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耀

　　正月十五最大的紅火當然是賞花燈了，火樹銀花不夜天的花燈點燃了黑夜的激情，人們用一個“鬧”字烘托出了人們賞月觀燈的場面。

　　我小的時候是從聽評書《大隋唐》里知道“鬧花燈”的場面，秦瓊等一幫豪杰在長安城里殺富濟貧、除暴安良，好不快哉！后來稍長，看《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們特別愛“鬧元宵”，花榮大鬧清風寨、時遷火燒翠云樓、李逵元夜鬧東京，越鬧越大越紅火，那時我想這“鬧花燈”就是英雄們“路見不平一聲吼”，把燈市攪鬧一番。

　　后來看了《紅樓夢》才知道，元宵節(jié)并非只是好漢們殺人放火的時節(jié)，而是才子佳人們馳騁才情的好時節(jié)。你看十八回元春元宵節(jié)省親的場面，燈光如銀花雪浪，諸燈上下爭輝，連元妃也嘆息奢華過費。再看五十三回和五十四回，“廊檐內外及兩邊游廊罩棚，將各色羊角、玻璃、戳紗、料絲，或繡，或畫，或堆，或摳，或絹，或紙諸燈掛滿?！奔t樓兒女們猜謎聯(lián)句，好不風雅。

　　《西游記》第九十一回也有唐僧師徒金平府元夜觀燈一節(jié)，吳承恩不吝筆墨，寫道“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觀不盡鐵鎖星橋，看不了燈花火樹。雪花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核桃燈、荷花燈，燈樓高掛；青獅燈、白象燈，燈架高檠。蝦兒燈、鱉兒燈，棚前高弄；羊兒燈、兔兒燈，檐下精神。鷹兒燈、鳳兒燈，相連相并；虎兒燈、馬兒燈，同走同行。仙鶴燈、白鹿燈，壽星騎坐；金魚燈、長鯨燈，李白高乘。鰲山燈，神仙聚會；走馬燈，武將交鋒……”把元宵夜寫得熱鬧非凡，如身臨其境觀燈一般。

　　《西游記》的這段描寫使我想起了二人臺《掛紅燈》，有唱詞云“西瓜燈，紅騰騰。白菜燈，綠瑩瑩。芫荽燈，碎紛紛。韭菜燈，寬甚甚。茄子燈，紫不楞登。圪柳把彎黃瓜燈。龍兒燈，滿身鱗。鳳兒燈，花生生。老虎燈，多威風。搖頭擺尾，獅子燈。三打金彈炮打燈。那是咿呀嗨，嗖溜溜起火帶炮乒乓兩盞燈……”和《西游記》里的描寫一雅一俗，把張燈結彩的氣勢寫了出來，我出生在偏僻農村，從小也只是看書聽歌才知道燈的花樣有那么多。

　　“燈火家家市，笙歌處處樓”，后來讀得詩詞多了，才知道詩詞里也藏著一個元宵。歷代關于元宵節(jié)的詩詞從數(shù)量和質量上來比較，可能僅遜于中秋節(jié)的詩詞?！霸聮靿︻^楊柳枝，繁燈爛漫玉琉璃”，詩歌里多是描寫“花市燈如晝的景色”，像“樓臺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人看人”“千門萬戶燈炬然，三條五劇車聲喧”之類的描寫。王安石的“車馬紛紛白晝同，萬家燈火暖春風”，一個“暖”字寫出了溫度，使得萬家燈火的元宵夜暖意融融。

　　“花月正春風”的元宵夜是情人們約會的好時光，所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會”這句詞才會那么走心。古代對閨門管束的嚴，無論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平時都難得上街，只有這元宵夜才能出來觀燈賞月，難免牽出許多相思來。像辛棄疾的“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是被觀燈美人吸引的魂不守舍?？磥砻廊巳缁?，光有燈有月是不夠的，要有花映襯，這元宵夜才會動人。盧照鄰《十五夜觀燈》里說“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陳維崧有詞云“闌珊燈火梅精立。雅淡衣裳，輕盈姿格，人月同時一色”，有了這千金難買一笑的梅精般的美人，春色才會撩人。清代張潮在《幽夢影》里說得好：“若無詩酒，則山水為具文；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p>

　　記憶中，小時候我沒有見過像樣的燈，農村畢竟條件有限。但不管窮富，元霄節(jié)家家戶戶要掛紅燈在大門前，那抹溫暖彤紅的光亮感覺非常溫馨與美好。我覺得這家家戶戶掛紅燈要比那些斗巧的花燈更接地氣，更有人間的煙火情調。

　　燈要在正月十四便看，這個時候“月圓未圓月逾皎，春深未深春更好”。今年正月十四正好下雨，父親曾和我念叨過天氣諺語：“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這樣預兆著有好年景，但愿今年是個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