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說曾經(jīng)的老成都是一個恬靜而羞澀的西蜀小城,那么如今的成都已然完全是一個渾身透著躁動的大都市。如同森林般的鋼筋水泥造就的房子越修越高,四通八達的的公路越修越寬卻是越來越堵,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公路則把這座城市箍的緊緊地如同馬桶似的。 過去那種“抵攏倒拐”、蜿蜒伸展的道路漸漸消失,臨街房屋再沒那可以隨意拆卸的門板,僅存不多的老公館已變成僅供游客瞻仰的城市遺跡,曾經(jīng)飄蕩在城市小巷的叫賣吆喝聲,早已被穿梭不停地汽車發(fā)動機的聲音所淹沒在歲月里。 呵,那種吆喝聲喚醒了我們對成都的曾經(jīng)的回憶,那曾經(jīng)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吆喝聲如同一支撩動情懷的交響曲,勾起了清晰的記憶。 這首城市旋律每天都會從清晨就開始彈奏,伴隨著一聲:“倒桶子咯!”就刺破了一夜的寧靜。每天一早收集糞便的人都會拉著一架糞桶架架車進城,人們紛紛睡眼稀松地推開房門,倒著馬桶,洗涮著馬桶,這是每天必做的第一件事。 那時,成都大多是平房,有廁所的非常少,馬桶就成了家家戶戶的必備物件。 接著,就是一聲聲:“豆?jié){,甜豆?jié){,熱豆?jié){”的吆喝聲飄了過來,聽著是那樣的誘人,一兩分錢就可以買上一大碗熱豆?jié){,如果再有一根油條,那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賣發(fā)糕!”“蒸蒸糕!”又一波叫賣聲掀起高潮;“打牛奶咯!”那時牛奶屬于高檔飲品,得要兩角一斤,也可以買半斤。 如果是冬天,還能聽到賣羊肉湯的喊聲。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給兩毛錢舀多少湯都行,端回家后和頭天的剩飯一起煮,加上自家腌制的泡菜,味道簡直不擺了。 冬天還聽到“賣辣菜”的叫賣聲,所謂辣菜也叫沖菜,會裝在背篼里一個盆子里面,然后用小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通常一聲“賣辣菜”后面,一群孩子都會附和道:“賣辣菜,你不拿錢,我不拿菜!”恰如川戲里的幫腔一樣。 早上8點以后,上學、上班的都走了,街上、院子里逐漸安靜下來。但緊接著又逐漸響起市井交響曲的新樂章。 農(nóng)民們或挑著擔子,或拉著小架子車,把自己生產(chǎn)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帶進城里來賣,留守在家的大爺、太婆們開始和賣菜的討價還價。叫賣內(nèi)容隨著季節(jié)上市蔬菜的變化而變化。 “倒渣滓!”“倒炭灰!”那時,每家每戶都燒蜂窩煤,產(chǎn)生許多炭渣。每天上午,專門有人拉著架子車搖著鈴鐺來收集垃圾和炭渣。人們很自覺,普通垃圾和炭渣都分開裝在爛得不能再補了的盆子里,聽到鈴聲就端出來倒掉。 “賣涼衣竿!”筆直細長的竹竿是每家每戶晾曬衣物必不可少的工具。尤其是星期天,晾衣竿朝兩間房子上一搭,各種衣物、被單就成了大院里的一道風景線。平時,上班族趁天氣好把衣物、被子拿出來晾曬,臨走時交代一聲:“趙婆婆,我的東西晾起的,如果下雨請幫我收一下哈!”“要得,你放心嘛,保證不會出問題!”鄰里之間十分隨和。 “賣青果!賣合江縣的青果,清熱又清火!”“賣荷葉,一分錢一張!”盛夏酷暑時節(jié),這些東西最受歡迎。 “撿亮瓦,撿漏瓦!”老成都多為瓦房,因為風吹雨打,加上貓兒在房上踩踏,屋瓦容易損壞,需要經(jīng)常翻檢。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專門檢修屋瓦的行當。撿瓦匠肩扛長梯,在小街小巷穿行。如若遇到哪家瓦壞屋漏,一聲招呼,就支起梯子麻利地爬上房頂檢修爛瓦。有時候,頑皮的小孩會跟在匠人后面喊:“撿亮瓦撿漏瓦,不撿不漏撿了包漏!”喊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補銻鍋,補鐵鍋!”“補洋瓷碗盆盆!”“補碗!”補鍋匠擔一挑子,手拿一串鐵片,邊走邊甩動鐵片,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同時還不斷吆喝。當時,瓷碗比較貴,摔壞了都要補好再用,好些人家的碗都有補丁。這是現(xiàn)在的人難以想象的。 “賣蜂窩煤奏奏!”“賣桐油石灰!”“賣燈草!”…… 桐油石灰是用來補木桶、木盆的;燈草,據(jù)說煮牛奶時放一些可以起到清熱的作用。 “補涼席!”夏天使用的涼席壞了也有專門修補的篾匠師傅上門服務。 “彈棉絮!”棉絮用久了會板結(jié),需要重新疏彈使之松軟。于是就有了用最原始的辦法來疏彈棉絮的手工業(yè)者:他們背一張巨弓,手拿一個木錘,遇雇主,就地擺開家什干起活兒來。于是,或院子里,或街頭巷尾便響起彈棉花的聲音。也會有孩子跟著喊:“彈棉花,腳也彈,手也彈,彈不好,不要錢!”棉花彈好后,彈彈匠會用一個圓形狀猶如盾牌的木質(zhì)盤盤來壓棉絮,人站在上面全身扭動著,猶如舞蹈一樣,煞是好看。 “磨剪刀,起菜刀!”一串鐵片在磨刀人手中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磨刀人肩扛一條綁了厚厚磨刀石的凳子,吆喝聲具有獨特的成都味道,不同于北方“磨剪子來鏹菜刀……”這樣的吆喝聲。 “收廢品!收爛布巾巾(爛衣物),爛棉花爛罩子(成都方言:蚊帳)!”“收破銅爛鐵,爛鐵鍋爛銻鍋!”現(xiàn)在誰還收爛布巾巾、爛棉花呢?收廢品的已經(jīng)發(fā)展到收彩電、冰箱、電腦了,而且還懶得吆喝,用電喇叭招攬生意。 下午,老成都街道上會更熱鬧。 “賣冰糕,果汁冰糕四分兒,牛奶冰糕五分兒!豆沙冰糕五分!”小販把一個方形的保溫木箱挎在身上,一邊走一邊叫賣,他們把涼爽帶給市民,而自己卻累得滿頭大汗。后來發(fā)展到用自行車拉著冰糕箱沿街叫賣,再后來這種行當就消失了,因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了電冰箱,冰糕也幾乎被各種美味的雪糕和冰激凌取代。 “叫咕咕,南瓜花!”翠綠色的昆蟲蟈蟈也能成為孩子們的玩物。裝蟈蟈的小籠子用麥稈編成,各式各樣,簡直就是一個精巧的手工藝品。 “叮當叮當叮叮當當!”這是賣麻糖(一種用麥芽糖制成的糖)的小販用一個薄鐵片和一把小錘敲出的極富音樂感的聲音。小孩子一聽到這清脆的敲擊聲就會纏著媽媽:“我要吃白麻糖?!辟u麻糖的小販用手中的鐵片做刀,小錘輕輕一敲,一塊麻糖就被敲下來了。那東西怪得很,如果單用手而不用鐵片和小錘,是無論如何也弄不下來的。成都人有一句俗話“冰糖服燒,麻糖服敲”,說的就是敲麻糖。 還有騸雞的。城里一些婆婆大娘自己喂有雞,那時的人們碗中缺少油水,為了使公雞長得肥一些,就將其騸了,有點小殘忍,將雄勢的公雞變成太監(jiān)雞。于是,便產(chǎn)生了專門騸雞的行當。 騸雞者一般不吆喝——大概覺得吆喝聲太難聽了,就是喊也是很短促:“騸雞!” 騸雞者手拿一面巴掌大的小鑼,不時敲一下,只要聽到“咚”的一聲鑼響,就知道騸雞的來了。這算是老成都市井交響曲中的打擊樂。 “賣稻草”,“修繃子床”,稻草是鋪床的,繃子床是比較高級的。 “爆米花!”這個是娃娃些最高興的時候,可以自家出柴火,也可以用爆米花帶的,只是價格要貴五分。 “有廢舊書報拿來賣!”“有牙膏皮拿來賣!”這些都是娃娃喜歡干的事,多少可以弄點零花錢,牙膏皮皮好像是兩分錢一個。 下午四五點鐘左右,報販開始叫賣《成都晚報》:“賣晚報,成都晚報!”有的報販還將當天報紙上的重要內(nèi)容吆喝出來:“我國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美國昨天開始轟炸越南北方,我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今天晚上周企何在錦江劇場演出拿手川劇!”“人民電影院單機連放,上映驚險反特故事片《羊城暗哨》!”…… 傍晚,一個很有韻味的聲音響起:“蚊煙兒喲蚊煙兒,買二仙牌香料喲,蚊煙兒……”賣蚊煙的手挎一長籃,籃內(nèi)整齊地放著長條形的“蚊煙”,一邊走一邊唱,富有音樂節(jié)奏。 當時各家各戶沒有今天這種滅蚊藥片,甚至連盤香都沒有,最常見的就是紙包著用鋸末和了“六六六”粉做成的蚊煙,點燃后非常嗆人。 當家家戶戶都點起“蚊煙兒”,關起門窗熏蚊子的時候,大人們便三三兩兩圍坐在院子里,手搖大蒲扇,天南海北地擺龍門陣。女孩們則靜靜地坐在旁邊聽外婆、奶奶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兒歌:“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燒香,燒死麻大姐氣死幺姑娘……”“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打燒酒……” 這時,男孩們就在院子里、大街上、小巷深處瘋耍,不時發(fā)出“沖啊、殺啊”的喊聲?;蛘摺疤啊保岸冯u”,“藏蹌蹌貓”。 九十點鐘,“蚊煙兒”熏完了,天色也區(qū)嘛黑了,大人們呼喚自家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三娃子,快回來洗澡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得嘛!”“周大毛,還不回來嗦?想吃筍子熬肉了哇?”接著就是小鳥歸巢的聲音:“明天再來哈!”“要得!” “還有沒得人沒有回來?關大門了哈!”各家院落隨即響起關門、上門栓的聲音。我家曾有個鄰居,有十一個孩子,他家常常會遺漏一兩個孩子,都是第二天早上開門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孩子被關在門外面。 老成都的市井交響曲在奏完最后一個音符后,喧鬧了一天的街巷漸漸安靜下來。 回憶其實是一種病,一種沒完沒了的病,我們卻陶醉在這種病里,不想痊愈。 再見,下篇見。 |
|
來自: 新用戶7771xieo > 《待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