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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克讓:快樂的日子——我的草書二十年

 hongzhuanyidui 2018-08-17

  草書更需要游心物外,全身投入。這是一個別有洞天,但讓常人高山仰止的領域。你想在草書上登高壯觀,必須放棄其余的一切,放棄越徹底,自然攀登越高,眼界越寬。

  寇克讓 作品

  自古以來,處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書法家往往有其他身份,草書家亦如此。一流的草書家則相對純粹一些,比如張芝、二王、張旭、懷素,他們幾乎就是因為書法而載入史冊的。這說明草書家更出世一些,草書更需要游心物外,全身投入。這是一個別有洞天,但讓常人高山仰止的領域。你想在草書上登高壯觀,必須放棄其余的一切,放棄越徹底,自然攀登越高,眼界越寬。真正的草書,氣場太強,有無法控制的排他反應,所以這些人幾乎一無所成,除了草書。顏魯公不似張旭,他政治上享有極高的地位,真、行二體書法爐火純青,雖問道張公,卻唯獨不諳草書。張公仕為“長史”,韓昌黎明文具在:“往時張公善草書,不治他技?!表n愈并非不知,不足道而已。長史確是一個“大則彌于宇宙,小則攝乎毫厘”的芝麻西瓜官,一旦草書家做了長史,必然成為芝麻官。

  王羲之首先是一個草書家,其次才是一個行書家。他多次放棄仕進良機,除了政治圈的不愉快,還有草書作為心理的支撐。草書之所以堪為心理支撐,是由于它具有更豐富、更細致的精神內(nèi)涵,且更不介懷于技術的軀殼。所以,歷史上至少有兩個“草圣”,卻沒有一個“行圣”或“楷圣”諸如此類,有天下三行書,卻無天下一草書。一句話,草書更看人,其次看字。選擇草書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

  這些都是后來的領悟,當時無知,掉入草書當中。

  自1993年開始練習草書,至今恰好二十年。那時一無所有,生活節(jié)奏緩慢,除了寫字,沒有什么需要惦記的事。

  每天上班,極少塞車,但路上的記憶比上班更清晰,似乎大多數(shù)時間不是在上班路上就是下班路上。那個年代北京的冬天冰天雪地,每天早上站在阜成門橋西南角頂著凜冽的寒風等班車,左等右等,直到中間帶有黑色伸縮布革折疊和鉸鏈的龐然大物晃晃悠悠到了面前并吃力地停下,這個時候,可以很踏實地告訴自己今天沒有遲到。雖然有時班車要晃悠半晌,到近午才開進單位的大院,但那時是按規(guī)矩辦事的,坐班車來再晚也不算遲到!同樣幸福的是坐班車再早下班都不算早退!我熱愛北京的冬天——只要遵守規(guī)矩,便可獲得自由!

  書法也是這樣,在變化之前,必須掌握一些基本規(guī)矩,諳熟規(guī)矩之后便可以盡情地自由發(fā)揮。那時初學草書,但已經(jīng)有顏真卿、歐陽詢、《刁尊墓志》、《張黑女墓志》等等楷書的基礎。幸運的是我沒有被草書那令人眼花繚亂的鉤掣鏈環(huán)感動得流連忘返,否則,筆下可能早已亂了陣腳。現(xiàn)在的心里十分清楚,草書的藝術效果和創(chuàng)作過程可以是兩回事,文學性的描寫往往是將草書給人的視覺感受主觀地等同于創(chuàng)作的過程了。就像電影中的動作其實是視覺的誤差,膠片上只有一個個靜止的畫面,過程與效果事實上會有所疏離,甚至完全背離。草書看似自由,還得一筆一筆地寫,這當然是后來的領悟。當時誤撞,但這么做了。我做事不太過腦子,當初入門之時便一筆一筆地臨摹草書,只是緣于天生的慵懶愚鈍,把以前楷書的經(jīng)驗直接拿來寫草書,并非有什么自覺的思考。這種愚笨于我日后草書助益匪淺。多年的臨摹收獲的是書寫時豐富的表現(xiàn)手段,而非種種束縛。

  透過恣肆紆回、筆墨氤氳的藝術表象,以楷書的清晰感去看待草書,雖是“因遲就遲”的無奈,卻也有一個偶然的誘因。

  那時候逛琉璃廠的書店比較頻繁,有一次,上海書畫出版社的歷代法書翠英系列中的《唐孫過庭書譜墨跡》深深吸引了我。這本帖子筆筆精到,氣韻生動,毫厘不爽,再加上素雅的裝幀,寬大的書品,我感到一絲異樣,當即買下,迫不及待地拿回去研究、欣賞。從此,我放棄了學習了幾個月的懷素《小草千字文》。這個變化堪稱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此事決定了我日后草書的方向。

  從周秦漢唐的京畿之地走出來的人,是很難認同明清調(diào)書法的,兩晉以及趙宋文人氣很重的行草書也嫌氣魄不夠,包括本能排除那些口稱二王,實則孱弱的書法現(xiàn)象。至于草書,陜西人更欣賞張旭懷素的大唐氣象,我也是,但我對《書譜》發(fā)生了興趣。不過,欣賞歸欣賞,學習它還是有一些心理負擔的。隱約記得心動之余,略感屈尊和不安。因為以當時的見識,孫過庭之名雖略有耳聞,豈如懷素那般令人發(fā)聾振聵!所以,在意識深處,《書譜》是我勉強能夠接受的草書底線,但我很快意識到就學習的范本而言,它筆法的正宗與深刻其實遠超《小草千字文》。從那時臨摹《書譜》一直沒有停止。

  不能說當時沒有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但沒有一點兒持續(xù)至今的感覺,可能是被后來新的經(jīng)驗覆蓋了。不過臨摹的功夫卻澤被至今。我的印象是臨摹到的東西可以持續(xù)幾十年,甚至對于一個人而言是永恒的,但個人經(jīng)驗則是階段性的,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書寫習慣?;蛘哒f臨摹塑造字的穩(wěn)定性,經(jīng)驗推動字風的演變。因此,長期臨摹是形成自己風格的直接手段。

  當年無知,只是無事,便天天臨摹。這是一個巨大的收獲。大班車載著我們一群人提前下班,回到住處的時間卻已經(jīng)很晚,尤其是冬天,途中經(jīng)過一處鐵路,班車要避讓那姍姍來遲的黑乎乎的貨運火車,伴隨著道口閃爍的警示燈的明滅與聲響,常常是一個長久的等待。盡管如此,每晚少不了臨帖的快樂,往往不覺已是夜分星闌。為了次日的上班,還得睡覺。所以特別期盼每周僅一天的休息日。

  星期天,除了去水房洗衣服,幾個朋友湊合做飯加餐,也就是寫字了。有時候借用別人的辦公桌,有時候在床板上鋪氈寫字,沒有專門的桌案,更不要說寫字間了。這讓我特別懷念大學時代優(yōu)越的寫字條件。當然也幻想某一天會擁有一張專門寫字的桌子。

  除了星期天和下班后的自由時間,每天中午在辦公室也可以寫字。午飯之后,同事們都回家睡午覺去了,剩下我一人,從辦公桌抽屜拿出筆墨,開始臨帖。那時候沒條件研墨,只能用墨汁,墨汁濃烈的氣味是一大隱患,為了防止被別人發(fā)現(xiàn),下午兩點之前趕緊收拾干凈,開窗通風,散散墨汁的氣味。

  從事工程設計工作,免不了出差。當時大家的工資都少得可憐,每天幾十塊錢的出差補助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出差因此成為搶手的公干,尤其是長期出差,等于掙著幾份工資。我是單位長期出差的合適人選,但因為練字的緣故,我內(nèi)心其實并不愿意。只是領導的意思我從不反對,直到有一次聽說一個朋友的老父親特別羨慕我長期掙著出差補助,我才意識到自己干的竟是一件美差事。當然讓我徹底打消抵觸情緒的還是發(fā)現(xiàn)出差在外其實也有機會寫字。

  那兩年,我和一位同事多次去四川和重慶一帶安裝設備。在重慶、成都、自貢等地一住便是逾月。而且每次都是我先到,同事晚些日子才到,這就給了我寫字的自由。

  那年的三月、四份,我住在自貢一個大企業(yè)的賓館,山區(qū)風光宜人,非常清靜,每天只要上午去調(diào)試一下我們的燃燒器就沒事了,剩下的時間就是寫字。賓館里沒有氈,但有厚實的大浴巾,比氈差不了許多。當我偷偷把一堆堆的廢紙抱下去要找地方扔掉的時候,還是被前臺的服務員發(fā)現(xiàn)了。看見她友好的微笑,我索性向她承認把房間的浴巾弄黑了,并表示愿意賠償一點錢,她不要賠償,反而用濃重的川音問我浴巾有“啥子”用處,我告訴她寫字為何要墊柔軟的東西,并表示浴巾稍嫌軟,再硬點就好了。后來她竟送來了幾條已經(jīng)洗得發(fā)硬的浴巾,只是囑咐我臨走時扔掉就完了。書法是中國人的掌上明珠,因為書法,你會受到更多的善待與寬容。書法家決非擁有天生的特權,但對讀書寫字人高抬貴手,這曾經(jīng)是一個民族的美德。

  在四川出差的那段時間,有機會就臨摹《書譜》,并嘗試用孫過庭體抄寫隨身攜帶的《昭明文選》六分冊中的一冊。請不要誤會這樣開小差,我當初的工作一點沒有耽誤。要知道領導屢次派我只身前往千里之外的西南,也是從工作考慮的,而不是放我自由。

  當時出差雖然多賺錢,但也有風險。燃燒器安裝的地方狹窄、高溫,稍不留神會燙傷,即使穿著很厚的防護服。但我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小差錯,除了一次大差錯。燃燒器試驗階段沒有上自控,而是手動控制。同事來四川了,他控制進風和燃氣,我控制點火。一天,進風不暢,而燃氣已經(jīng)過量,巨大的風機噪音干擾了我倆的溝通,我?guī)状吸c火不成,略微猶豫一下,手指再次指向按鈕,那一瞬間,意識到出問題了,但已經(jīng)晚了!我本能地躲閃到廠房的水泥柱子后面,一聲巨響,什么也聽不見了?;覊m籠罩了整個現(xiàn)場,防爆口的鋼板整齊地撕裂了。我倆相互對視,沒有疼痛,我一只沒被柱子擋住的腳踝在流血,是防爆口沖出的砂礫打穿了褲管和鞋子中間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這次事故為何發(fā)生,我心里最清楚,沒有足夠的準備,就會出問題。寫字也是這樣,雖然一直在臨摹,但想寫出一幅《書譜》風格的創(chuàng)作卻十分困難。所幸當年沒什么著急的事,創(chuàng)作不成樣子一點不介意,依然認真臨摹,并愉快地抄寫《文選》、《左傳》、《戰(zhàn)國策》等等。后來竟發(fā)現(xiàn)抄寫的字竟?jié)u漸有了一絲帖字的影子。后來進入專業(yè)領域,往往聽說從臨摹到創(chuàng)作的種種妙招,近年來我自己也講給學生所謂進入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方法,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守株待兔的人,多少年都是消極地經(jīng)歷著由臨摹到創(chuàng)作的庸俗的漸變,二十年中至少有十八、九年,我一直未曾感受一朝頓悟的快感。不過這并未影響我的心情,我一直快樂地寫字,沒有外在的追求,也便沒有追求不到的煩惱。沒有主觀積極地謀求突飛猛進,前進的趨勢就一直沒有停止。除了寫字,沒有任何與寫字有關的活動,如發(fā)表、展覽、聚會等等,所以,正常的工作未受影響,即使當年在賓館里練字之事都是今天首次披露。不過,我練字領導、同事都是知道的,只是他們誤以為業(yè)余時間偶爾為之。因此,工作上我一直沒有失去他們的信任。甚至,當我決意走上書法專業(yè)道路的時候,領導還是像往常一樣地微笑,并做出了他當時力所能及的支持。

  當年開始練習草書的時候,我早已用宣紙寫字了。長年的寫字,紙是一個巨大的開銷。有一次沒有宣紙了,我只好寫了一些毛邊紙,要知道當時的毛邊紙勝過現(xiàn)在許多所謂的宣紙,但當我將一摞字向后來的一位學長請教的時候,他說你這次寫在這個紙上如何如何,那口氣中的指責明擺著。我什么也沒說,從此再也沒有用毛邊紙練字。星期天,我去了琉璃廠買宣紙,在一家老字號的柜臺前駐足的時候,工作人員正圍在一起吃午餐,一位高姓的服務員大姐向我打招呼,她知道了我想買宣紙,但我不知道她如何知道我要買很多,她直接告訴我他們倉庫里有一批被水浸泡過的宣紙,減價處理。看貨后才知道大多數(shù)紙只是濕了不大的一個角。四尺生宣,一角八分錢一張!也就是說,十八元一刀!這是物價飛漲的1994年秋天。我買下了所有四十多刀這樣的紙,記得當時北京黃色的“面的”剛剛載得下。以后若干年再無宣紙之憂。

  進入專業(yè)以后,我問起一位學長他們是如何應對巨大的宣紙開銷的,學長不屑一顧地反問我哪里需要那么多紙,并說練字主要是靠方法,寫多沒大意義。我生性愚鈍,無緣體會那種手到擒來的妙境。還是用大量的紙大量地臨摹。

  我用紙很多,除了多寫,還有寫大的原因。在業(yè)余時代,我寫《小草千字文》、《書譜》,都是四尺對開的紙只寫兩行字,后來改成寫三行,算是進了一步。北方人沒有南方人的靈巧,不易寫小,這個不承認也不行。

  進入專業(yè)以后依然寫很大。不過,有一次我們要參加一個展覽,我上交了一幅幾乎和《書譜》原大一樣的小字草書,結果大得先生謬賞,不停問這問那。那么大年紀了,竟然說出了一句頗富感性色彩的話:“你以后只寫《書譜》?!蹦菚r的會議室,幾乎所有老師學生都在。我故意要把這句話當真,有了這塊擋箭牌,我便可以偷懶,免受當年每人一百部字帖的勞苦。當負責寫字的老師在課程結業(yè)的時候向我討要一百部字帖的作業(yè)時,我理直氣壯地搬出了這句話。老師自然是氣得沉默,我卻無知地表達著難以掩飾的得意。臨近畢業(yè)的那個夏天,我在北校園的寫字室正在寫字,兩年很少謀面的寫字老師突然造訪,說是要找我談談??匆娝荒樀膰烂C,我停下了筆,等待他的話題,他突然告訴我,這門課還是給了我最高分。很多年后,我為此事頗感內(nèi)疚,想著能否有一日當面道歉。今年初,我從廣州回京,師弟突然告訴我寫字老師到廣州了,本來可以面晤,但我當時已經(jīng)坐在北上的高鐵了。

  從進入專業(yè)之前以至專業(yè)學習階段,我一直都是臨摹不能寫小,創(chuàng)作不能寫大,這種大臨小寫的奇怪狀態(tài)持續(xù)十年以上。

  臨摹量大,字也大,沒有寬敞的地方是不行的。我當初的條件比現(xiàn)在的研究生優(yōu)越得多。當時北校園剛建,似乎還有一處處工地的樣子。但研究所在那里有兩間堪稱寬敞明亮的房子,其中之一就是我寫字的地方。因為那個時候整幢樓里也沒有別人,根本沒人管,所以漸漸地也在里面睡覺吃飯了。突然有一天,先生不知為何就到了,我正躺在桌子上看書,他可能很氣憤,沒有進門,站在門口,十分平靜地說:“這搞了藝術就不搞衛(wèi)生啦?”我才意識到一地的廢紙和雜物,從此以后再也不敢把紙亂扔。

  當時的研究所,有些地方特別仁慈。記得我們?nèi)齼蓚€人幫資料室整理半天的書,每個人便有兩刀宣紙的報酬,這些優(yōu)待現(xiàn)在的學生是無法想象的。但是研究所的制度特別嚴格,資料室里面有許多珍貴的圖書、碑帖,都是只能偶爾閱讀,但不可以借出的。有一段日子我特別想看二玄社印制的《書譜》卷子,據(jù)說是下真跡一等。我就多次找管理的老師,但總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終于有一次資料室讓我干活,完了我不想走,老師要去院里辦事,沒辦法,她就把我鎖在里面,說是一會兒就回來。我展開卷子,被那毫發(fā)畢呈的印刷品吸引了,仔細察看著每一處細節(jié)??吹煤芾哿?,老師還沒回來,原來她忘了此事直接回家了。下午她突然想起我還被鎖在里面,才趕過來把我解放了。那真是一次難忘的享受。近幾年多次見到這樣的高清復制品,遠沒有當初的那種崇敬,甚至覺得不過如此。可能是古代真跡見多了,麻木了,更別說印刷品了。

  研究生的后兩年,除了偶爾上課,幾乎天天都是窩在北校園的這個寫字室里。唯獨記憶清楚的是幾個同學出去買書。但馬宗霍的《書林藻鑒》、余紹宋的《書畫書錄解題》、裘錫圭的《文字學概要》等等都是出版很早且多年沒有重印的,所以跑遍北京也沒有找到。不過一次偶然,看見學長竟將先生的一函線裝書借了出來,一看是林志鈞的《帖考》,我太想看了,但時間太緊,便謊稱只是拿去稍作瀏覽便還回來。一拿到手,我便找門路去掃描,千萬叮嚀別把原書弄壞了。當我將書完好送回的時候,其實手上已經(jīng)有了一個清晰掃描的光盤。我很快將掃描的《帖考》打印出來,親手做成線裝的樣式。九十年代以后,學生們復印一本買不到的書非常方便,但當時是一件有難度的事。

  讀《帖考》,讓我對刻帖發(fā)生了興趣,甚至產(chǎn)生了臨摹刻帖的沖動。但真正轉入臨摹刻帖,是很晚的事。

  2001年,我看到一函文物出版社新出的《宋拓真本太清樓帖》,我才感受到刻帖也有筆路清晰甚至氣韻生動之作。這件事對我來說也意義非凡,因為從《書譜》轉向《大觀太清樓帖》,不僅是由學真跡轉而學刻本,更是由學習繼承王羲之衣缽的孫過庭轉而學習王羲之本人。雖然是刻本,但有了八年臨摹《書譜》的經(jīng)驗,揣摩刻帖中的用筆已經(jīng)不成問題。同時,學習《大觀帖》中的王羲之,有效沖淡了以前寫《書譜》時的火爆氣,字形更加穩(wěn)健、周正,筆墨更加厚重。畢竟是王羲之——草書最基本的準繩,最無懈可擊的字體規(guī)范。

  等到學習《大觀帖》中的王羲之的時候,我勉強也可以原大臨摹了。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放大臨摹,只是這時候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有所選擇,因為我特別希望將草書寫大。

  當時最苦惱的一個問題是,不管將字寫多大,寫出的筆畫都有些發(fā)緊,墨色單調(diào)。那個時候我迷上了小時候喇叭里面天天都能聽到的秦腔,只是幾十年過去了,再聽感受完全不一樣。每當臨摹的時候,我就會播放秦腔,孟遏云、劉毓中、陳妙華、袁克勤等等都十分熱愛。

  孟遏云有一折戲《起解》,和晉福長合演,《玉堂春》里的一折,大段大段的唱,高亢、悠揚、余音裊裊。聽著聽著,筆下少了刻厲,多了婉轉,甚至隨著孟腔的自由收放,我學會了主動使用散鋒。在一字之中,那種將筆鋒徹底打開,又自如收斂的感覺十分美妙。筆畫的質感隨之發(fā)生著變化。這是我放大王字的關鍵一步。

  臨摹《大觀帖》中的王羲之草書,字的數(shù)量畢竟有限,不是說不夠用,而是想要更多的。我突然想起已經(jīng)儲藏多年但一直沒有十分用心的《唐拓十七帖》。翻箱倒柜,終于找到,打開一看,大失所望,那個模糊與斷爛!直到幾年后看到文物出版社宣紙影印的美國人安斯遠藏本《十七帖》,我才理解《十七帖》為什么被視為草書圭臬。

  這樣的經(jīng)歷讓我特別關注碑帖的版本優(yōu)劣,二十年中,每一次具有深遠意義的換帖都是一部好帖子打動了我,使我結束了前一階段而轉入下一階段的學習。比如二王父子并稱,學習者言必稱二王,實際上可能只學了其中一家。那么,二王是否可以混同,學一家是否便可以統(tǒng)稱學二王,甚至二王父子孰高孰低,王羲之何以成為書圣,這些問題都是我以前不曾想過或者想不清楚的,雖然有時也能隱約感受到二者的風格差異。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王獻之的《蘭草帖》,它深深打動了我,從此我才清楚地認識到什么叫做王獻之,同時,王羲之的形象也就更加明確。

  王羲之是書圣,在于他省去了行草書中一切可以去除的花哨,留下了最不可移易的核心,簡約之極??梢哉f后來的一切草書流派都發(fā)端于此、奠基于此,包括王獻之。

  王獻之在草書上重飾增華,發(fā)揚了草書中感性的一面,是草書走向華美的肇端。如果今天所見到的作品能夠基本代表他們各自草書的全部的話,那么可以想見,王獻之的用筆習慣,更能實現(xiàn)墨色的強烈變化。這是學習王獻之給我的一個直接啟示。當然,在用墨上最終出現(xiàn)豁然開朗的感覺也得益于聽戲。

  孟遏云還有一折戲《探窯》,《五典坡》中的一折,和茹甲華搭檔。這是孟遏云臨終前的絕唱,關于這一折戲,一些朋友的意見是她已經(jīng)老了,再加上身心罹害,難見當年響遏行云的光彩。我則以為大腕兒終究是大腕兒,嗓子壞了,韻味彌加醇厚,臺風愈加穩(wěn)健。這幾年我聽了不下百遍,腦海里不時浮現(xiàn)出枯筆渴墨的草書意象,對于以王羲之為草書根基的信念也愈加堅定了。

  這個時候我翻閱字帖的范圍寬廣多了,讀帖大不同于從前,但有一點并無改變,那便是時常被一個帖子搞得心頭一震。

  發(fā)現(xiàn)質量上乘的帖子或者名副其實的佳作,不僅改變著我的寫字道路,也讓我在史論的研究中歸于平靜,不再像早年那樣力求創(chuàng)新,推翻陳說。也就是說,歷代書法家中名不副實的情況容或存在,但書法的好壞十分直觀,終難以一人之手,盡掩天下之目。不能否認有浪得虛名者,但幾百年上千年持久不衰的盛名絕不會妄得。

  和看到安斯遠本《十七帖》十分相似的是2012年冬天的一次經(jīng)歷。我和三個學生去上海博物館參觀美國大都會的藏品展,最讓我心情復雜的并非一件件仰慕已久的書畫瑰寶本身,而是一件中堂的上隔水之外的聊聊數(shù)字的董其昌的題跋。我當然知道董書的淡靜與禪意,但眼前這是一個不曾見過,也未見文獻描述過的董書面貌——恣肆雄渾。當時的感覺是比王鐸高太多了。一瞬間我明白了書法史上何以董、趙并稱,明代晚期的書法史上為何稱“南董北王”,清高宗乾隆為何坐擁無數(shù)書畫珍寶卻對董書寵愛有加。古人不我欺,這是清人反復的感嘆,也是我當時的感慨。

  兼學二王,使我的腦海里不時浮現(xiàn)出書法史上的一個千古之謎:草圣張芝到底能否寫出狂草?以往的書法史家有一個與此相關的疑問:既然張芝能寫出狂草為何王羲之寫的還是今草。對這些問題我也考慮了好久。最終我還是相信史書中的基本事實,張芝的時代是可以產(chǎn)生狂草的,張芝的幾件作品也絕非空穴來風。張芝之后二百年狂草絕響,直至王獻之出現(xiàn)方得中興,這再正常不過——狂草必須連綿不斷,但狂草的歷史注定斷斷續(xù)續(xù),因為它曲高和寡。王羲之草書的偉大意義不僅是確立個人書風,更在于是正字法、奠基字體規(guī)范。所以,他是書圣,書圣只能一個,草圣卻出現(xiàn)了兩位,后來那位草書入圣的人便是張旭。

  我在草書取法上最近的一次調(diào)整正是學習張旭。張旭的作品太少了,而且真贗莫辨。最初萌生涉獵張旭草書的念頭,是被他的傳奇故事所吸引,是仰慕他入世為官卻瀟灑如酒神的生活態(tài)度,《新唐書》將張旭與李白合傳,堪稱類例精當。當然,仰慕之情化為學習的行動,還是因為他的一件作品——《斷千字文》。這件狂草杰作殘存二百余字刻在西安碑林,還有《絳帖》卷九殘余四十五個字。這些東西都不難見到,但具備了一定的經(jīng)驗你才可以讀懂它,它才會進入你的眼界。2000年至2013年,我多次逗留于西安碑林,觀摩《斷千字文》,各個角度審視它,它已經(jīng)不是我小時候眼中千篇一律的黑沉沉的石頭,它活躍了。這兩年我多次嘗試臨摹,唯一的遺憾是一直沒有太好的單行本。前幾年山東美術出版社《中國歷代經(jīng)典法帖》系列中的《斷千字文》讓我心頭略微一震。在一位學生的桌子上看到的時候,我原以為這是出版社擴充碼洋的斂財之舉,但翻開一看,墨色灰度恰到好處,紙張也不閃亮晃眼,很舒服,再查看幾處關鍵點,都已經(jīng)盡了力。那段時間正在臨摹它,這個單行本使我把當時的一種嘗試變成了一個時期的方向。

  傳為張旭的草書作品還有《心經(jīng)》、《古詩四帖》和《肚痛貼》。《肚痛帖》雖短,亦是尤物?!缎慕?jīng)》無論是不是張旭所作,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張旭之作,所以我不會學它?!豆旁娝奶穭t是久富盛名的狂草巨作,但我對它有一些看法,為了檢驗我的看法,我也臨摹過一段時間,后來自認為看明白了,也就放棄了,義無反顧地學《斷千字文》了。

  我們可以拿出三個問題做一番比較。第一,點?!稊嗲ё治摹返狞c沉著、穩(wěn)重,甚至許多地方就是顏體楷書的動作,直到學習《斷千字文》,我才明白不通草書的顏真卿兩次洛陽訪張旭究竟學到了什么。但是《古詩四帖》中卻見不到唐楷的痕跡。仔細比較,發(fā)現(xiàn)《古詩四帖》的點,比《斷千字文》顯得輕率、局促,沒有《斷千字文》那樣清晰的起收動作和明確的方向感。再去比較撇、豎等筆畫也是這樣。第二,字勢的開合?!稊嗲ё治摹纷謩莸拈_合變化,其強烈程度遠遠超過《古詩四帖》,它一字占一行,一字對多字的空間感極為自由?!豆旁娝奶冯m為狂草,每行字數(shù)略等,且基本上大下小。貌似狂草,實則開合不大。第三,每行殺尾的能力?!稊嗲ё治摹返拿恳恍校徽撌鞘帐欠?,行末的位置總是恰到好處,所以它的收放給人一種從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感覺,小時候學字,民間有“下齊十年”的說法,想必就是《斷千字文》這種自由駕馭空間的境地。而《古詩四帖》每到行末,地方便不夠用,擁擠、勉強、草率之象難以掩飾,它不是“筆追字”,而是“字追人”的窘迫感。

  總之,《斷千字文》筆畫運用得更基本,字勢夸張得更懸殊,空間分割得更自由,整體顯得更老練。而《古詩四帖》一味左右馳突,既傷害了筆畫的沉穩(wěn),也妨礙了字勢的自由變化,空間分割其實已無暇顧及,寫哪兒算哪兒的樣子。所以,一真一贗,一深刻一淺顯,一自由一匆忙。

  這一年來,臨摹的界限已經(jīng)模糊,只是依然恪守著晉唐這樣一道界限,為日益自我的拙作尋求新的突破。復以字債累累,日子略無正常可言,無事都是有事。每天睜眼啥也沒想,便已經(jīng)隱隱煩悶。新年將至,小時候的幾位朋友商量著一起回家鄉(xiāng),他們征求我的意見,卻不論我如何安排時間,被視為“空頭支票”。為了實現(xiàn)這次回鄉(xiāng)之約,他們近來經(jīng)常給我研墨,促使我盡早完成字債,但勞累的應酬,沒有半點隨意臨摹的愜意。

  回憶二十年,因為有了草書,生活才有了方向。

  癸巳歲杪   寇克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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