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桂魚青 熊太行

金庸先生早期寫美女，越漂亮越?jīng)]有性魅力。

一等容顏的幾位主角，基本都符合“幼、素、呆”三原則。

幼是年紀(jì)小，素是不濃妝艷抹，呆是不諳世事，至少對性一無所知。

香香公主、阿九、阿珂和小龍女都是這種類型，就連智謀天下第一的小黃蓉，也在性方面懵懵懂懂。

個別少數(shù)民族、身份很高的姑娘可以大方一點，比如趙敏看著像個老司機，算計了張無忌和明教一幫老江湖，把自己和張無忌關(guān)在一起。但張無忌把她的鞋襪一脫，敏敏特穆爾郡主就原形畢露。

這姑娘在裝老練。她最多也就是在酒杯上留個胭脂印，讓漢人領(lǐng)袖張無忌心中一蕩，沒有更多了。

△ 黎姿版趙敏，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姑娘

這種禁欲系女主角到《飛狐外傳》的袁紫衣發(fā)展到了巔峰，女一號是個黃瘦不好看的小姑娘，女二號是個尼姑。胡斐真是母胎單身的大英雄。

金庸對尤物特別警惕。他筆下用性魅力去影響和控制異性的，就算不是康敏和朱九真這樣沒人性的惡毒女人，至少也是周芷若、何紅藥這種有苦衷的狠辣角色。

直到寫《笑傲江湖》，金庸先生有了年紀(jì)和閱歷，也有了更多女性讀者，他開始放心大膽地寫一個性感女子。

一個熟女。

五毒教主藍鳳凰。

△ 袁潔瑩版的藍鳳凰，最為驚艷

看武俠小說里的女人，要看人物出場。

天真溫柔系的絕代佳人，總和鮮花明月一起出現(xiàn)；精靈古怪系的小妖女，往往打扮成男子，方便行走。

藍鳳凰上來就是聲色俱膩的：

她的船帆上畫著“人腳纖纖美秀”；船艙里隱隱傳出歌聲，“像是男女歡合之音”（想想一個姑娘家自帶X京熱開頭音樂BGM的感覺）；然后又膩聲發(fā)問找令狐沖，“聲音嬌柔宛轉(zhuǎn)，蕩人心魄”。

身上又甜又香，上來就要灌在場所有男生喝酒（這很不明尼蘇達）。

岳不群因為太愛掉書袋子，被她微笑著懟了一通，討了個沒趣。

寧中則這種女學(xué)者跟她也聊不起來。

林平之怕岳靈珊不高興，也不敢喝她教中的五寶花蜜酒。

幾位苗女卷起衣褲，大白胳膊小白腿，華山派當(dāng)場就全派崩潰。

“船艙中一時誰也不再說話，只聞到華山派眾男弟子粗重的呼吸之聲”，岳不群自己更怕“心神被迷，當(dāng)眾出丑”。

△ 我佛……

結(jié)果姑娘們用水蛭吸了自己的血，給令狐沖輸上了——正經(jīng)的醫(yī)療程序（雖然是苗醫(yī)）。

見到護士妹妹就想歪，這就是華山派的出息。

船上只有兩撥人接得住藍鳳凰的美，一是無性戀團體桃谷六仙，幾位當(dāng)場評論她“美貌風(fēng)騷”，藍鳳凰聽了容光煥發(fā)，十分歡喜。

另外就是令狐沖。輸血之后令狐沖醒過來，藍鳳凰問他自己老不老。

“誰說你老了？你自然不老。要是你不生氣，我就叫你一聲妹子啦?！彼{鳳凰大喜，臉色便如春花初綻，大增嬌艷之色。

三聯(lián)版的藍鳳凰，這個時候大概二十七八歲，按照今天的標(biāo)準(zhǔn)，也被一些人斥之為“剩女”了?？梢娝{鳳凰被人催婚、被人刻薄，不是一次兩次了。

有的人整天腦子里就是“我嫁誰？”，但是藍鳳凰心里，一直都更在意“我美不？”

令狐沖還真不是巴結(jié)她，他是真覺得對方很美，但他的稱贊沒有猥褻的念頭，就是“天吶，我稱贊你美，我也好開心”的架勢。

到今天也一樣，一個男人只要愿意把女人當(dāng)人平等相待，就非常容易被女人喜歡了。

有人覺得“美而不自知”才叫純潔無暇，其實看看金庸先生寫過的幾位不自知的女性角色，香香公主、小龍女、王語嫣，都是一根筋到底的模板美人。

套用亦舒師太的話，叫“美則美矣，毫無趣味”。一個人如果說連妻子女友美不美都不知道，和他打交道一定沒什么意思。

比不自知更糟的是抗拒：有些人從小被灌輸美麗是原罪，正經(jīng)人應(yīng)該為之羞恥，主動愛美更是罪惡，很多年都轉(zhuǎn)不過彎來。

有的女孩，上班了才有勇氣去商場為自己挑一件合適的內(nèi)衣，扔掉幾年前媽媽挑的棉布背心。

她們走了無數(shù)彎路，到了藍鳳凰這樣的二十七八歲，才終于開始跟自己和解，知道過去被虧待了。

美艷而性感的人，不一定私生活就有問題。

殺人名醫(yī)平一指說：“藍鳳凰這女子守身如玉，從來不對任何男子假以辭色?！?/span>他懷疑藍鳳凰愛上了令狐沖。

平一指這種老直男氣管炎，無法理解男女之間的某種欣賞之情。

藍鳳凰和任盈盈要放在一起讀。

兩位的關(guān)系有點像襲人之于寶釵，晴雯之于黛玉，一個是另一個的影子。

金庸先生寫了任大小姐如何嬌羞、大度、善解人意，但對她的任性刁蠻寫得很克制；又寫了藍鳳凰性格如何瀟灑大方，脾氣如何乖張不定，花了大量筆墨渲染她用毒的本事多么高明，兇名遠播，嚇得岳不群不敢輕舉妄動，卻沒有直接寫她殺人。

這兩位，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妖女”。

△ 總覺得多了一位官人

藍鳳凰雖然手段了得，但從來不濫殺人，行事極有分寸。

桃谷六仙要對她不利，她往幾人手里放上劇毒的蜘蛛蜈蚣，制住了人就收，不再理會。

令狐沖就任恒山掌門，左冷場派樂厚去搗亂，藍鳳凰也只是換了他的令旗，威脅要把他的手掌燒爛，除非他承認令狐沖是恒山掌門——給令狐沖面子，好日子也不能見血。

書里她唯一一次殺人，是恒山別院眾人被岳不群帶人迷倒，她跟著假裝倒地，有人想動手動腳，瞬間被她毒死。

△ 想要侵犯本姑娘，殺就殺了吧。

寫她怎么交朋友、怎么嚇唬人、怎么殺人，大家就明白為什么她二十七八歲，能和岳不群這樣的老江湖分庭抗禮、做一方諸侯了。

在權(quán)力的世界里，高手都懂得克制，菜鳥才會放肆。

藍鳳凰和任盈盈的互動更精彩。

兩個姑娘性情相投，過去都“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又都對令狐沖有好感。五霸岡上，任盈盈說藍鳳凰“要對你（令狐沖）好也來不及”，明顯是有些酸意的。

要解開這酸意，先給臺階的是藍鳳凰。

鳳凰甚是得意，笑道：“那是他們運氣好，倘若他們膽敢動你（令狐沖）一根毫毛，我少說也毒死他們一百人?！鞭D(zhuǎn)頭向盈盈道：“任大小姐，你別喝醋。我只當(dāng)他親兄弟一般?！?/p>

這是一派坦蕩：我覺得令狐沖不錯所以對他好，沒有其它心思，也不會背著你，別擔(dān)心。

盈盈臉上一紅，微笑道：“令狐公子也常向我提到你，說你待他真好。”

任盈盈接得更妙：你光明正大，沖哥也是磊落之人，我和他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你們沒有曖昧，我早就知道。

藍鳳凰大喜，道：“那好極啦！我還怕他在你面前不敢提我的名字呢?！?/p>

最后一句，其實是向令狐沖喊的：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思，你別誤會。

兩個姑娘都不想給自己喜歡/欣賞的人添麻煩，花花轎子人抬人，這是聰明人的對話。

至于很多人腦補的藍鳳凰愛上令狐沖，連載版的《笑傲江湖》里確實有，在三聯(lián)版就被金庸先生刪掉了。

這個改動特別好，藍鳳凰是不是真喜歡令狐沖，根本沒那么重要。

如果沒有任盈盈，令狐沖或許應(yīng)該死在藍鳳凰的懷里。但既然有了任大小姐，藍鳳凰這樣的大女人怎么可能哭哭啼啼、黯然神傷！

大盈若沖，任盈盈的存在正是為了填補令狐沖的生命，她是有情飲水飽的姑娘，覺得只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一切都好。

但藍鳳凰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生活，必須要生活在眾人和熱鬧中。

非要給靈狐和鳳凰組一個“禽獸二人組”，就把兩個人都比低了。

小時候在倪匡先生的小說《鉆石花》里看過一個比喻，說一位美麗的中年女性是“一朵開了一大半的花”，當(dāng)時特別震撼，感受到了一種對女人年齡的強烈善意。

后來讀《笑傲江湖》，發(fā)現(xiàn)藍鳳凰雖然不是主角，出場也不多，卻擁有動人的自由靈魂，喜歡她勝過喜歡任盈盈和小師妹。

再后來看張愛玲，《傾城之戀》里“離過婚沒人要”的28歲女人白流蘇秒殺了自家花團錦簇的小姑娘，贏得了金龜婿范柳原的好感。

那會兒還是民國，女人面臨的年齡壓力比現(xiàn)在更大。有人嫌棄白流蘇28歲有點老，而張愛玲說，她心目中白流蘇的年齡其實比這個還大得多。

28歲，根本才剛剛踏進一個女人一生中最有魅力、最從容的階段。

極光大數(shù)據(jù)對28歲-45歲的都市熟女做了一個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28歲往上走的女性，越來越接近藍鳳凰那種瀟灑自由的狀態(tài)。

特別開心，仿佛又看到了“開了一大半的花”。

在我們這個時代，熟女擁有更多資本，可以理直氣壯地善待自己：

她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愛美，擺脫少女時代的尷尬和糾結(jié)：

她們正在各自的領(lǐng)域里變成越來越厲害的角色，成為行業(yè)中堅：

她們不愿意像老一輩人那樣，年齡到了找個人湊合湊合，有質(zhì)量的單身當(dāng)然好過雞飛狗跳的圍城：

中文世界里幾位最聰明的寫作者過去給熟女下的定義，鳳凰，鉆石花，傾城的28歲，正在一點一點變成現(xiàn)實。

☉ 圖片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