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白巖松對《道德經(jīng)》頗有研究。3月，他作客“烏鎮(zhèn)文化講堂”，以通俗易懂的語言，結合自己的體悟，分享了《道德經(jīng)》的文化魅力和諸多啟人深思的人生智慧。 1 你越無私，得到就越多 《道德經(jīng)》有點像巴赫的音樂，看著非常簡單，越看越復雜?！兜赖陆?jīng)》5000字、81條，越往里看，越能看出深意。 《道德經(jīng)》分成“道”篇和“德”篇，在我看來，“道”篇是對大千世界萬物規(guī)律的闡述，而“德”篇是知道這些規(guī)律后你如何去實現(xiàn)。 我們這個時代都在聊智慧、有用、勝利、剛強等等，老子卻是相反的，他說“功成身退，天之道”。 智慧在老子那兒就變成了愚，大智若愚。你一聰明，人們就開始跟你斗心眼，斗著斗著，這個時代就變得復雜了，淳樸的民風就消失了。 我們這個時代，都在強調有用，而老子強調的是有用和無用之間的關系，有和無是相互轉化的。
《道德經(jīng)》里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話是，“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無為不是不為，老子反對的是人世間功利性、有目的的為。 《道德經(jīng)》第二章里頭有一句話很有意思，就是“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這句話在我不同的生命階段，對它的理解發(fā)生了三四次變化。 我們現(xiàn)在所認為的美，難道不是別人覺得美，因此我們覺得美嗎？那這種局面到底是美還是丑？這是這個時代非常讓人擔心的事情。 《道德經(jīng)》里有很多名言，比如“天長地久”，為什么天最長、地最久？一個重要原因是天地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你們、他們活著而周而復始，天和地從來不會考慮自己。 但最后的結果是，天和地服務的那些人總是有周期的，而天和地本身卻是最長久的，所以是“因其無私而成其私”。 這句話太重要了，它是涉及一個國家或者個人向前走的很重要的東西。
我們?yōu)槭裁磿箲]？我們知道人性是自私的，但一味自私，結果會很糟糕；但是讓人無私，犧牲自己的利益，這和人性又是相悖的。 老子太會做思想工作了，他說“因其無私而成其私”，就是說你越無私，你得到的就越多。 2 “有用”其實來自“無用” 我個人認為，《道德經(jīng)》里最要記住的一句話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什么意思呢？ 循環(huán)往復的運動變化，是道的運動，大自然萬事萬物都是這樣的。季節(jié)有春夏秋冬的交替，人會生老病死，但后面這句“弱者道之用”告訴我們，這個變化不是一夜之間疾風暴雨的變化，而是緩慢的運行方式。 所以，當我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我就會問這是不是最煩的。我知道這事兒正在往好的方向去發(fā)展，我越是糟糕的時刻內心越平靜；越是當別人認為我很好的時候，我越是有不安定感。因為，好的事物會向另一個方向去轉化。
很多人會問我，你閑暇的時間都在干什么。我說，我讀書的閑暇時間是在做節(jié)目?？此贫簶纷拥囊痪湓?，但是現(xiàn)在我越來越認為是真的。 生命的真正事情是什么？ 有用和無用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 在別人眼里，我主持節(jié)目的時候是有用的?，F(xiàn)實生活中，大家都在做有用的事情，大家認為有用就是能掙著錢的、能出名的、能升官的，剩下其他的就是沒用的。 到底什么是有用，什么是無用？ 老子專門講了很多東西，比如他說天地之間有點像個大風箱，空的，但是你只要動，風箱的動力是無窮的，永遠能夠產(chǎn)出，這真有道理。 接下來，老子還舉了幾個例子，我翻譯成白話文來說。比如說杯子，我們說瓷杯子、玻璃杯子、紫砂杯子等等，都在強調杯子的性狀是瓷、玻璃或者紫砂等等，但是老子說，杯子真正有用的不是瓷、玻璃或者紫砂，而是圍出來的空。 再比如說建筑，我們看到的是門、窗、墻、頂，但這些其實是沒有用的，能用的還是圍出來的空。沒有中間的空，大家住哪兒？
在舉了那么多例子后，老子總結“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你看不到的東西才是可以用的東西，“利用”就是這么來的。你一下子就理解了有用和無用之間的轉化。 我平時從來不上微信，我不會在我看似有用的東西上去著力，更多的時間是在看書、聽音樂、和朋友聊天、發(fā)呆。 但是我所有你們認為有用的時光，全來自于我在做你們認為無用事的時候積累的東西。我經(jīng)?？粗鴷?0多分鐘時，我的思維就會飛向很遠的地方，誕生很多創(chuàng)新的想法。 所以，有用和無用之間怎么轉化？ 現(xiàn)在的中國人放在有用的事情上的時間太多了，由于我們沒有很多時間花在無用的事情上，所以我們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相當貧乏。這是對我的啟示。 3 動中靜，忙中閑，乃永葆安寧之道 《道德經(jīng)》的第十二章里談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色彩一多，人們就什么顏色都看不見了；聲音混雜了，耳朵也就聾了；味道太復雜，最后你的嘴就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老子認為“圣人為腹不為目”，這句話的意思是，真正聰明的人是為實在的內容而不是為表面的東西。 《道德經(jīng)》第十五章說到，水污濁怎么辦？靜下來就清了。我們現(xiàn)在有多少人，能把自己像水一樣放置個十分鐘，靜會兒？靜為躁君，你平常的煩躁，靜能管它。 老子強調的不是不作為，而是在強調一種你怎么才能永遠保持一種安寧感或者說是安全感。老子強調的是不斷、緩慢地動，動中求靜。其實，現(xiàn)代人應該求的是動中靜和忙中閑。 經(jīng)常有人說，“我現(xiàn)在太忙了，你等我哪年退下來，我就靜下來?！逼鋵崳饶阏嫱讼聛?、閑下來，你反而不適應了，會說“我去找點事情干吧”。 所以，你要做到的是動中靜、忙中閑。永葆安寧的方式就是徐徐地在動，不斷有新的東西在生長。
《道德經(jīng)》的第十六章中提到，“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什么意思？ 如果你知道萬事運行的規(guī)律，你就會變得包容，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包容；越容易包容的人，就越容易公正；越公正的人，就越該當領導；越會當領導的人，就會跟天結合，天就跟道、跟規(guī)律結合。一旦你照規(guī)律做事，就能做得久，就不會有其他的危險。 從這個邏輯中，我們就更加明白為什么要多看書。因為看多了書，知道的就多，就越懂得包容，包容了就會公正，公正了就有領導力，才能接近“道”，才能長久地把一件事做下去。 《道德經(jīng)》第二十三章中的內容是對人的心理按摩。當你遇到痛苦的事情時，你怎么辦？書中說“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意思是狂風吹不了一晚上的，暴雨下不了一天的。 狂風暴雨誰干的？老天爺干的。連老天爺都不能讓風雨長久，更何況人？ 我認為，在現(xiàn)代心理的調試和撫慰上，這個很重要，只要你能堅信這一點，你遇到任何難事都能扛過去。 4 《道德經(jīng)》里的博大智慧 《道德經(jīng)》第六十章中提到，“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意思是治理大的國家要像做小魚、小蝦一樣，不要來回翻騰，不要開膛破肚，不要折騰，要用規(guī)律去治理這個國家，這個國家中的神神鬼鬼就會消失。 如果你治理國家是用邪門歪道，這個國家就會沉渣泛起，各種妖魔鬼怪全來說話。治理一個國家如此，管理一個企業(yè)何嘗不是如此。
《道德經(jīng)》第六十六章提到，“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江海為什么能成為百谷之王呢？老子回答說，很簡單啊，因為江海比別人低，所以千江萬河歸大海。想想，我們做人也是這個理。 我認為老子是一個極富搖滾精神的人，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 老子說過：“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至治之極。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p> 這多好啊，國家不太大、人不多，大家不是不想和別人打交道，而是沒這個需求。我覺得在一個小地方，把我們所需求的事情全都解決了，我們就不需要舍近求遠了。 這個世界上，我很羨慕那些小國家，他們由于小，便不爭，也沒得爭。 所以，老子其實知道，一切不可更改，但是請允許他理想一下。
最后，《道德經(jīng)》第八十一章中提到“圣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什么意思？圣人不攢那么多東西，給別人的越多，你得到的越多。 《道德經(jīng)》的結束語，“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自然的規(guī)律是讓萬事萬物都得到好處，而不傷害它們，圣人的行為準則是，做什么事都不跟別人爭奪。 當《道德經(jīng)》講到這里時，誰還會說老子是無為消極的？無為怎么會是“為而不爭”呢？老子的意思是做你該做的事情，順其自然，但是不爭。 我為這個“不爭”解讀了三個含義，就是不爭結果，不爭論，不為別人的評價而惱火。這樣，你就自由了。 5 《道德經(jīng)》——生命之書 我怎么跟《道德經(jīng)》結緣的呢？為什么說叫我的生命之書呢？ 24歲時我成為中央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采訪無數(shù)大家。半年之后，我幸運地觸碰到了一套書，叫《曾國藩》，用一個多月的時間看完，一下子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 隔了24年，去年春節(jié)前后，我重新看了一遍《曾國藩》。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大部分情節(jié)我都忘記了，但是我發(fā)現(xiàn)價值觀已經(jīng)是我的了。 曾國藩是儒家入世，后來從儒家轉到法家，一切從嚴，但是屢戰(zhàn)屢敗，一次又一次跳河又被人救起，屢屢攻不下太平天國的總部，心灰意冷，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恰巧那時，曾國藩父親去世，他回家奔喪，曾國藩閉門不出，左宗棠罵他“你以你爸去世放棄太平天國之責任”，但是曾國藩就是在這次回家的過程中，重讀《道德經(jīng)》，結果豁然開朗，忽然發(fā)現(xiàn)，剛強無法勝柔弱。 結果，他帶著老莊的哲學出山，人際關系全部捋明白，一舉攻下南京，奠定了他的事業(yè)直至頂峰。 這是曾國藩的人生故事。
對于我來說，或許是我24歲時讀《曾國藩》隱隱約約有這樣的印象，也許是某種偶然或者是命運的安排，在三十五六歲時，我走進了《道德經(jīng)》的世界。 成名太早，對我來說，不見得是好事，其實對誰來說都不見得是好事。 我做過一個比喻，成名太早猶如樓起得太高卻沒織安全網(wǎng)，越高越危險，如果把持不住，它就會向另一個方向去轉化。 我累積到三十五六歲的時候，我的困惑很多，其中有兩個非常核心的困惑在《道德經(jīng)》里得到了淺顯而非常直接的解答。 第一個問題，是私和無私到底是怎么樣的關系？第二個問題是，你得到的各方的贊譽越來越多，滿了怎么辦？
從《道德經(jīng)》里，我翻譯總結出“因其無私而成其私”，豁然開朗。一切不必去考慮，做你該做的事情，當你真無私了，你所作的這一切不是為了自己獲取什么，你可能就安全了。 從外在的角度來說是你“成其私”了，你突然獲得了某種解放。當你不考慮很多因素，回到規(guī)律本身，回到這件事該做什么的本質上，這件事就靠譜了。 第二個問題是我對滿的思考。水杯子滿了，你這個杯子就再也倒不進去任何東西了，怎么辦？潑掉它！ 十幾年前，那陣子我得到了太多諸如金話筒獎等各種榮譽，后來，我辭掉了當時的主持崗位，關掉了手機，閑居一年去開發(fā)新節(jié)目。沒有那閑的一年，就沒有我后來行走的動力和能力。 我認為，清零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過程。生命之書，不僅重要，還在于你的每一個生命歷程都能和它碰撞出火花。 （本文摘自白巖松在“烏鎮(zhèn)文化講壇”演講，有刪節(jié)） 聲明：本圖文源自網(wǎng)絡，一切為公益分享交流,其版權歸原作者及網(wǎng)站所有，有疑問敬請告訴我們，定將妥善處理。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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