衣服,這是人之常情?,F(xiàn)在(這個人)卻不是這樣,穿奴仆穿的衣服,吃豬狗吃的食物,頭發(fā)蓬亂像囚徒一樣,滿面灰塵像居喪一樣,卻大談詩書,這難道是他的真性情嗎?凡是做事不近人情的人,很少不成為大奸大惡的,豎刁、易牙、開方就是這樣的人。用蓋世的好名聲,來促成他尚未形成的禍患,雖然有想把國家治好的君主,愛好賢才的宰相,還是會舉薦他,任用他的。那么他成為天下的禍患,將是必然而沒有疑問的,這就不只是王、盧二人所能比得上的了。
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hè)赫之功?!笔顾谷硕挥靡玻瑒t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嘆。孰知禍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孫子說:“善于用兵的人,并無顯赫的功勛?!奔偈惯@人不被重用,那么我的話就說錯了,而這個人會有懷才不遇的感嘆。誰能知道禍患將會到這樣嚴(yán)重的地步呢?假使不是這樣的,(他受到了重用)天下將要遭受到他的禍害,而我會獲得能見微知著、察言識人的美名,那就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