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怡紅院,往來的一般都是他房里的丫鬟,再不就是大觀園里的一些人,基本上沒有進過外人,但前八十回里,卻有兩個外人進過他的房間。
我們說的外人,指的是平時跟寶玉沒有多大關系的人,很少在他的生活中出現(xiàn),但這兩個被曹公安排,刻意進了寶玉的怡紅院,甚至睡到了寶玉床上的人,卻在八十回后起到了關鍵作用。
這兩個人分別是賈蕓和劉姥姥。
按輩分和親疏關系,賈蕓是寶玉的侄子輩,也是同族中人,不算是外人,但因前八十回中,他跟寶玉極少有交集,且沒有什么共同語言,所以他也算是進入怡紅院的外人。
賈蕓跟寶玉的第一次見面,正是他人生低谷之時,一直沒有謀到差事,而富貴公子寶玉,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八竿子打不到的侄子。
賈蕓在寶玉的印象中是“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边€是賈璉提了醒,說“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兒子蕓兒。”然后寶玉才說“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p>
其實不是寶玉忘記,而是賈蕓和寶玉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里,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也沒有任何交集,所以寶玉不記得很正常。
兩個生活中毫無交集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記得彼此。
賈蕓第一次見寶玉,他十八歲,已經(jīng)算是成年人,而寶玉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仗著他長賈蕓一輩,于是跟賈蕓開玩笑說“你倒比先越發(fā)出挑了,倒象我的兒子?!?/p>
正是因為這句話,賈蕓和寶玉之間的命運發(fā)生了關聯(lián)。
賈蕓的乖覺讓寶玉很受用,于是他隨口說了一句“明兒你閑了,只管來找我,別和他們鬼鬼祟祟的。這會子我不得閑兒。明兒你到書房里來,和你說天話兒,我?guī)銏@里頑耍去。”
正是因為這句話,賈蕓進了寶玉的怡紅院,也因此注定了他和小紅的姻緣。
其實這句話也只是寶玉隨口一說,“他原是富貴公子的口角,那里還把這個放在心上,因而便忘懷了?!钡Z蕓卻抓住了這樣一個機會。
寶玉遭魔魘一回,正是賈蕓帶著小廝晝夜看守,后來他得以進到寶玉房間,跟寶玉有過一段比較尷尬的閑聊。原文有這樣一段話:
從這段話我們知道,寶玉跟賈蕓是無話可說的,只能胡亂扯些沒要緊的話來打發(fā)時間,打破尷尬的氣氛,脂批也說:況寶玉又有何正緊可說的!脂硯齋再筆:對蕓兄原無可說之話。
但也正是此時的無話可說,恰恰在八十回后,寶玉身陷獄神廟之時,賈蕓挺身而出。脂批說:“醉金剛”一回文字,伏蕓哥仗義探庵。
如今我們看到的百二十回紅樓,后四十回把賈蕓寫成了賣巧姐的“奸兄”,這誤導了很多人,我在之前的文中分析過,“奸兄”是賈芹,而非賈蕓,因為脂批早就說了:倪二、紫英、湘蓮、玉菡四樣俠文皆得傳真寫照之筆……
也就是說,這四人都是俠義之士,不可能做出卑鄙無恥之事。脂批中的“仗義探庵”四個字,足以為賈蕓正名。八十回后,他與小紅成其夫婦,在寶玉鳳姐身陷獄神廟之后,他們曾冒險出手相救,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了。
再說劉姥姥。劉姥姥是個村老嫗,一進榮國府時,除了王熙鳳、平兒,她誰都沒見到。
到她二進榮國時,就見到了賈府的所有人,她在賈母跟前說了幾個隨口編的故事,別人都還好,偏偏引起了寶玉的興趣,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結果劉姥姥只能把故事編下去。也因此,劉姥姥和賈寶玉之間,建立了命運的關聯(lián)。
后來劉姥姥被王熙鳳、鴛鴦等人灌醉,去了廁所之后,無意間偏偏就拐進了怡紅院,偏偏就躺在寶玉的床上睡著了。這不是冥冥中注定的,又是什么?
曹公在回目里用了個“怡紅院劫遇母蝗蟲”,說的正是劉姥姥醉臥怡紅院的情節(jié),原文是這么說的:
我不得不佩服曹公的如椽大筆,寶玉那么愛干凈那么厭惡老嫗的一個富貴公子,曹公偏偏要讓劉姥姥在他的床上睡一睡。不僅是睡一睡,而且還要徹底把寶玉的房間弄得空氣污濁,不像樣子。襲人找到劉姥姥時,是這樣的:
只在寶玉床上睡,已經(jīng)足以惡心寶玉了,曹公偏偏又讓劉姥姥酒屁臭氣,熏得滿屋子都是,不知是對寶玉的諷刺還是揶揄,總之,這里我們知道,劉姥姥和賈寶玉之間的命運關聯(lián),已然深深地埋下,八十回后,一定會有呈現(xiàn)。
但這時候的劉姥姥,對寶玉來說,對大觀園的姊妹們來說,應該都還是玩笑甚至討厭的對象,她是大家眼中的“女篾片”“母蝗蟲”。
誰也從不會想到,自己的人生怎么會跟一個農(nóng)村的老婆子扯上關系,但八十回后的劉姥姥,所作所為卻讓人肅然起敬。
根據(jù)脂批我們知道,八十回后,賈府徹底敗落,劉姥姥三進榮國府,她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救出了巧姐。
當然,劉姥姥三進賈府,絕非只是救巧姐這么簡單,根據(jù)伏筆,以及她知恩圖報的善良本性,她在得知寶玉、鳳姐等人身陷獄神廟時,應該會像賈蕓、小紅、茜雪等人一樣,前去探庵,甚至設法營救。
那時候的劉姥姥,會不會老淚縱橫地跟寶玉說起她“曾在哥兒的床上睡過”的那些往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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