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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稿本《待終草》等六種?。駠┩跏剽?br> 民國手稿本 韓誦裳題記 一函七冊 鈐：誦裳珍藏（白方）、王力存書（朱方）
王守恂（1865－1938）字仁安，原名守恬，因避清帝載.諱，改名守恂，號阮南，別署訒庵、羅浮山下人，晚號拙老人，天津人。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進(jìn)士，曾官清河南巡警道、民國浙江會稽道道尹等職，擅書法，喜作詩，與嚴(yán)范孫、趙幼梅并稱近代天津詩壇三杰，汪辟疆在《近代詩人小傳稿》中稱其：“詩學(xué)致力甚深，得力于（范）肯堂較多，其用力之作亦復(fù)健舉。”
王守恂稿本《待終草》封面題識 以上資料乃吾自網(wǎng)上檢索而來，蓋因近日自架上檢得其詩文稿本六種七冊，翻閱一過，感觸頗多，遂欲知其更多信息。此稿本六種，分別為《阮南詩再存》《集外雜存》《海天集》《拙老人余話》《任自然齋剩稿》及《待終草》，其中《拙老人余話》厘為兩冊。七冊稿本或詩，或文，或筆記，每冊封面及封二皆有拙老人自題集名及題記，兼有年款，其中《阮南詩再存》封面尚有韓誦裳題記一則，細(xì)讀所言，知稿本自王守恂后，先為韓誦裳所得，又一度歸王力所有，最后始由芷蘭齋自拍場攜歸。然此王力非主編《古代漢語》之語言學(xué)家王力，而是時任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力，原名王光賓，江蘇淮安人，二十年前于北京去世。此稿每冊卷末皆鈐“王力存書”朱方，其印殊不雅觀。 王守恂稿本《任自然齋剩稿》封面題識 王守恂稿本《集外雜存》封面題識 王守恂于《阮南詩再存》封面題記為：“此本寫未滿，此人想已死矣。從前有一本自丙申至乙酉方寫滿，此本再閱十年，此人應(yīng)亦業(yè)滿歸寂。此人寂后，此本亦將作還魂紙也。（吾鄉(xiāng)有買破舊殘書，重浸濕作紙料，謂之還魂紙。）” 該題記未署年款，其下又有韓誦裳小字題：“幸未作還魂紙也，且由金氏屏廬刻入集中。冊內(nèi)夾有子瀹稟三件，先岳在開封巡警道任內(nèi)之通信，述德章兒時事，歷歷如繪。愛女鈞兒亦尚在人間，今一并保存之，去今四十三年矣。辛卯五月，病叟誦裳識?！蹦┾j“誦裳珍藏”白方。封面右側(cè)又題：“附德配劉太夫人詩稿于后。誦裳謹(jǐn)識，時年六十有八?！?/span>
初未知韓誦裳所謂“先岳”所指何人，后讀稿中詩文，始知“先岳”即稿本主人王守恂，而韓誦裳正是王守恂東床。吾初始未審字體異同，見題記有云“此人想已死矣”，想當(dāng)然以為稿本一度流落無名氏之手，然后才歸韓誦裳處，而此段題記正為無名氏所寫。然經(jīng)艾俊川兄提醒，此段題記字體墨色與其他諸本無異，艾兄認(rèn)為此段題記亦出自王守恂之手，此舉乃是老人與自己開個玩笑，不諱生死，正是其豁達(dá)之處。得艾兄所言，再審此本，不由膺服艾兄目光如炬也。 王守恂稿本《戊辰海天集》封面題識 王守恂稿本《拙老人余話》封面題識 韓誦裳（1885－1963）名振華，誦裳其字也。1932年入鹽業(yè)銀行，曾任北京分行經(jīng)理，1951年因病辭職。韓誦裳題記之“辛卯”為1951年，所云“去今四十三年”，按舊時算法，乃是宣統(tǒng)元年（1909），《河南省志》稱宣統(tǒng)元年設(shè)立河南巡警道，恰與此合。關(guān)于韓誦裳，吾檢得資料不多，僅知其有子韓德章曾任清華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院農(nóng)學(xué)系主任，其女韓德常畢業(yè)于燕京大學(xué)音樂系。《海天集》中有王守恂七言《喜韓德章至自北京》，詩云：“終年埋首在塵埃，一歲稀逢笑口開。怪底眉間添喜色，雪天得見外孫來?！弊阋哉f明三代人之關(guān)系。
王守恂稿本《待終草》卷首 《阮南詩再存》前半部分為王守恂詩稿，中間為數(shù)通家書，署款“敏”，信中多有言及大雄、大鈞兩孩童，尤言大雄趣事為多，兩兄妹似為誦裳兒女。因誦裳題識稱“述德章兒時事”，故大雄或為韓德章乳名，而大鈞在誦裳題識時已故去。卷末又有王守恂錄《紫如吟草》，作者署“天津劉紋”，序稱：“內(nèi)子喜為小詩，秘不示人，近日雖強(qiáng)迫，而亦不肯作也。搜得從前寫本，略存之，以附阮南詩存之后。庚戌夏日守恂記?！彼伓酁榛ɑ?、春光，末為《附為外題小照》：“我譽(yù)汝，則無可譽(yù)焉。我毀汝，則無可毀焉。不譽(yù)不毀，我以汝為可憐?！必鴥樯?，可見一斑。檢胡文楷輯《歷代婦女著作考》，其中并無劉紋一人，而今研究天津文獻(xiàn)者，則可又添一筆。 劉紋撰《紫如吟草》 王守恂稿本《阮南詩再存》卷首 言及天津文獻(xiàn)，此稿本七冊或于天津近代史料有助者多矣。每冊皆署年款，最早者為《阮南詩再存》，寫于宣統(tǒng)二年（1910），最遲者為《待終草》，寫于民國二十年（1931），且每冊眉端多有自注，釋及當(dāng)時人物事件及日期，此20年恰為中國近代史上風(fēng)云際會之時，王守恂雖然官職并不高，然往來者亦多當(dāng)時名士，如俞樾、范當(dāng)世、姚華、徐坊、金鉞、趙元禮、李金藻等，而所有歷史事件無非系于人事，睹此冊，則見彼時晴雨風(fēng)云時時浸入筆端。其往來者中，又多有藏書之家，此吾最為關(guān)注者。《任自然齋剩稿》中有《題仲瑩編味古堂書目后》，詩云：
天惜斯文不忍亡，私家卷軸妙收藏。 而今非地干戈里，百丈光輝味古堂。 編排目錄有專家，派別源流判不差。 能校能藏能記誦，羨君今作晉張華。 檢仲瑩即馬鐘.，此前寡聞，未知有《味古堂書目》，故此記一筆。
王守恂稿本《戊辰海天集》卷首
王守恂稿本《次韻答誦裳》 天津藏書家中以刻書為事業(yè)者，有金鉞其人，字浚宣，號屏廬，先后輯刻有《金氏家集》《屏廬叢刻》《天津詩人小集》《天津文鈔》及《許學(xué)四種》等等。又如誦裳封面題記所云，金浚宣曾將王守恂著作付梓。此稿本中亦有多處言及金浚宣刻書事，《拙老人余話》載：“金浚宣為余刻前后集，計共詩稿二十五卷，詞稿三卷，文稿七卷，文乙稿二卷，筆記六卷，雜著五卷，說詩五卷，通共五十三卷。 ”又有：“金浚宣為余刻續(xù)集成，將稿本粗閱一過，比較初集，謹(jǐn)嚴(yán)過之，其疏宕則不及也。”又有：“生平著述已付刻者，金浚宣又刷印全部，以備存儲。”
金鉞所刻《王仁安集》寒齋備有多部復(fù)本，惜雜事忙亂，終無暇檢出比勘此稿中付梓者如何，未付梓者又如何。今就稿本略翻一過，據(jù)各冊封面所記日期，《阮南詩再存》作于清宣統(tǒng)二年（1910），《集外雜存》作于民國十五年（1926），《海天集》和《拙老人余話》作于民國十七年（1928），《任自然齋剩稿》作于民國十八年（1929），《待終草》作于民國二十年（1931）。依次讀來，大略可知王守恂心路，又目睹一詩人由壯及老，由賞花赴宴而日聞薤露，由屢屢計劃如何寫作而至感嘆老眼昏花，自知老之已至。然讀罷老人之作，感悟生如朝露者，又豈一老詩人耶。
《阮南詩再存》為七冊稿本中最早創(chuàng)作者，封面題記頗簡單：“原有詩存、詩續(xù)存，此則再存也。阮南自題?！狈舛}：“才華消謝，結(jié)習(xí)難忘，自寫性情，無所謂格調(diào)也，有則存之，不復(fù)刪別。庚戌自記。”王守恂作此詩集時，年約四十歲，正值壯年，故詩歌極富生氣，所詠頗多閑情，春愁、歸鳥、逃禪、幽居，還有戲作艷體，筆底時見義山、摩詰身影，持卷可睹斯人無柴米瑣屑之憂，多友朋酬唱之樂，若不將其放入時代大環(huán)境，足可當(dāng)太平盛世之寫照。
王守恂稿本《拙老人余話》載金浚宣刻書事 《集外雜存》封面自題四則，其中有“不作最好，不得已而作，要有精心”，以及“無論被人牽動，或自有感觸，多言不如少言，有言不如無言”。卷首有自序：“拙集編定后，又成續(xù)集十二卷，再有所作，恐亦陳陳相因，故不欲多費(fèi)語言也。惟此生未死，人事應(yīng)酬，必不能免，此后不得已時，或詩，或詞，或文，都錄一冊，題曰《集外雜存》。 ”此冊為詩文合集，一如前序所言，多人事應(yīng)酬之文，如賀嫁娶、修禊分韻以及為友人文集撰序等，較為突出者，壽序及悼文頗多。是年王守恂已是花甲之年，同游者若非壽，即為鬼，而人生大事，又無非生死嫁娶，都此一冊，如觀津門《上河圖》，市廛深處，人聲鼎沸，往來巷陌，衣影匆匆，拙老人時喜時憂，壽序?qū)懥T，忙撰哀文。
此集中雖已出現(xiàn)多篇悼文，但全集氣氛尚屬平和，拙老人忙于應(yīng)酬之間，并無過多感慨。其實是年應(yīng)該也發(fā)生過大事，有《贈姬妾黃貴英》詩，序稱：“家計為人牽累，勢將不支。晝夜焦思，形神俱瘁。姬謂余曰：妾事主人，將來作窮人生活，或猶不致凍餒也，何須苦慮，自損天年。”及至兩年后，王守恂撰《拙老人余話》時，全稿氣色已明顯不同，其中一則云：“近日友人相繼死亡，大都六十歲人也。余今年六十五矣，即此形神未離，心手尚為我用，作一二句稱心之詩，吟詠時可以快意；多說一二言愜心之語，玩味時可以移情，未至長眠不起，永夜不明。”然而未過多久，又見其寫道：“近為人寫屏幅冊頁，多是近詩，句中每有老死等字，在我自觀，亦生厭惡，是宜檢點(diǎn)?；蛑^生死常事，安得言醒不言睡，言晝不言夜?！笨磥黼m無刻意，但此時的王守恂為人撰文時，“老”“死”等字仍然是下意識地頻頻出現(xiàn)，好在拙老人頗擅自省，時常提點(diǎn)自己。
王守恂題識“向日嫌作詩多，此后恐欲多不能矣” 然而生命之光并不是經(jīng)常提點(diǎn)，就能永明不夜。越三年，拙老人撰《待終草》時，不慎將墨水沾污封面，事畢在已經(jīng)弄污的封面上自題：“以墨水沾污書面，因手遲鈍所致，然亦由精神散漫，吾知老矣。辛未孟春下旬。六十八拙老人王守恂。”老人心思尚且清明，然而手腳似乎大不似從前。是年秋，老人又在封二上題：“向日嫌作詩多，此后恐欲多不能矣。 ”自此后，拙老人愈寫愈哀，數(shù)則挽詞之后，待作《歲朝感賦》時，正是原配過世七十日：“曩日哀歌傳薤露，今宵幽夢隔重泉。”賦《元日》詩，亦不避孤清之句，“推枕開窗孤坐久”，并于眉端自注：“辛未余年六十八，自亡室故后，覺人生朝露，無日不可死，真可坦然相待?！本o接著，又開始思慮身后事：“卜得先塋圮有余，不用清明飯一盂。”
韓誦裳藏書印“誦裳珍藏” 閱至此，死、亡、哀、挽、吊等字已是頻頻入目，在吾幾乎不忍再讀，然此冊僅寫一半遂停，后半冊皆為空白書箋。數(shù)年前王守恂已自覺句中每有老、死等字，并自生厭惡，以吾揣測，寧愿是其更深厭惡，不愿頻繁寫下此等字句，就此擱筆，而不是突然患疾難以執(zhí)筆。《待終草》作于民國二十年（1931），王守恂于五年之后始去世，此五年中，清醒如斯的拙老人，又是如何消磨這慘淡人生！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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